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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希望在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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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y上的男男女女玩得一如既往的放荡。森豪找来的萌妹子,一分钟前乖巧得让我误以为是他的新欢,一分钟后就跟雷垚枫的一对马子玩起了香蕉赛跑。一身酒气的程健带了群外围,叫嚣着要去后院猜水果,今晚的赌注是他刚开来的一辆捷豹F-TYPE。陆淳熊抱着一穿着齐臀小短裙的女孩,简直就是现实版的美女与野兽。

“方晓天!”我似乎听见有人在身后叫我的名字,很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对我来说,晚上八点钟才是一天的开始,因为白天我基本都在睡觉,所以但凡认识我的和我认识的人都叫我“觉主”,除非……“我去!你怎么来了?”我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他出现得实在太过突然,毫无任何征兆。

“今天的股东大会你为什么不来参加?”他冲我怒吼,态度一如既往的不可一世。周围所有人渐渐消停了下来,并且把目光都聚焦在了我俩身上。

我在心里想,这种会议我参加或是不参加,又有什么关系。“不为什么,我有事呀,你没看到吗?”他的颧骨开始抽搐,目光变得凶狠瘆人,我几乎能够听见他嘴里牙关战栗的声音。

“你……”“就这么点破事,值得你专门跑一趟吗?”“啪!”记忆当中,从来没人抽过我耳光子。因为我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去年跟雷垚枫在外语学院泡妹子,一个横冲直撞的废柴把我误当成睡了他女友的雷垚枫,从身后揪了我的头发,结果第二天被我和一群哥们儿打折了两根肋骨和一条胳膊。

我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巴掌打蒙了。“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方军的儿子!”“哈,你配当我爸吗?配吗?”“好,邢律师,让他签。”站在他身后的一名戴眼镜夹公文包的中年男人递给我一份文书和一支笔,文书的第一页写着“分家协议书”。

我感觉他们真的好滑稽,面前这个我理应称之为父亲的人好滑稽,他八年前就该被判死刑,然而现在却还活生生地杵在这里抽我耳光;戴眼镜的这名律师好滑稽,他的表情让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殡葬师,还有他地中海发型的秃顶基因一定会被世世代代地继承下去;光着膀子只穿一条大嘴猴裤衩的森豪好滑稽,他愣头愣脑地从后门叫嚣着冲过来,看到这眼前尴尬的一幕瞬间就软了;周围一圈看笑话的人全都好滑稽,他们每个人都像在欣赏惺惺作态的舞台剧一样,好像随时都在准备鼓掌。我轻蔑地笑了一声,看都没看,直接在文书的最后一行签上了我的名字。

“从明天起,你不再是方宇集团的副总,明天中午十二点前到财务处把手续结了,这栋房子我可以暂时借给你住,但从下周开始你必须交房租……”这一刻,我仿佛听见火车轰鸣着穿越隧道的声音,又似乎听见回荡在整座城市上空那刺耳的防空警报,在一遍又一遍猛烈地轰击着我的耳膜。

“还有,你的信用卡在半小时前已经被我申请冻结了。”这是他离开前丢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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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父亲,十年来,我们更像是一对陌生人。

有时候真希望自己就像《别相信任何人》里的克丽丝那样,每天早晨醒来都会完全忘记昨天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我的身世、我的过往以及我爱的人通通被忘记。那样的话,虽然快乐不会长久,同样,伤痛也不会长久。

在我高中毕业不久的一天,父亲的情人突然找上了门。父亲回家后,母亲并没有跟他吵架,而是选择在午夜时候割断了自己手腕的动脉。从那时候起,“父亲”这个称呼连同对母亲的记忆永远被我定格在了十八岁。

……父亲和我断绝关系的一周后,买米斯特的比萨花光了我手头的所有现金。现在,冰箱里只剩下最后两瓶矿泉水和一桶方便面以及半盒发了霉的老酸奶。我抹了把脸,然后顶着一头油腻腻黏兮兮的头发走上了大街。

我一边走一边翻看手机里收到的各种莫名其妙的短信、微信、QQ、YY、陌陌,发现我再一次上了某知名媒体娱乐版块的头条。其中,“方宇集团上演父子决裂年度大戏”这条花边被点击了十二万次,“富少方晓天自立门户,方宇集团面临上市来最大危机”更是被疯狂点击了二十二万次。娱乐就是这样,愚弄了别人,快乐了自己。我作为一个被媒体伤害的被愚弄者,非但不生气,反倒挺高兴,因为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方军跟我再无半毛钱关系。

接下来,我首先要做的就是去卡瑞林餐厅填饱肚子,然后像往常一样叫上森豪和雷垚枫,约上几个妹子,开程健的gallardo去凤城北刚修的高速上飙上两圈,之后再去娱乐会所吼上两嗓子。

我在卡瑞林点了1250块钱的西餐后,开始为待会儿结账的事犯难了。于是,我想到了我的兄弟们。

什么叫“兄弟”,所谓兄弟,甭管他是狐朋狗友还是猪朋鸡友,只要能在你没落的时候伸手拉你一把的人就是兄弟。我点开手机通讯录,从“A”到“Z”开始挨个往下找,略过“啊啊啊”“鲍鱼妹”“大胸女”“肥臀模”之后,终于在“清纯萝莉”的下面找到了“森豪”,然后拨了过去。电话拨通后,森豪这小子数落了我老半天,当我让他赶快过来陪我一起吃顿饭的时候,他突然说信号不好,然后我们的通话就中断了。之后,我又依次打给了雷垚枫和程健,可结果却都出乎意料的一致,没一个“兄弟”愿意过来。程健简直贱得有点没底线,他竟然在电话里劝我去找老爷子负荆请罪,还说什么跟老爷子过不去就等于跟钱过不去,我携着满满一肚子火,果断把他拉黑了。

我抑郁了半天,然后叫来了服务员,说需要马上出去接个朋友,并且告诉他刚刚点过的餐先别着急做,趁他还没有完全怀疑我,我立即起身故作镇定地溜走了。出门后刚好遇见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小贩,他熟练地吆喝着:“煎饼果子四块一个,买两个,送一个蛋!”我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一瓶“莫高冰白”凭什么会卖到三百个煎饼果子的价钱!

揣着空空荡荡的肚子沿着子午大道失魂落魄地走了二十多分钟,忽然,一留茶壶盖发型的小屁孩举着一坨冰激凌跑到我面前扭着屁股向我显摆,要不是他妈一把把他拉回去,我真想一脚送他去土耳其,像开点球一样。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冰激凌,才让我想起在西苑万达还有一家我自己开的咖啡馆。那是在去年年初,刚泡到手的茜茜吵着要去西班牙玩。

巴塞罗那有一家名叫“四只猫”的咖啡馆,馆子里的墙面上挂满了各种挑战审美极限的油画以及摩尔风格的复古盘子,听人介绍说那里的第一份菜单是毕加索设计的,当年这位文艺青年的第一次画展也是在那里举办的。那馆子给我的整体感觉只能算一般,可是茜茜很喜欢,她在里面赖了整整一个下午。回国后我一时兴起,就在西苑万达盘了间店面,找人装修后从星巴克挖了一名店长和一名糕点师,前后不到三个月就开张了。

我本来是想把这家咖啡馆送给茜茜的,可惜没过多久,茜茜因为撞见我跟御天会所的颖儿抱在一起,就跟我分手了。

“几米西”,这是我给咖啡馆起的名字,是茜茜的原名“冀悯茜”的谐音。刚开始的时候,我会隔三岔五地到店里去转转。一段时间后,我改为每周去一次。再过了一段时间,去店里的频率被我调整为几周一次。到了最后,我终于连去都懒得去了。直至现在,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也不知道店长是否健在?生意可好?

打的到西苑万达,司机问我要二十二块钱车费,计费表上显示“22.5”,我承认司机师傅很阔气,他优惠了我整整五毛钱。我打开钱包,发现里面的卡比钱还多,把所有的零钱凑一块儿一共只有十八块钱,加上屁股口袋里的一枚硬币,总共十九块钱。我跟司机说万达里面的几米西咖啡馆是我开的,等我两分钟,待会儿我叫人把钱送出来。司机果断翻了我一个白眼,一把把钱拽了过去。临走前他又把头伸出车窗,扯着嗓子问了我一个饱含哲理的问题:“女娃子穿三角裤有啥子用?”我傻傻地站在原地愣了半天,然后掏出手机在网上搜到了答案——“装×”。

NND,我真后悔没记住他的车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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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钟的太阳晒得广场上热气腾腾,踩在夹层玻璃铺成的地板上,脚下又横生出一个孪生太阳,我似乎能够闻到全身毛发被烧焦的味道。浑浑噩噩的我奄奄一息地走到咖啡馆门前,我咬咬牙,定定神,伸出手,推开门,幸好,它还在!

“老板!”站我面前叫我老板的这个小伙子是店里的服务生,名叫樊晖,是个来自青海的95后。看到他的时候,我差点笑出了声,他的左脸乌青,眼角和嘴唇有些浮肿,看样子刚刚挨过揍。

樊晖告诉我说,两天前店长和几个师傅一起拿了店里的钱跑了。最值钱的两台瑞士产的咖啡机也在昨天被长相甜美的服务生小昭和她男朋友连夜搬走了。

当我问起他脸上的伤时,他说左脸是为了阻拦店长作案时候留下来的,而眼睛和嘴巴是被小昭男朋友打的。

我又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跟着一起跑掉。

他想了想说:“做人要讲良心,我最看不起那些见利忘义的人。去年我们一起从青海过来这边打工的老乡里面,就我一个人是小学毕业,可你不但没嫌弃我,反而还给我发这么高的薪水!”我问他一个月领多少钱薪水,他说一千八,我没憋住直接笑了出来。樊晖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语塞了半天说:“有吃的吗?”……樊晖从咖啡馆刚开业一直待到现在,之前跟着师傅偷学了两手,现在他为我做了没有抹茶没有芝士的抹茶芝士蛋糕和没有鸡蛋没有培根的蛋香培根三明治,外加一杯碎冰机打出来的摩卡,我一口气吃了个精光。正当我腆着肚子对着半杯咖啡豆渣感叹人生无常的时候,一群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的记者突然推门闯了进来。

最近一次像这样被记者围在中间采访大约是在半年前。那天,我代表方宇集团跟一个叫杜维斯的公司签约。其实,那天去签约的人本不应该是我,谁让主管销售的副总卢浩因为突发肾结石被抬进了医院,我恰好又在现场,所以就临时代他上去签了。签约仪式上,我一直很专心地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杜维斯”和“杜蕾斯”到底是不是同一家公司?如果不是,这公司的老总也太缺心眼了。但如果是,那以后我一定要找机会问问他们:“第一个女用自慰器到底是出自英国人之手还是日本人之手?”也就是因为我想得太过投入,以至于在接下来的签字环节,我在合同上“乙方”的冒号后面写下了“杜蕾斯”三个字……“方先生,据说您和您的父亲决裂是因为一名‘小姐’,这个消息是真的吗?”“有传闻说您其实不是方军的亲生儿子,那么作为替代品的您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有人说这是一场闹剧,只不过是为您接手方宇集团在做准备,您能告诉我们实情吗?”……我真佩服这群花边记者的推理能力,相比之下,奥基斯特·杜宾、夏洛克·福尔摩斯、赫尔克里·波洛,甚至江户川柯南简直都不值一提。他们就像群没长毛的雏鸟,争着抢着要从我嘴里掏出点东西来,不得手,他们是不会罢休的。于是,我不假思索地说:“好,我成全你们!”周围顿时安静了。

“都给我听好了,方宇集团在三年前成立了一所初始基金为五千万的基金会,到现在为止,它还只是个空壳子。方宇旗下的华辰国际、西万部品两家上市公司去年全年所转移的费用,加上虚增的和偷掉的能占到近一半的利润。你们还记得方宇IPO时的股价吗?如果不是在财报上做手脚,能卖到六十三港元一股?Yucatan猪都不信,你们竟然信了……”我的记者招待会开完之后,所有人带着沉甸甸的获得感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我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心里有种惨遭洗劫的感觉。樊晖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被吓一哆嗦。

之后,我亲手为咖啡馆上了锁。跟樊晖告别前,我在墙上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本想再对他说些什么,但实在难以启齿。他像看穿了我的内心似的,坚定地攥起拳头大声对我说:“加油!”其实,我是想向他借钱的。

从万达一路走回来,几乎耗尽了我最后一口阳气。打开门,发现地面上有张纸条,应该是被人从门缝塞进来的,我捡起来瞧了一眼,上面写着:方总:今天您凑巧不在家,随后我再来。方董交代说房租6000块钱一个月,从今天开始算起。您如果方便的话,烦请回我个电话。

电话:158……

公司总务处 宁纬

我撕掉了纸条,然后像一条海参一样软绵绵地趴在了沙发上。

都说人生如戏,回想今天的这出戏,我就是名地地道道的丑角。别人的剧本,要么慷慨激昂,要么温馨和谐,即便是平淡无奇也能被当作家谱世世代代地流传下去。而关于我的剧本,完完全全就是个笑话,被人勉强读完后可以直接当作废品丢进垃圾箱里,而且还是不可回收的废品。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一直就这么惨惨淡淡地躺在这里,等待生命一分一秒地接近尽头。

突然,手机响了。世界上除了骚扰电话以外竟然还会有人记得我,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着急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虽然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但我还是希望能有个人跟我聊会天,哪怕是电信客服也好,推销保险也好,诈骗电话也好……“喂?”“方晓天!你还活着吗?我是林冉冉……”“……”这一刻,时间和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了,我可以忽略掉整个被冰封的世界,除了你,这银装素裹下的惊鸿一瞥。

林冉冉,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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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K字头的火车(时速低于120公里)到四川成都,然后坐另一趟K字头的火车到宜宾,接着转乘班车到屏山县,再搭面包车到秀泉镇,最后得步行四十分钟才能到竹林村。这是一段跨越半个中国,十六分之一个地球的旅程,可我当时连想都没想,就这么“嗖”地一下决定了。

入手半个月不到的PS4,连同《杀戮》《刺客》《恶灵》的游戏光碟被我在二手市场换了八百块大洋。在路边摊上吃了顿饱饭之后,我揣着剩余的钱上路了。

到成都的路上,因为没买到坐票,两千公里三十一个小时的里程靠我的双腿硬生生撑了过来。车厢里狭窄的过道上人山人海,我都替女乘客们担心会不会被挤出孩子来。乘务员推着填满方便面和瓶装水的手推车历尽千难万险,突破重重阻碍,终于抵达我的面前。我问他矿泉水多少钱,他告诉我十块钱一瓶,我说什么水这么贵,他不屑一顾地说就是外面店里卖三块钱一瓶的那种。一位看长相猜不出到底是大叔还是大爷的列车员大哥从我刚上火车就开始挨个车厢叫卖袜子,一直到我下车,价格从刚开始的十块一双降到最后的五块两双,添一块再送一双。每到饭点,车厢中就开始飘荡着各种黑暗料理的味道,我能忍受旁边一脸憨肉的小伙往酸菜牛肉味的泡面里加干煸肥肠,但实在无法忍受他又丧心病狂地往里加了酱韭菜和臭豆腐……到宜宾的火车上人不多且有空座,这让我感到比在公共厕所里捡到一尊奥斯卡小金人还要庆幸。我刚好坐在一个临窗的位置,透过车窗能够看见浩瀚的星空下几点零星的灯火。我蜷缩在座椅里,困顿地闭上眼睛,七年前大学时的一幕幕就像逐格摄影一样一一浮现在了眼前……母亲的离世让我对身边所有人都充满了敌意,越是沾亲带故的人,我越是躲着他们。短短一个月,我的性格几乎发生了惊天逆转,这使得大学校园对于别人来说是一个培养人才的创新工厂,而对于我却是一个塑造人渣的化粪池。

大一刚入学时,我期望本就变幻莫测的国际形势再起波澜,那样我就有更加充足的理由说服自己去当兵。大二时,有一天,我突然闹起了肚子,火急火燎地跑到厕所去蹲坑,结果一个不小心,手纸掉坑里了。于是我开始在厕所里大声求救,直到吼到快要绝望的时候,一名美籍留学生丘比特般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然后递给我一包纸巾。那一刻,我似乎真看到他头顶闪烁的光环。同时,我深刻地意识到全世界人民是一家,百万年前大家都是一棵树上的猴子,百万年后大家仍是连着根的亲戚。于是,我果断放弃了奔赴沙场这个幼稚的想法。大三,我入手了一辆TT,并且成了当地酒吧、迪吧的常客,我和林冉冉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一年。

那是一个周末,一大早我跟财经学院的常伟一起去南丰天桥下面飙车,结果被交警拦了下来,还被没收了驾照。打的回到学校,往宿舍走的半路上看见有几名戴小红帽的妹子正在搞募捐。忽然,一长相清秀笑容可掬身材高挑的软妹子迎面拦住了我,她说她们在为一名患癌症的同学募捐,希望我也能献出一份爱心。

当时的我心情很糟,正好没地方撒气,于是就对妹子说:“心不能献,爱倒是可以给你!”这妹子一开始并没有生气,继续耐心地跟我解释。

我问她别人都往箱子里捐了多少,她说有十块、五十块,还有一百块的,说多少钱没关系,重要的是表达一份心意。

我想了想说:“那这样,你要是答应做我女朋友,我就马上向你表达一份隆重的心意,你看成吗?”说完,妹子愣住了,我冷冷地笑了声,转身准备离开。走之前,我顺手把喝了半瓶的可乐丢在了募款箱上,同时又多此一举地撇下一句:“这个就算我捐的,不谢!”我也只不过就是开个玩笑,可没想到,当我转身走出五米来远的时候,那半瓶可乐又被妹子给扔了回来,“当”的一声,不偏不倚正中我的后脑勺。我捂着脑袋疼得嗷嗷直叫,半天没缓过劲来。

妹子名叫林冉冉,人长得很漂亮,尤其是那双潋滟撩人的眼睛。后来,我打听到,林冉冉班上有个叫周淼的同学,家是川南农村的,半年前被诊断出患了胃癌。为了帮助她,林冉冉就在学校组织了一次募捐,几天下来募集了八千多块钱。

一周后,在宿舍几个“傻缺”的怂恿下,我做了一件连“傻缺”都觉得无比“傻缺”的傻事。那天中午,刚刚放学,我在半路上截到了林冉冉。

“嘿!还记得我不?几天前我刚刚被你爆过头!放心,我没什么恶意,我是特地来找你捐钱哒!”我立即从兜里掏出一万块钱钞票递到她面前。

她皎洁的目光里掺杂着冰冷的鄙夷,仿佛在说:“渣男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不过,作为交换,等价交换,你只需要亲我一口!我权当是花钱买你的初吻好了!”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人与人之间所有的互动行为归根究底都可以被看成是一笔交易。摸穿着比基尼嫩模的屁股也好,找当红影星一起滚床单也罢,你愿意花钱,人家愿意收钱,大家各取所需,两不相欠。就拿眼前这个例子来说,林冉冉目前还没有交到男朋友,我就姑且理想化地认为她的初吻还在。那么,我愿意花钱来买她的初吻,如果是舔吻,我可以加价;倘若是湿吻,我甚至可以刷卡。商品经济时代,钱可以衡量所有一切,如果不可以,那一定是价码不到位。

如我所料,林冉冉迟疑片刻之后接过了钱。但让我没有料到的是,她随即转头走向一旁正在修理水泥道路的工地上,在一名挽着裤腿蹲在地上端着饭碗正专注于大口吃面的民工兄弟身边俯下身子,对着他的额头“啾”地亲了一口。然后起身走回来,一把将手上的钞票抛撒到了半空中。

民工兄弟双眼愣直,四周过往的小年轻们表情惊愕,漫天的百元钞票纷纷飘落在我的头上、肩上,被人踩在脚下,环绕在我周围的是一圈密密麻麻大写的“尴尬”。

……刚从宜宾下火车,我的心跳就开始加速。在车站窗口前排队买去屏山的车票时,我一直在想这么多年不见了,不知道林冉冉跟当年在学校时候的变化大不大,宜宾气候这么好,她一定变得更加漂亮了。直到窗口里的售票员用破了音的嗓子问我要去哪里,我才赶忙回答说“去屏山”。售票员一脸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我手忙脚乱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自摸遍了全身,进而得出一个极端惊悚的结论——钱包丢了!

在车站售票大厅的门口,我独自瘫坐在行李箱上。面前匆匆经过的人流当中,有坐在马扎上替人擦皮鞋的,有趴在地上伸手要饭的,还有从垃圾桶里捡塑料瓶的。我突然觉得,一直以来自己活得还不如他们,因为至少他们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在顽强地活着。而我,这个所有人眼中的纨绔子弟,一旦离开了方军,就好像被人掐住了咽喉,逼上了绝路……我像一名深度抑郁症患者一样一脸颓废地呆坐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手机响了起来,我一看,是林冉冉打来的。她问我是不是已经坐上到屏山的大巴车了,我揪着自己的头发说:“快……快了!”挂掉电话后,我删掉了手机上的所有资料,然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最近的一名年轻小伙子面前:“兄弟,要手机吗?”以前走在马路上,也有人这么问过我。而此刻,我真想对那些曾经被我视若无睹的小商小贩由衷地说声“抱歉”。

连续问了二十多个人后,终于有一名叼着楠木烟嘴戴蓝色墨镜的中年男人对我的手机表现出了些许购买的意思。

“偷哒?”他问我。

我说不是,并且解释说是因为钱包丢了,所以才只好拿手机换个路费。“瓜娃子才信!偷的就是偷的,有啥子不敢承认!”我无语。

他说iphone都有指纹解锁的,我立即演示给他看。

他指着手机边角的地方说那里有好大一片掉漆。我瞪大了眼睛找了半天,发现确实有,只不过是小半粒芝麻大的一块。

最后,他问我想卖多少钱,我刚刚窃喜,但还没等我开口,他又抢先说了句:“我口袋里只有三百块钱!”我突然有种想毁灭地球的冲动。“龟儿子才哄你哟!”……最终,我们还是成交了。墨镜男拿到手机后一溜烟消失在了人海。我的双手紧握着三张百元大钞,像抓住了悬崖边的一根救命稻草。

看到车次公告上写着从宜宾到屏山的车票是三十六块五,我想,待会儿见面总不能空着手吧,这完全不是我的风格。随即,我决定在车站附近的鲜花店里买捧鲜花送给林冉冉。

我为自己的“深知女人心”而感到了一丝小小的骄傲,我甚至仿佛已经看见林冉冉接过鲜花时脸上显露出欲却还休激励我肾上腺素狂飙的微笑。可是,鲜花店的收银员却突然不识趣地告诉我说,刚刚给她的三张一百块钱,其中有两张是假钞!

我红着脸走出了鲜花店,身后有人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在骂我。

就这样,没了手机,没了钱包,我的全身上下只剩下串进不了门的钥匙和一百块钱。

抵达屏山县,再转车到秀泉镇,那段山路总共有五十二公里。一路上,车窗外全是高低起伏的绿色丘陵和波光明净的金色湖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在这份难得的静谧中睡如死猪……在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也是我这辈子以学生身份挥斥方遒的最后一年里,自以为是的我前前后后总共向林冉冉表白过十七次,但每次表白的结果都如出一辙。后来,她考研上了西北的一所师范院校,而我,要不是方军在学校工业园区有项目投资,一定连毕业证都拿不到。

最后一次见到林冉冉,是在我离校的那天。当时,她在学校大门口等到了我,还对我说了声谢谢。她之所以会谢我,是因为三天前,我在得知周淼急需做胃切除手术却交不起手术费用后,就让人到医院为她送去了十万块钱。

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直到三天前,她在电话那头对我说:“方晓天!你还活着吗?我是林冉冉,你要是愿意来屏山的话,我就送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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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到达镇上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一下车,我就开始急切又紧张地环顾四周,期望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来。可结果却是她早我一步地发现了我,并且在我身后冲我大声喊了句——“Hi,渣男!”五年前,她在我的心里就已经留下了一枚深深的烙印,依照这枚烙印的模样,几年下来我经历过了许多女孩,这里面有真戏假做的,也有假戏真做的,还有我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的。每场戏的开头,我都告诉自己要认真地演好这出戏,但之后随着剧情的步步深入,我演着演着就走神了。以至于到了最后,我以“浑蛋”的形象清一色地亮相在了每一场结局。

“想什么呢?”林冉冉好奇地问我。“啊?没……”“饿了的话就再忍忍,待会儿请你吃全竹宴!”全竹宴?是呀,这一路上全都是竹子,不是这一片那一片小眉小眼的小竹林,而是一整片苍翠浩瀚的竹海,这让我想到了李安曾经导演过的电影《卧虎藏龙》。

路上,我偷偷抬起头瞅瞅她,林冉冉还是那个林冉冉,跟以前一模一样的美。说句心里话,我这个三俗青年根本就不配跟她并肩走在一块儿。相比之下,女神牵条狗出门都比带着我看上去更加和谐。

研究生毕业后,林冉冉来到周淼的家乡屏山县竹林村支教。当年,我只知道周淼做手术急需一笔费用,但没想到,她在收到我送去的钱后并没有去做手术,而是把钱全部留给了她的父母,让他们拿去还债,自己悄悄拔了管子从医院十五楼窗台跳了下去。

沿着竹林小路走到尽头就是周淼的家。周淼的父母是一对朴实憨厚的农民,见到我后,周淼的母亲紧紧握住我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听说我要来,周淼的母亲早早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也就是林冉冉所说的全竹宴。明明快要饿趴下了,坐在饭桌旁的我却连一口也吃不下去。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我一天也没离开过这个村子。

她在一所小学里教书,小学的教室是两间破破旧旧的平房,走进教室能够看见四面墙上全都有雨水渗过的痕迹,教室里的地板是用砖头块铺成的,上面摆放着十多张摇摇晃晃的桌椅。

学校总共只有两名老师,校长和林冉冉各带一个班,林冉冉负责带一、三、五年级。一堂六十分钟的课被一分为三,前二十分钟给左边的八名一年级学生教拼音,随后二十分钟给中间的十二名三年级学生教英语,最后二十分钟给右边的十六名五年级学生教数学。三个年级的学生唯一能够合在一起上的就只有体育课了。如果是晴天,教室门前的空地就是一块天然的操场。但要是碰到雨天,那里则是一片恐怖的沼泽。后来我才知道,附近偏僻村子里的学校基本都是这个样子。

校长是个四十多岁挺着大肚子的中年妇女,林冉冉说校长之前怀孕过两次都小产了,这次,她说服了校长提前休假,于是我就接手了校长所有的课程。村委会为我就近提供了间空房子,林冉冉包揽了我所有的日常开销。

我为孩子们上的第一堂课是科学,因为这节课的主题是“英雄”,我就在水泥抹的黑板上用粉笔画了块人民英雄纪念碑,然后问学生们:“这是什么?”台下齐刷刷地回答说:“火箭!”语言课上,我让扎着麻花辫的张晓妮用“陆陆续续”来造句,她想了想说:“天黑了,爸爸陆陆续续地回家了。”黄二娃在语文课上大声朗读他写的作文:“我的老师,昨天,我们班上新来了一位语文老师,虽然他人长得难看,但是他的心地却很善良……”下雨天,孩子们挤在屋檐下面堆泥巴。我怕他们弄脏了衣服,就批评了他们。下午,班长佟波波送给我两个泥人说:“这是我们全班同学送给您的礼物,这个是林老师,另一个是方老师……”我双手捧着泥人,生平头一次有种被感动到想哭的感觉。

……我发现我已经真心喜欢上这里了,这里的生活简单且快乐,天地间只有两种色调,抬头是蓝色,低头是绿色。我问林冉冉为什么要帮我,她说她并没有打算要帮我,仅仅是因为拨错号了。

我们一起笑了,那笑声穿过竹林,越过小溪,在山与山之间久久回荡。

……如果不是秃顶的邢律师大变活人似的出现在教室门前,我真想就这么一直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这片不为人知的林海,像一只不起眼的比目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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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方晓天,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浑蛋。三个月前,父亲本想把他持有的方宇集团的全部股份转让给我,但却遭到了董事会几乎所有人的反对。大家都说不靠方军的话,他那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浑儿子一定撑不过半个月。于是,方军就找借口把我赶出了家门,既为了证明给这个世界看,也为了让我看清楚这个世界。可后来,我对着一群记者的爆料却几乎将整个方宇集团置于死地。

现在,被董事会罢免的方军因为急性脑梗死正躺在北大医院的病床上。未来,他还将面临涉嫌非法集资和提供虚假财报罪的起诉。

……当我赶到北大医院的时候,病床上的方军在一个小时前刚刚停止了呼吸。我带着深深的负罪感跪在了地上,邢律师交给我一张银行卡,说那是父亲留给我的遗产。

第二天,我把这张卡交给了警察。

……后来,我去咖啡馆找到了写在墙上樊晖的电话,我决心和他一起重新撑起咖啡馆。将来有一天,等我攒够了钱,一定要在竹林村为孩子们建一所头顶不再漏雨、脚下不再泥泞的希望小学。至于林冉冉,她就像天边的那颗北极星,迷人又璀璨,在黑夜里指引着我不断前行。可惜,她离我实在太远太远,这辈子,我是够不着了。

到这里,渣男的故事差不多已经结束了,但方晓天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三个星期,我认认真真地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煲好了浓浓一锅歉意,然后小口小口地喂给李墨馨,希望能够以我的恬不知耻换来妹子的春心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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