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无人问落花，绿色冉冉遍天涯。春争日，夏争时。立夏麦龇牙，一月就要拔……风扬花，饱塌塌；雨扬花，秕瞎瞎。立夏麦咧嘴，不能缺了水……
转眼即是立夏，农忙时节，天真的孩子们趁着读书的空闲玩耍嬉戏，唱着古老的童谣。
立夏未至，韩府上下都忙碌着，准备着听雨的十五岁生辰。十五岁是大日子，及笄之年，她将梳拢头发，梳起刘海，告别年少的懵懂。
早在一月前，韩夫人就忙活起来。虽说韩朝晖把三个女儿看得一般重要，可到底是结发妻子的嫡女，如今又显然入了太后和太子的眼，自然格外重视及笄礼。
韩朝晖忙着安排参礼者，从正宾、赞者、赞礼、摈者到执事、乐者，都一一精选。韩夫人则忙着为女儿筹备首饰衣裳。连韩敏也提前一天告了假。听雨作为主角，当然也不得闲，陪着母亲挑选首饰。在琳琅满目的珠宝里，透露出对成年的期待和慌乱。
立夏天刚蒙蒙亮，听雨早早起床沐浴更衣。今天的及笄礼将在清珏堂进行。
清珏堂的大院里，韩朝晖站在正东位置，韩敏站在父亲身边，众宾客立在红毯外等候。而听雨，在东偏房内换上新衣新鞋。浅浅烟霞紫轻罗长裙，飘逸若仙，雍容华贵的紫色更衬得肤若凝脂。裙摆上绣着一圈芙蓉花，以米粒大小的紫水晶做花蕊，精致曼妙。双色缎软底珍珠鞋藏在长长的裙子里，若隐若现。
一切准备就绪，听到主持仪式的赞礼大声道：“迎宾！”声音很熟悉，听雨却想不起来是谁。来不及细想，她打起精神细听外面的动静。
迎宾，迎的是正宾，必须是德才兼备的年长女性，通常由祖母担任。只是韩朝晖的母亲早已去世，当年听雪及笄，是请了族中一位远方姑奶奶担任，如今也已作古。不知道这一次，韩府请了谁来。
听雨看不到外面的状况，只听到齐刷刷的甩衣襟的声音，大约全都跪下了。“这个正宾来头这么大吗？”听雨不敢说话，只能用口型对着文茵和婉若“说”。她们显然没明白，只是竖起食指禁止小姐再说话。
声乐奏起，听到赞礼又道：“就位！”紧接着，一个略带威严的年迈女声传来：“各位请坐。”这声音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听雨正苦思冥想，听到外面众人谢道：“是。”
主宾落座于主宾位，客人就坐于观礼位。终于要到听雨出场了。她忽然紧张极了。侧耳听到父亲起身道：“今日，小女听雨行成人及笄之礼，感谢各位光临。现在，仪式正式开始。”听雨一听，心剧烈地跳动，听到父亲继续说：“请韩听雨入场拜见各位亲朋。”
听雨这个主角，突然有点怯场，无端端觉得似乎有什么要超出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等她带着贴身丫鬟走上红毯时，赫然发现主持仪式的竟然是太子府的秋水！而那正坐在正宾位置的居然是……太后！
听雨过于惊讶，只觉得腿都要软了，一面心里佩服父亲居然给她请了这么有来头的主宾。而端坐正宾位置的太后正面带慈爱的微笑看着她走过去。
秋水高声道：“笄者就位！”听雨按照事先母亲叮嘱的，向观礼宾客作揖行礼，接着跪坐在笄者席上。与此同时，赞者也走出来，小丫鬟奉上金盆玫瑰水，赞者盥了手，向听雨走来。不动声色悄悄看那赞者，是太后身边的老宫女紫陌。
“二小姐，奴婢奉太后慈谕，替二小姐拢头。”她对听雨说，一样的慈祥可亲。
听雨点点头。
紫陌握着雕花玉牙梳细细梳理长发，她的手很灵巧，不久一个漂亮华丽的十字髻在指尖绽放。还没插上发饰，听雨已经喜欢得不得了。婉约的十字髻，既有着少女的可爱，又不失成年女子的端庄，让她没有刚换发型的不适感。
梳完头，紫陌退回到西阶。听到秋水说：“宾盥！”
太后起身，韩朝晖夫妇相陪，在东阶处盥洗手，小丫鬟递上帕子为三位拭干。完成后又各自归位坐下。
秋水道：“初加！”这才是及笄礼正式开始的第一步。
文茵担任有司一职，奉上发笄。听雨走上前跪在太后面前，太后道：“令月吉时，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说完，拿起雕着芙蓉花色的和田玉发笄插在听雨的发间。
秋水又道：“一拜！”
听雨闻言起身，慢慢走到场中，朝父母亲跪下，一面口中道：“一谢父母养育之恩！”一面拜了下去。
秋水道：“二加！”
文茵奉上发钗，听雨再次走过去，跪在太后面前。太后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说完，摘下刚才的和田玉发笄，又为听雨簪上赤金累丝发钗。
秋水道：“二拜！”
听雨再次走到场中，朝太后跪下，说道：“二谢太后教诲之恩！”
秋水道：“三加！”
文茵奉上钗冠，听雨再次跪下，太后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又为听雨去了发钗，戴上玫瑰晶色并蒂芙蓉钗冠。此番折腾连听雨都累了，更不用说太后一把年纪了。她看着眼前的老人，陡然升起一股亲切和感念。
“三拜！”秋水高声道。
听雨走到场中，面东而跪：“三谢皇恩浩荡！”
秋水道：“置醴！”
下人们撤去笄礼陈设，摆好醴酒席，太后和韩朝晖夫妇入席，听雨也接着入席，不过仍旧站着。
紫陌奉酒给太后，听雨走过去跪下，听太后祝祷：“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她拜下身去，然后接过醴酒，洒在地上表示祭酒，再象征性地抿一口杯中残酒。
接下来，就是最让人期待的部分：字笄者。也就是要为及笄者定表字。听雨没有想到今天的主宾是太后，因此格外期待她会为自己取何字。听雪及笄时定下表字为琼英，虽是那位做主宾的姑奶奶在及笄礼上宣布，却是韩晖昭亲自取的。
听雨正想着，太后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萋萋甫。”
听到太后定的字，听雨心中一喜，道：“萋萋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直到此时，才算礼成。
正厅已经摆上筵席，韩晖昭邀各位来宾入席。韩夫人和各官员夫人则簇拥着太后去院子里休息玩乐。
太后说：“你们且坐着休息，哀家想和听雨聊聊。”众夫人很自觉地退下各自散开。
听雨略有些拘束地坐着，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老人，心里总是莫名想要靠近，却又难免觉得紧张。
“听雨，你喜欢‘萋萋’这个字吗？”太后和蔼地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听雨喜欢。”她答道。
“恩”，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喜欢就好。哀家还是五年前为和照那孩子行过及笄礼，如今六年多了。”听雨知道太后说的是嫁去西番国的和照公主，看她眼里流露出浓重的思念之情，不由得心中难过，忍不住轻轻握着太后的手。
这样的举动其实是有些僭越的，但是太后却反手握住她的手：“替你做主宾是哀家生平第二次，没想到才过了六年已老了不少，竟觉得这么疲乏。”
听雨又心酸又难过，更涌起丝丝心疼：“太后大恩，听雨不会忘记。”
“说什么大恩，哀家很喜欢热闹，只当是趁着你的生辰热闹一番。傻孩子，哀家与你投缘”，太后拍拍她的手，又说：“况且临竹开口求了，哀家能不答应吗？”
听雨心一惊，极力克制住惊讶，问道：“太子殿下？”
太后笑：“是啊，临竹说哀家福寿双全，给你行及笄礼是最好的。那孩子，就会哄人高兴。”她这样说着，脸上全是对孙子的宠爱。又正色道：“不过，心却是总为别人考虑的。”
听雨心里迷糊极了，不知道该怨太子多管闲事还是该谢他为我考虑周详。毕竟太后亲为韩家二小姐做主宾的事，今日很快就会风靡梁京城，皇家对韩二小姐的看重不言而喻。
太后说：“那一日哀家生辰，难为你费心作画，赏了那块凤舞白玉。那是哀家最珍贵的东西，如今你生辰，倒是不知道送什么了。”
听雨惶恐：“太后亲自为听雨主持大礼，已是最好的礼物，别的，听雨愧不敢当了。”
太后抚摸她的发髻：“你也是个好孩子。”又对紫陌说：“明日把前几日西番进贡的花露拿几样给听雨，内服外用都是极好的。”
“谢太后赏赐。”
正说着，有人来通传：“太后，太子爷来了，说想见您。”
太后笑：“早就知道这小子会来。”谈话间太子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他穿一件梨花青轻纱锦缎长袍，腰际系着盘龙佩玉。听雨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素雅的装扮，比之平时的华贵，反而更显得俊朗。
“你不在外面和各位大人吃酒，跑来这里做什么？”太后笑问。
“孙儿想念皇祖母了。”太子说。
“你哪里是想哀家这个老婆子？”太后笑，说着瞄了一眼听雨。
听雨红着脸，低头不说话。太子笑嘻嘻，也不答话，只问她：“听雨可喜欢那名字？”
听雨点点头，说了句“喜欢”。太子又说：“那可好了，不枉费本王翻了一夜的书。”
她惊讶地抬头，没想到这个甚合自己心意的名字居然出自太子之手。
太子继续说：“本王带了礼物，希望你喜欢。”说着让丫鬟们呈了上来。又道：“本王知道你喜欢芙蓉，这几样东西都是让工匠照着草图做的。”
听雨好奇地看过去，第一个托盘里放着五方绢帕。展开细看，每一块上绣着不同的芙蓉花，分别是白芙蓉、粉芙蓉、红芙蓉、黄芙蓉、鸳鸯芙蓉。绢帕本身已是上等丝缎，绣工精致，更妙的是带有奇香。
见她惊奇不已，太子笑道：“这帕子上的香味都是不同品种的芙蓉花露染的，你闻闻，是不是每一块的味道都不一样。”听雨低头细闻，果然如此。
太子又说：“知道你最喜欢醉芙蓉，可惜一来世间没有能工巧匠绣得出一日三变色的醉芙蓉，也很难找到此花酿制花露。”
“这已经极好了，多谢太子费心。”听雨真心喜欢这份礼物，笑着对他说。
太后道：“今儿可算开眼了，唉，连哀家生辰都没收到这么用心的礼物呢。”
太子半跪着哄太后：“皇祖母有什么没见过的，孙儿只怕难入皇祖母法眼。”
太后笑：“你这是变着法子说哀家挑剔罢了。”众人都笑了。
第二个托盘里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黄布盖着，不知道是何物。太子亲自掀起，是一块雕琢成芙蓉花的芙蓉石。芙蓉石平常易得，可这块晶莹剔透，触手生温，也是难得的。兼之雕工精美，精致极了。
太子说：“本王知道你不爱金玉之器，这芙蓉石你留着玩吧，做镇纸也是可以的。”
听雨没想到他如此用心，礼物虽算不上价值千金，可每一件都深得她的欢喜。第一次，她对他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谢太子。”她低头福了一福。太后笑：“听雨竟如此喜爱芙蓉，不过还好你是立夏生辰，若是立秋，临竹怕是要把全国的芙蓉都送到你面前了。”
“皇祖母又取笑孙儿。”太子道。
此处，欢声笑语一片。听雨却无意间看到远处听雪在母亲身边作陪，正看着我们这里。
每个人都是一座迷宫，出口在哪里，只有自己知道。
十五岁的生辰，有太后亲临，有太子精心准备的礼物，听雨过得非常开心。她第一次在心里承认，太子的确用心。
夜幕降临，宾客归去，听雨主仆三人在园子里散步。
“小姐，累了一天了，还是快些回去歇着吧。”文茵道。
“我精神好得很，一点儿也不累。”听雨笑着说，一边折了枝扶桑花把玩。
“那是当然”，婉若说：“收到那么珍贵的礼物，换了谁都不会累的。唉，太子爷当真让人感动。”
听雨顺手用扶桑花枝敲一下婉若的头，笑着骂：“几日不管你，敢拿我取笑了。”
文茵笑着念了句佛：“阿弥陀佛，今日小姐可算是看清这丫头了。”
婉若笑着追打文茵，两人闹得正欢，小丫鬟思墨从清芷榭方向走过来。文茵问：“你不在家里煮茶等小姐回来，又跑出来玩什么？”
思墨道：“回小姐，贾公子在清芷榭等了许久，奴婢这才出来寻小姐来了。”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听雨答应着。心里揣测着贾慕狂找她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