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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赢在起跑线上,而有些人则出生在了终点,我很幸运,因为我十分接近后者。自然,我的朋友们也都是些大家眼中的纨绔子弟。
那天,一个叫鑫子的富少朋友过生日,包了场子,我如约而至。酒桌上不乏许多主动向我索要微信,涂红抹紫的妖艳妹子,对于她们,我从不拒绝,但也从未真正接受过,我们各取所需。
喝酒,不是我的强项,自酌三杯就会头晕,因为对酒精过敏,圈里的损友没少数落我。但是现在,算上手上这半杯,已经喝四杯了。我一个人知趣地靠在大厅一侧露台的栏杆上,在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楼下一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侣在肆无忌惮地玩亲密。
“帅哥,一个人吗?”一名穿绿色碎花连衣裙一身酒气的妹子凑到我身边,向我耳畔吹了口气。
我回头看向她,橙色刘海儿,绿色眼影,紫色嘴唇,就像一个刚从染缸里爬出来的橡胶芭比。
“约吗?激情是用来释放的,不要憋坏了身子!”妹子挽起我的胳膊醉醺醺地说。
“性致”这东西很调皮,有时候撩一下就来了,有时候就算撩秃了皮,它也懒得理你。而现在,我就刚好没有任何性致。
“对不起,今早大姨夫刚来,今天不行,真不行,我怕满足不了你!”妹子狠狠地甩我一个“废柴”的白眼,扭着屁股走了。
我感觉头有点晕,就去了趟洗手间,用冷水抹了把脸,瞬间感觉清醒多了。当我重新走回大厅时,再次遇见了刚刚那名女孩。绿色的倩影自我眼前飘过,在空气中留下一抹淡淡的清香,这股清香灵动而矫捷,溜进我的鼻孔,钻入我的心扉,在我全身上下如涟漪般漫延开,撩得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蠢蠢欲动。我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一身绿色碎花长裙,一头棕色披肩卷发,没错,就是她!刚才没发现,她的小蛮腰竟如此动人,我的“性致”刹那间满血归来。
我追上前,伸手挡在她的面前。
女孩转过头来,她的眼睛水灵清澈,脸庞秀气迷人,鼻梁立体又富有质感,一缕细细长长的鬓发从耳畔一直盘旋到嘴角,可爱至极。“你有病吧!”我突然意识到——认错人了!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多么尴尬的开始。
……后来我打听到,她的名字叫何雅娜,是鑫子家公司的一名文员,二十六岁,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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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来,我一直期望能够再次见到她,以至于每次举起酒杯,杯子里竟然都会荡漾出她的样子。我仔细回忆,这种对一个人彻夜思念的感觉确实已经阔别了许多年。
若不是鑫子,在这座一千五百万人的城市,想要再次见到她,这概率一定比遭遇雷劈还要低上很多。
鑫子警告我说,她是一个好女孩,绝对不要做得太过分。我说,我拿人品来担保。
我们约在骡马街的咖啡馆,这座咖啡馆自我记事起就一直在这里,周围的建筑换了一茬又一茬,老板也是换了一位又一位。直到去年,这块地皮被一个浙江的建筑商相中,他想拆了馆子建写字楼,结果被我出高价把馆子抢了过来。自那时起,二楼靠窗视野最好的那个位置,就一直只为我留着。
娜娜坐我对面,抿着嘴,一言不发,静静地望着窗外。自窗外吹进的一缕清风携着她身上的香水味迎面向我扑来,再次令我回肠,但相比上次却又似乎沾染了一丝消毒液的味道,我一定是被迷醉了。
我们彼此沉默了一分钟。“雅娜,让鑫子替我约你来,就是想当面向你道个歉。对不起,上次是我太冒失了,希望你别在意,那纯粹是个误会……”“好,我接受,我可以走了吗?”娜娜的声音很好听,纯净不做作,无须任何修饰,宛如天籁。
“不急,我正好也约了鑫子,再过一个小时他就会来。我担心一会儿他过来之后,发现你不在,肯定又要埋怨我欺负你了。所以,拜托,能再稍微等会儿吗?”我双手合十,很虔诚地看着她。
娜娜没有说话,再次把目光瞥向一旁的窗外,看来她默许了。
我抿了口咖啡,告诉娜娜,这种咖啡产自英格兰,卡菲尔公司每年向全球限量销售一千公斤,如果想要购买,必须提前半年预约。
娜娜好像对我说的话没什么兴趣,我知道,我需要立即转移话题。于是,我跟她讲起了一些关于我曾经做过的傻事。比如,我接触艾森集团业务的第一天,就稀里糊涂地搞吹了父亲花整整一年时间即将谈拢的生意;我曾经没头没脑地冲进过股东大会,为一乌克兰姑娘跟其中一名董事大打出手;还有,我曾经被父亲三次扫地出门……我讲了很多,不知道娜娜听进去多少,但至少现在,她不再那么厌烦我。又或许,她只是把我激情满满的诉说当成了一个混不吝的自白。
但我依然坚信,过完今天她一定会爱上我。
很快,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娜娜突然问我为什么鑫子还没有来。我说,鑫子不会来了,因为我根本没约他。
娜娜生气了,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起身准备离开。
我立即拦住了她:“对不起,美女,你也看到了,我真的没什么恶意!只是想跟你单纯地聊会儿天,就这么简单!”娜娜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愤愤地说:“缺女孩,你可以去酒吧里找。缺母爱,找你那个有钱的爹要去。让我跟你这么白耗了一下午,有意思吗?”我被怼得哑口无言,感觉阑尾都快发炎了。“我错了,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就一次,最后一次,我什么都答应你!”我追在娜娜身后说。
娜娜突然在楼梯口的位置停了下来。“什么都可以吗?”我一愣,然后很认真地点点头。“真的什么都可以吗?”她再次问我。
“除了禁止我追你这码事儿,别的所有事情,包括你想要我掏出我的小心肝送你,我都绝无二话!”娜娜转身对着我,咬了咬嘴唇,望向了窗外。此刻,夕阳刚好透过窗外的树叶斑斑点点地照进来,洒在她密密长长的睫毛上。这画面真美,简直就像一幅国宝级的艺术品。
突然,娜娜扭过头来:“十五万,借我十五万,可以吗?”我再次一愣,心里一阵失望,果然,这世界除了幼儿园,哪还有什么单纯的女孩。我掏出钱包,取出张信用卡递给她,并告诉她那里面没有密码,上限是八十万,让她看着取。
“你不问我借钱做什么吗?”我反问她为什么要问。
娜娜犹豫了一下,然后掏出一沓便笺纸,写了张借条,然后撕下来递给我。我看过后笑了笑,准备把它撕掉。
“不准撕!”可我手快,还是撕了。
她又重新写了张借条给我,没办法,我只好揣进口袋。
后来,我们一起吃了晚饭,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出格的事,她就走了。我挽留她,她拒绝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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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澄海的每一座娱乐会所都很熟悉,海天的妹子跳钢管舞能连转五十圈不落地,倾城的五朵金花全部是圈里有名的model,千语的四小花旦个个是北京招牌大学的在校生,她们其中的大多数都跟我有过故事。
这种生活,在我遇到娜娜之后,戛然而止。
他们都怀疑我是不是英年早泄,要不就是改信佛了。
上次的饭局之后,我跟娜娜偶尔会通通电话,聊聊微信,只是她一直不肯再见我。无奈,我去找鑫子帮忙,他却说娜娜已经辞职了。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娜娜突然在微信里约我,让我中午十二点钟在海瑞旺角等她。
十二点,我开车准时赴约。
娜娜打开车门坐进来时,我发现她的眼睛有些浮肿。“刚哭过?谁惹你了?”“要你管!”我问娜娜想吃些什么,她说不饿,其实我饿了。我问她想去哪,她犹豫了几秒钟,然后说想去华侨城的水上乐园。
到了那里,娜娜让我跟她一起玩蹦极,完了又去坐云霄飞车。我空着肚子,就这么被上上下下地来回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后来,我趴在垃圾桶上吐了,吐了好多,鬼知道我吐出来的是胃酸还是胆汁。
娜娜对我说:“没胆就别上去,逞什么能!”我赶紧解释:“知道吗?南非有座布劳克朗斯大桥,就在花园大道上,有两百多米高,我从上面跳下来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今天……是因为我肚子太饿了……”话没说完,我接着又吐了。“切,我先走了!”我再次被她鄙视了。“等等!想玩把更刺激的吗?”我铆足了劲跟她说。
……我们一起来到了南苑新城的高尔夫球场,停机坪上停着一架罗宾逊雷鸟R-44直升机。
这个季节,这样的天气,都不适合去跳伞。冲动的确是魔鬼,为了娜娜,我决定拼了。
娜娜背对着我,和我牢牢地捆在一起。打开舱门的一瞬间,风呼啸着涌了进来,我在娜娜耳边喊:“我再说一遍,记得把双手撑开,两条腿尽可能往后跷,就像一根香蕉!”娜娜回答我:“你好烦耶!”我深吸一口气,然后一跃而下。气流在耳畔拼命地嘶吼,我们正在飞速地坠落,广袤无垠的大地在眼前愈来愈近。娜娜张开双臂,像只候鸟,更像位天使,她的尖叫声划过天际,越过云霄,撼动我每根紧绷的神经。伞被撑开之后,我们开始缓缓降落,这时,我听到娜娜放声地笑了,笑得很舒畅。
……那天夜晚,在球场酒店的房间里,娜娜依偎在我的怀里,蜷成一团,像个受惊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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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之后,娜娜再次消失了,我怎么也联系不上她。直到五天后,我收到一份娜娜寄来的快递,里面是我借给她的信用卡,仅仅被刷掉了两万块。
一个月后,我从鑫子那里听说,娜娜因为抑郁症跳楼自杀了。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一切。
娜娜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里,她母亲在她两岁时就撇下她,跟一个有钱的地产商跑了。难怪,她那么瞧不上我。两年前,娜娜的父亲因为车祸被抬进了医院,临终前,他希望准女婿良子能够代替他照顾女儿。良子发誓说一定会让娜娜永远幸福,老父亲听完后就安心地走了,留下了哭得一塌糊涂的娜娜。后来,也就是一年前,良子喜欢上和他同公司的一女孩,不久,他跟娜娜提出和平分手。
“和平分手”,我从没听过比这四个字更冷的笑话。
半年前,良子被查出淋巴癌晚期,医院告知手术和医药费差不多得二十五万。正当一家人砸锅卖铁还在为最后的十五万块钱发愁的时候,娜娜送来了这救命钱。钱本来是用来救命的,可最终却还是没能救得了良子的命。良子走后,他的母亲还了娜娜八万块钱,说剩余的七万块让他们再缓缓。她还说,他们家对不起娜娜,更对不起娜娜死去的父亲。
娜娜把自己所有的积蓄还给了我,我们真的算是两清了。不,我应该还欠她的。
……四月的澄海,紫藤花开得很肆意,簇簇相拥,片片相连,宛若紫色的林海。微风拂过,花瓣纷纷凋落,美丽且凄凉。
爸爸要躲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好久好久!我们约定,你没找到爸爸,爸爸就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