一抬小轿颤悠悠地从宫门进去，当先一个伸手掏出腰牌，一晃，便抬了轿子走人。杨柳坐在轿子里，取出一早准备好的宫女衣服，淡粉的颜色让她微微皱了皱眉。
轿子落地，外头传来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就到这里，你们可以下去了。”
车帘掀起，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探进头来，好奇地打量一遍杨柳，“姑娘，在宫里行走，切记谨言慎行，莫要四处张望。”
杨柳点头，便见这少年挥了挥手中拂尘：“姑娘可以叫我小明子。”
小明子？杨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见少年不明所以，便解释道：“有一味药叫做决明子，用之可以清心明目。”
小明子闻之双眼发亮，乌黑的眼睛立刻流露出崇拜的神色，让杨柳有些受宠若惊。此次进宫，只是为了偿还上一次欠方路遥的人情，并不想多生事非。即使有心查探二十年前的旧事，也不急在一时。
遂当下催促小明子在前面带路，两人在偌大的皇宫中穿来绕去，直到两人进入一处无人的小院，关了门，小明子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幸好沿途没有遇上什么人，不然就麻烦了。姑娘，过来我与你梳头。”
一个与自己年龄仿佛的少年，抓着梳子一脸严肃地要给自己梳头，让杨柳也不禁莞尔。小明子却似对这事非常熟悉，三两下就给杨柳梳了个规整的发型。
“姑娘也许不知道，在这宫里，无论服饰，还是梳头都是讲究品秩的。姑娘方才穿着这身衣服在宫里乱走，若是被人瞧见，定会受罚的。”
说话间，已将一朵粉白的头花簪在杨柳脑后，当中一点腥红，看来素雅却又不失喜气。
“姑娘打扮起来真好看！”小明子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怔怔看着杨柳半晌，又烦恼地皱起眉头，“姑娘长得太好看了，在这宫里，最好不要与人正面遇上，不然是会吃亏的。”
杨柳一愣，身后少年正拨弄着梳子，满脸苦恼。心底也不禁柔和起来：“谢谢，我会记得谨言慎行。”
虽然知道这是方洛尘派来的人，却仍不妨碍她对这少年的好感。小明子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非常清秀讨喜。两人便在房中谈了一会宫中的形势派系，直到外边的天色完全黑了，小明子这才带着杨柳走出房间。
到处是雕梁画栋，和装饰华美的明亮宫灯，杨柳跟在小明子身后，见他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心中却在思索着此次方路遥让她医治的人究竟身在何处！
两人越行越深，前头宫殿中的丝竹之声已弱不可闻，面前一众华丽的宫殿群，小明子指着一处尤有残荷的水池道：“这是太清池，皇宫里唯一一处温水池，听说这池中之水有驻颜养容的功效，这可是连皇后娘娘也要不到的好地方！”
杨柳心中微惊，侧目看向后方，大致知道那边是东宫的方向，与这边正好相反。看来住在这里的，应当是楚王的某位宠妃了。
只是心中却有小小的好奇，方洛尘如何会与楚王的宠妃相识？
“姑娘，到了。”
小明子小心地出声提醒，杨柳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行至宫殿深处。描金的朱红门扇前站着一个孑然的身影，在宫灯的照耀下，他却像一抹游离于这皇宫之外的游魂，显得孤单而落寞。
“随我来。”
那身影转身向里行去，转头发现小明子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宫灯闪烁，却像一只只好奇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打量着这个宫外来客。背后忽地一阵阴风，杨柳毫不犹豫地迈步跟上。
偌大的宫殿内，虽是灯火通明，却无半个人影。仿佛为了杨柳的到来，而特意清空。身前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着，杨柳仔细注意他的衣衫，眉头不自觉地收紧。
那是不同于皇宫中人所穿的任何一种服饰。既不能彰显皇室的尊贵与威严，也无法体现任何与身份有关的品秩，就像她这个虽然穿着宫服，身心却是外来的客人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格格不入。
那是一袭简单的青色长衫，衣摆上却又被人仔细绣出繁复而又古怪的纹路。
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用心的利落，纹路之间毫不粘连，让这些乍一看花纹古怪的图案，细看起来却更像是一个又一个古老的符咒……
黑色的线，织出如藤蔓般的纠结，蜿蜒着从衣摆一直蔓延而上，将这具修长却单薄的身子紧紧缠绕。腰间一根黑色的玉带，束住他的腰，却也仿佛束缚了这抹游离于皇室之外的游魂，让他脱身不得……
面前的身影依然不疾不徐地走着，从他每一次距离相等的步子里，都深深显露出这深宫高墙的寂寞……他是谁！
忽如其来的好奇纠得杨柳一阵心惊，面前的身影却忽然在此刻停下脚步，转过身，错愕地看着杨柳眼中一闪而逝的心痛。
男子微微撇转头，长发垂落，露出半只晶莹如玉的耳朵，修长的脖颈与他平凡的面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杨柳注意到这男子至始至终都只用左边脸颊面对着她，他温润如玉的声音，也许是上天给他的唯一恩赐。
“病人在里面，请进。”
这熟悉的声音让杨柳微微一怔，低头走过的那一霎那，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低着头走过一个人的身边，那声音温润如玉，为她免去进门的尴尬……
方洛尘，会是你吗？
灯色明亮，黑色的影子被渐渐拉长，杨柳却出其不意地转身，看到身后那个青色的身影匆匆别过头，黑色的长发在空中甩开一个美丽的弧度……
杨柳睁大了眼，在那惊鸿一瞥间，她看到男人的右脸颊上，狠狠刺着一个青色的大字——
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