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午茶的时间即将告一段落。天空留下淡淡的粉红色;夕阳余晖,稀稀洒洒溅在南河的水面;河面映照着后街蛋黄色的墙壁,像是一块巨大的肉松面包。
后街的酒馆已经开始营业,透过琉璃窗,复杂的光线让人迷醉。酒馆老板此时却突发奇想,招呼服务员在每张桌子上点燃一支蜡烛,目的是为了点燃室内的氛围,这种画蛇添足的做法,不但没有使他感动,反而让他有一种面包下泡菜的厌恶,于是索性闭上了眼。
年轻人都在讨论爱情,这个永远没有结果又不会油腻的话题。又不知是谁突发奇想,把在座“情场大师”的故事编织在一起,摇着骰子,依次报出相关联系人,比警察排除嫌疑人还谨慎尽力。答不上来或有所遗忘,便自罚一“战斗杯”,答对的人沾沾自喜,火眼金睛,忙着添酒,乐此不疲。
感觉到邻坐酒友为他添酒,他睁开眼,压住酒杯。
“差不多就行。”他没有多大兴趣。
“没有‘差不多’这种酒,满上。”
酒友一只手抵着他,一只手抓过了他的酒杯。
邻坐的另一位迅速的给他的酒杯添满酒。桌上的人突然都不说话了,转过身,像审视犯人一样盯住他;他突然有种不适应的感觉,从熟悉变陌生感觉,这种感觉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不请自来的。
时光仿佛在此时不再流转。
“你,爱过吗?爱过,就喝了它。”一个绵绵的女性声音悠悠地飘了出来,打开了时间的阀门。
“对,爱过就喝。”
周围的酒客随即附和着,连旁桌的客人也凑过来看热闹,大家都注视着他,期待他下一个动作。
他微微打了个寒颤,倒吸了一口凉气。抬眉举杯,扫视一周,夹着杯顶雪花一饮而尽,杯停,一滴不落。
看见干净的酒杯搁在桌上,掌声与欢呼声同时响起,他这一“壮举”就差一个颁奖典礼了。礼毕,大家又自顾自的玩起了游戏,他却难受的一劈(俚语,意思是比劈叉还疼),胃里像是倒进一座冰山,他没了心思,向邻坐找完几支香烟,便匆匆离去。
后街现在已不再冷冷清清,熙熙攘攘的人群,马路上,车来车往,鸣笛声起。他走了两条街,依旧心烦意乱,他想推开嘈杂的人群,觅得一座宁静的孤岛,暂避世俗挑剔的眼光。于是他随手一招,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他很清楚自己老城区的家庭住址,但一想到回去也是孤零零的开着电视玩手机,厌恶感再次攀升了上来,差点把他呛反胃。
“师傅,东城世景苑河边的夜景广场。”他鬼使神差的吐出一句。
“好咧。”
来定安市九年,他去东城区的次数屈指可数,东城区是新城,上次去东城,还是六年前给世景苑送外卖,小区大的差点迷了路,那段艰苦的日子总能让他铭记于心,也是激励他前行动力。
回忆不断在眼前跳跃,车窗外的绿色植被接二连三的倒向后脑勺,比酒精还能麻痹人心,他这样想着,一阵突如其来的来电铃声打破了车内宁静。
“森淼哥,我是徐颜,你走的太急,钱包落这儿了,你身份证还在这……”
“先放你那儿吧,我后面来取。”
“好的,森淼哥,那个……你知道我住的地方吧……我们挨着的。”
他平静的回到:
“知道的,等我消息吧”。言毕,断了电话。
扫完微信,下车,马路对面就是世景苑,他背道而行,横在眼前的是南河的上游,南河贯穿了整座定安市,由东至西,因为一直围绕着城市边缘,给了居民一种始终在南边的错觉,因而起名为南河。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有着千丝万缕说不出的情愫;讲,讲不出口;咽,咽不下去,如鱼刺卡喉般撕疼难受。
“你,爱过吗?”
这句话从后街到东城,在他的脑海里撞击了不下三千次,三千次,他都哑口无言。
月色起,南河撒满银光;微风拂面,扰乱情肠。又一阵微风徐来,带着一排排短小的草有序的律动起来,这种矮矮短短的小草虽然外表惹人爱,但它的叶刃十分锋利,只是轻轻的一下,他的脚踝皮表上就拉出一个小口,一秒钟后,鲜血涌出。
这疼痛把他从精神游迷之境带入现实。回过神来,他低下头稍微看看了伤口,发现问题不大,便不再搭理,只是自识倒霉。愤愤之际,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需要纸巾吗?”
“不……不用了,问题不大。”
他本能反应,拒绝了那女人的好意。
这时他才侧过身。
待他转过头才发现,这一排有两个座位,女人微胖,侧对着他的左手方向。
“还是处理一下吧。”那女人伸手递过来一张纸巾,另外一只手握着一个金色的暖手杯。
“谢谢。”他顺势结过纸巾,这次终于他看清这女人的样貌——额头平滑,夹带丝丝皱纹;柳眉单眼,瞳孔深邃黝黑;鼻梁扁平,鼻尖微微上翘;嘴唇色泽暗淡,嘴角对称水平。五官虽说不是精致,但也算标准。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可以说是风韵犹存。
擦干了伤口周围血迹,他又放眼河面,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他感觉到那女人偷偷打量着他,每次他转过头去,那女人就把头撇向另一个地方,或者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杯子。被打量的感觉让他很不是自在,他感觉有被侵犯到。
这种尴尬的气氛足足持续了大概有半个钟头。
终于他觉得要做点什么——转身离去或者问清缘由。或许是无聊透顶,他选择了后者。
“你,爱过吗?”
当他听见自己从嘴里蹦弹出这几个字时候,着实吓了一跳,此时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来惩罚它的胡言乱语,但他忍住了。片刻后,他冷静了下来,虽说问一位陌生女性这么私密的问题的确是冒犯了,但仔细一想仿佛也是人之常情,一想到这里,他居然越发好奇,迫切地想要像猫一样敏锐,准确捕捉到故事背后的蜘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