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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陈朗被诊断出胃癌晚期,医生说如果化疗效果好的话,也许还能再坚持半年。
陈朗拒绝了。
那年,他和妻子林蕊结婚七年,有一个六岁、名叫陈思雨、被他整天捧在手心里的女儿。
他将妻子拥在怀里,轻轻抚摸妻子的头发,眼角闪着泪花,却笑盈盈地对妻子说:“没事儿,换个环境而已,我保证,下辈子还追你!”他在父母面前跪下,说自己不孝,然后向他们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最后几天,陈朗连独立站起身来都觉得十分困难。当着全家人的面,他说自己还有最后两个愿望,并恳求父母和妻子能够帮他完成。
第一个愿望是等他走后,希望家人不要告诉女儿,不要举办丧事,并且一定要瞒着思雨。另一个愿望是帮他拍摄三段视频,在未来的三个时间段分别播放给女儿看。第一段视频,是在他离开后,女儿闹着要爸爸的时候;第二段,是在妻子将来再次嫁人的时候;第三段,是在女儿十八岁生日的时候。
就这样,陈朗悄悄地走了,几乎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件事情。
……三天后,女儿在电视上看到了爸爸。
电视上的爸爸穿着带卡通图案的短袖,他的笑好暖好暖,就算隔着一层屏幕也能清晰地感受得到。
嘿,思雨,想爸爸了没?爸爸和你玩了这么多次捉迷藏,爸爸好笨好笨,一次都没赢过,每次都能很快被你找到。所以呢,今天,爸爸决定和思雨做一个约定!
爸爸要躲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好久好久!我们约定,你没找到爸爸,爸爸就不出来。爸爸猜,你一定会很想很想我,对不对?可是,爸爸又不能随便跑出来,不然爸爸就输了。
陈朗的眼睛微微泛红,可他仍然坚持保持着微笑。
但如果你还是好想好想爸爸,该怎么办呢?嗯……这样吧,爸爸使用一种魔法,趁你睡觉的时候,爸爸就偷偷跑进你的梦里,和你一起玩游戏!好不好?
陈朗伸出手指摆出了“V”字手势。
因为是魔法,不是真的出现,所以不算爸爸输哟!
找不到爸爸的时候,你可以唱歌,可以画画,可以翻看我们曾经一起拍过的照片。爸爸喜欢听你唱歌,哪怕是你一个人,只要你想唱,就唱出来,爸爸在很认真地听哟!当你画画的时候,如果刚好是在画爸爸,不管像不像,你觉得是爸爸,那就是爸爸。在你看爸爸照片的时候,爸爸其实也在偷偷地看你。要记住,你永远是爸爸的小公主,爸爸会像皇家护卫一样,一直守护着你。
陈朗眨眨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思雨呀,你已经是个六岁的大孩子了,爸爸要拜托你一件事,你要照顾好爷爷、奶奶还有妈妈。爷爷血压高,你要乖,不能惹他生气,每天记得提醒他按时吃降压药,就是爸爸带你一起去药店买的那种绿色的瓶子哟。奶奶腰椎不好,你是奶奶的小帮手,上下楼梯时一定要扶好奶奶。妈妈工作忙,经常不吃早餐,这样可不是好习惯哟,记得替爸爸监督她!
嗯……对了,爸爸突然想到,我们这一次玩捉迷藏要玩好久好久,爷爷、奶奶和妈妈如果看不到爸爸,他们一定会偷偷地哭。偷偷地哭就是犯规,那样可不对哟!宝贝,答应爸爸,如果你看见他们偷偷地哭,一定要马上逗他们笑,他们笑了,你就赢了!好不好呀,宝贝?
我们这次是在比赛哟,看看是你厉害,还是爸爸厉害。准备好了吗?比赛——开始喽!
对于伤口来说,时间是最好的治愈良药。但是,有些伤口,即便表面已经痊愈,然而在多年以后,却仍会让人感到隐隐作痛。
三年之后,陈朗的父母四处托人为林蕊介绍对象。
在思雨十岁那年,林蕊为女儿播放了陈朗当年录下的第二段视频。电视里,陈朗一身黑色正装,皮鞋被擦得锃亮。
思雨,想爸爸了吗?爸爸也想你了。
因为爸爸工作的原因,暂时不能和你玩捉迷藏了,爸爸要去另外一座城市出差。爸爸不在的日子里,你要乖,要多陪陪妈妈和爷爷、奶奶。
还有,记得不要放弃自己的爱好哟,唱歌、跳舞、弹琴或者打球做运动,无论什么爱好,不管是不是在舞台或是运动场上,都一定要坚持下去,因为你永远都是爸爸心中的小明星,爸爸是你的忠实粉丝。
陈朗吸了吸鼻子,然后继续说。
思雨,爸爸希望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但是爸爸能猜到,你一定也有不开心的时候,也有会遇到烦心事的时候,那该怎么办呢?爸爸教你一种魔法。跟爸爸一起做哟,闭上眼睛,伸出右手,和我一起数:1,把烦心事全部写在纸上——2,把它揉成纸团——3,把纸团扔进垃圾筐里——哐当!
睁开眼睛,怎么样?心情是不是好多了!
我们家思雨身边一定有很多好朋友吧?爸爸也是哟,爸爸告诉你一个能够交到许多好朋友的办法,那就是——真心地去对别人好!因为只有真心对别人好,别人才会真心对你好。还有,如果别人一不小心伤害到了你,不要急着去怪别人。也许,他们不是故意的。要懂得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不然有一天……有一天,当你再也看不到他们的时候,你会很难过的。
陈朗强忍住眼泪,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有一个秘密,爸爸要告诉你哟,妈妈身边的那个叔叔,其实是爸爸派来保护你跟妈妈的。他答应爸爸会带你一起玩,给你讲故事,替爸爸来疼你、爱你。
爸爸刚才跟你讲过了,别人对你好,你也要对别人好。所以,如果你能感觉得到那位叔叔是真的对你好,也对妈妈好,记得,要改口叫他——爸爸。
陈朗让妻子剪掉了视频后面的片段,因为他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泪如泉涌的样子,永远也不想。
一个月后,在陈朗父母的祝福下,林蕊再婚了。
对家人来说,世界上最温暖的事是陪伴,但这却恰恰成了陈朗一生最大的遗憾。纵使他有千言万语,有千百般的难以割舍,面对家人,面对他深爱着的和深爱着他的人,他也不愿流下一滴眼泪,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因为他而难过。
思雨十八岁生日这天,在电视上,出现了一名非常瘦弱,但又很帅气,带着一脸暖暖笑容的男人。
“爸……爸爸?”陈朗穿着当年和妻子结婚时候的西装,这让他看起来十分精神。
思雨,生日快乐!
请原谅爸爸不能够当面祝福你。如果可以,爸爸好想变成天上的星星。那样,爸爸就可以每天亲手为你洒下祝福。
从今天开始,你就再也不是小孩子了,爸爸的小公主就要读大学了。你长大了,可是,你刚刚出生的情景就像发生在昨天。2000年的今天,一个普通的日子,你来到了这个世界。可是,在你出生的第二天,你就因为新生儿黄疸住进了医院。出院那天,爸爸把在保温箱里待了七天的你抱回家,你的小手一直抓着我的手,你在我怀里不高兴,好像在埋怨我。
看见你挂着眼泪的小脸,我就在想,这辈子都不能让你再受委屈。
思雨,在爸爸眼里,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一眨眼,你就开始满屋子跑了。你喜欢让爸爸抱你,背你,喜欢在爸爸耳边把爸爸吵醒,喜欢让爸爸带你清空商店里所有好吃的,好玩的。爸爸总是满足你的要求,因为爸爸不想看到你流眼泪。爸爸真想让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那样,爸爸就可以抱你再久一点。
眼泪决堤般从陈朗的脸颊流了下来。
思雨,十八年很短,忽然间,你就长大了。爸爸想对你说,未来上学的路终有走完的一天,但是读书这件事,永远不可以停。读书,不是为了混口饭吃,而是为了让你成为一个有温度、懂感情、会思考的人。几年后,等你毕业了,你就要独自面对自己接下来的人生。爸爸希望你能够一直走在一条正确的人生轨道上,也希望你的人生一直是幸福的、充实的。爸爸对于你,没有过多的奢求,只希望你能够一生平安。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陈朗的双眼。
孩子,最后……爸爸还是要很认真地对你说声——对不起!爸爸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始终陪在你的身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爸爸会在每一个与你不得相见的日子里,祝你幸福!林蕊回头,发现女儿早已泪如雨下。
2018年9月6日,这是陈思雨十二年来第一次来到父亲的墓碑前。
途中,思雨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待会儿一定不可以让父亲见到自己流泪的样子。可自从她刚刚踏进墓园时起,泪水就一刻也没能停下来。因为那里,埋葬着这个世界上永远深爱着她的父亲。
假如婚姻有期限,你还会相信爱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