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大约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温度适宜,雨量适中,从风到露,从山到水,一切都维持在最完美的状态。去登顶,一览众山小,或是沿水路随意走走,无论怎样都让人心旷神怡。若是碰上下着小雨的日子,驾一艘小船,披一件蓑衣,看山水笼罩在烟雨濛濛鸡犬声中,也是妙极。
一场春雨一场暖。入春后,这已是第三场雨了。听雨坐在窗边,捧着一卷书,百无聊赖地读着。
“小姐,敬亭绿雪茶。”文茵奉上茶来。
“恩。”她饮了一口:“文茵啊,这几日一直下雨,我都快闷坏了。”
文茵一边收拾屋子一边笑:“小姐又贪玩了。”
“我哪有。”听雨嘟嘟囔囔。索性放下书,抱着膝坐着,看细雨飘落,悄无声息地躲进泥土。
“文茵啊,咱们等天晴了去踏青吧。”听雨突然想起,兴奋地说。
“太好了,奴婢也很想去。”婉若正好进屋,高兴地应和着。
文茵走过来,轻轻敲了下婉若的额头:“你啊,就知道玩,都不劝劝小姐。”
婉若嘟着嘴摸摸额头:“大好春日,闷在府里多没意思。”
文茵不理她,对听雨道:“夫人前几日还说老爷最近公务繁忙,怕是没有空陪小姐去踏青的。”
“咱们可以等哥哥休沐啊。”听雨眨眨眼睛,调皮一笑。
“好啊好啊。”婉若直点头。话刚说完,又被文茵打了一下。
婉若委屈地撇撇嘴:“我听小姐的,你又打我做什么?”样子委屈十足,很是可爱。
文茵无奈地摇摇头,不再搭理她,又去收拾东西了。婉若拉着听雨的手:“小姐,咱们去哪儿玩?”
“恩,依我看,京郊的巍山很好啊。”听雨想了想。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明日就要去郊游一样。
过了几日,天气放晴,听雨趁着晚膳的时候求父母亲踏青一事。
“爹,娘,女儿想找一天带着婉若文茵去郊外走走,可以吗?”
“是又到了踏青的时节”,韩夫人说:“不过,雨儿啊,你爹和哥哥最近很忙,没有空闲带你们姐妹出去玩。”
“那我自己去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又补充道:“多带些人跟着不就好了?”
韩夫人迟疑了:“这……”将征询的目光投向韩晖昭。
韩晖昭沉吟片刻:“想去便去吧,敏儿没空,就让慕狂陪着,我也放心。”
听雨见父亲答允了,很高兴:“谢谢爹。”
听寒正喝着汤,放下调羹道:“爹,听寒也想和二姐姐去。”眼睛眨巴着,像个小精灵。
韩晖昭笑了:“你们姐妹一起去。”听寒这才喜笑颜开。
韩夫人犹不放心,叮嘱道:“早去早回。”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听雪突然开口:“父亲,母亲,听雪前几日着了风凉,这几日一直头疼,告罪不去踏青了。”
韩夫人道:“你既然身子不爽,就在家中养着吧。可请大夫来瞧了?”
听雪点点头。一旁的王姨娘按捺不住似的,挤眉弄眼道:“太医说大小姐身子弱,虚火旺盛,心内郁结,说是该多吃些雪莲、花胶之类的补品。”
韩夫人道:“她一个年轻孩子,哪里有什么郁结?补品什么的,太医怎么说就怎么吃,管是雪莲还是花胶,只要对身子大有裨益就好。”
王姨娘这才笑眯眯住了口。
到了踏青那日,听雨很早就醒了,催促着文茵给她梳洗。文茵笑:“一年中难得一次小姐自个儿醒的。”梳洗完毕后又取了一条水粉色落花瓣长裙来给主子穿上。一边又道:“小姐不喜欢赤色粉色,不过今日踏青,穿得红艳一点才好。”
听雨心情很好,也懒得计较,瞅见长裙衣襟上的兰花绣得素雅,倒也心生喜欢。婉若捧了一件披风过来,淡淡鹅黄色轻纱披风,下摆绣着一株白色醉芙蓉,枝叶倨傲色泽清冷,是她最喜欢的一件披风。听雨欢欢喜喜地让她伺候着披上。
听雪姐妹二人带着文茵、婉若乘一辆马车,几个使唤丫头和听寒的奶娘一辆马车,贾慕狂骑一匹白色高头大马在车外伴行。
经过市集,听得到车外喧闹,吆喝声、招呼声不绝于耳。文茵和婉若用尽各种办法才能阻止听寒想掀开帘子的好奇心。听雨见她们俩折腾得累极,对听寒笑:“咱们翻花绳可好?”
听寒撅着嘴:“二姐姐,听寒想看看外面。”她天性活泼,又每日里关在府里,如今听到外面如此热闹,自然很是好奇。
听雨无奈地叹气:“你这么不乖,婉若今日做的点心是不能给你吃了。可惜了,那茯苓糕味道是最好不过了。”
一语刚毕,听寒果然乖乖坐好:“听寒要吃茯苓糕。”主仆三人都忍不住笑了。
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出了城。掀开帘子一角,看得见外面草色青青,延绵如绿色地毯。间或点缀着各色野花,美不胜收。
巍山并不高,坡度和缓。一行人走了半日,寻了处风光好的山谷溪边休息。文茵忙着指挥小丫鬟铺上毯子,婉若将点心茶水摆好。听寒只顾着玩,看见一只大如蒲扇的蝴蝶,色彩斑斓,忍不住追了起来。
山野春光烂漫,听雨也放纵自己跟着听寒胡闹。
贾慕狂担心二人摔跤,也紧紧地跟着。
笑声弥漫在山里。
玩累了,坐下吃点心。贾慕狂变戏法似的摊开手掌,现出两朵可爱的小黄花。
“这是什么?”听寒问。
“是蒲公英。”贾慕狂回答。
“义兄骗人,听寒在园子里见过蒲公英,是白色的,呼,吹一下就飞走了,可好玩。”听寒道。
“三小姐说的没错,这个是蒲公英花,会变成三小姐说的白色蒲公英。”
听雨也是第一次听说,忍不住好奇:“以前每年踏青总能看到这种花,漫山遍野地开,原来却是蒲公英。”
“它没有桃李娇艳,难登大雅之堂,难怪二位小姐不认得。蒲公英花罢成絮,因风飞扬,落地即生,顽强得可爱。”贾慕狂叹道。
听雨从他手心拿走一朵,放在鼻尖轻嗅,微笑道:“都是春天的味道。”相视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
听寒这丫头憨厚得像只小猪,一吃饱就睡了。太阳温暖,微风清凉,又有心上人在身边,听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看到远处有三两粉色,大约是野桃花,于是对众人说:“我要在附近玩,你们都别跟着我。”
文茵慌忙道:“小姐,这可不行,万一迷路了可不是闹着玩。”
听雨正要不高兴,贾慕狂道:“这里视野宽阔,听雨小姐若是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走动,我们不跟着也放心。”
她这才开心起来,站起身一个人奔向远处的花丛。隐约听到身后文茵对贾慕狂说:“我们小姐还是最听贾公子的话。”
听雨一个人徜徉在绿色的海洋中,蹲下身抚摸各种野花。贾慕狂他们大约见她也不会跑远,也各自或欣赏美景或收拾东西,没人再盯着她看了。这种几乎百分百的自由,让人心情大好,听雨忽然觉得忍不住想跳一支舞。转转圈,伸伸手,就这样也很开心。跳累了,解开披风的带子,两只手各抓着一角,让风吹得在空中飘扬,闭着眼睛微笑,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她高声吟诵,惬意极了。
忽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接道:“坐玉石,欹玉枕,拂金徽。”
听雨笑着回头:“都说了不许人跟,为什么又跟了来?”回过头却发现那人并不是贾慕狂,是太子。
我愕然,忘了行礼。
太子见她傻傻发呆的样子甚为可爱,继续吟诵道:“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诵罢,他朗声笑道:“今日的踏春真是妙极,竟遇到谪仙此处!”
听雨被打趣得脸色绯红:“参见太子殿下,让殿下见笑了。”
文茵和婉若注意到这边的情形,带着听寒快步过来:“参见太子爷。”
“都起来吧。”太子笑着说。看得出他心情好极了。
“太子哥哥。”听寒叫他。
“哎,听寒,好久没见你,想念太子哥哥吗?”太子笑着弯腰问她。
“想!”听寒答道:“也想念太子哥哥府里的点心!”
“哈哈哈哈。”太子大笑。
这个不争气的小妹啊……听雨在心底哀嚎。
贾慕狂亦恭敬行了礼。
“难得机缘巧合偶遇,本该一起喝杯春茶,但本王出来很久了,还有些事,先告辞了。”太子对众人说。
听雨正烦恼不想和他敷衍,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客气,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走,一时竟有些不习惯,没有说话。
太子对听寒笑笑:“过些日子,太子哥哥再叫听寒去府里玩,如何?”
听寒乖巧答应:“好。”
太子看着听雨,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说。道一句“再会”,大步离去。
“恭送太子殿下。”众人行礼相送。
那日的踏青除了这一小小插曲,没有一点不愉快,大家都尽兴而归。后面的日子,每天依旧在府里绣花读书,不变的沉闷而平静。
一日晚膳,韩晖昭留在书房,没来用膳。“这几日爹似乎特别忙。”听雨问母亲。
“听说渃河忙着修堤防汛,委派官员、抽拨经费一大堆事情,皇上总是不满意,连太子都挨了几次训。”韩夫人道。
“这是为什么?”听雪脱口而出。
韩夫人看她一眼,开口道:“听老爷说,皇上责备太子不专心,太贪玩。”
姐妹闻言点点头,又听到韩夫人说:“宫中人人都说太子年纪不小了,该婚娶了,这样才有人更好地服侍。府里有贤内助照顾,太子自然可以专心政务。”
听到这话,座上众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听雪大约是最紧张的一个,听雨则暗暗想:那林府怕是要欢天喜地了吧,只是那林慕慕的个性怎么可能是个贤内助。
韩夫人似乎还有话想说,想了很久,才道:“太子的婚事是大事,家世、相貌、人品、上面的心意,说不准哪日太后就召重臣之女入宫。”韩夫人这话再明白不过,听雪年岁相当,听雨即将及笄,可说到底出身和上面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想起太后亲赐的凤舞白玉,听雨微微蹙眉,听雪更见低落,是啊,堂堂东宫,怎么会娶一个庶女?
这一晚,姐妹二人各有心事。听雪亲自做了几样小菜和点心送去父亲书房,刚要进去,听到韩晖昭和韩夫人谈话,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她驻足在外,没有敲门。
“司马擎天今天下朝时来找我谈了几句。”
“他找老爷何事?”
“还不是为了他那个儿子。”韩晖昭叹口气:“去年我生辰,他带了儿子同来,大赞听雪蕙质兰心。”
“妾身听说司马擎天的长子叫司马致远。”
“是,上次元宵节,他相约听雪,你是见过的。”
“长相倒也不错,又是兵部侍郎的嫡子。不过司马家的夫人在京城可是有名的厉害,嫁到他家必定要吃苦。听雪虽不是我亲生,可也是看着长大,断然不舍得送她去那里。这些日子,妾身冷眼旁观,听雪是个心性高的。”韩夫人道。
“祖宗礼制放在这里,心性再高也没办法,她始终是庶女啊,做皇家正妃是无望的。倒不如和兵部侍郎这样门当户对。夫人,雨儿的亲事怕是你我二人都不能决定了,只能等太后赐婚,可是听雪,我们要为她找个好人家。”韩晖昭叹息。
门外的听雪泪如雨下,忍不住闯了进去,直接跪下:“父亲,母亲,求求你们,不要把我嫁进司马家。听雪有自知之明,不敢妄想攀龙附凤,但求一生陪伴父亲母亲。”
“傻孩子,你快起来。”韩夫人吓了一跳,但第一反应仍然是伸手扶她。听雪依旧哭着。
“傻丫头,司马擎天再霸道,也不过是兵部侍郎,爹始终比他位高。你上次拒绝元宵相约,爹就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爹已经婉拒了他。你是好女儿,爹和你母亲一定会为你挑个好人家。
这个晚上,除了年少的听寒和早早睡下的听雨,每个人都睡得不安。连远在东宫的韩敏,也有人给他送了口信,禀告了书房里的事情。
有些事,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