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亦起身道:“臣知道太子府邸中有一处亭台名曰泠雪亭,适才听皇后娘娘说起韩大小姐小字时,臣才懂得泠雪亭名字的由来,原是为着佳人的缘故,故而发笑。”
皇上笑:“临竹这小子坏透了,这些心思告诉了皇祖母,连他堂兄弟也都知道,却独独瞒着朕和皇后。”
太子忙辩白:“父皇言重了,儿臣府中那亭子,早在认识韩家小姐之前就已经是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缘故。儿臣的心思,皇祖母最明白。”
皇上道:“朕和你母后又何尝不知道呢。你既然属意于韩家大小姐,即便她是庶出…”
太子急得脸都白了,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好在太后及时打断——也只有太后敢打断皇上的话——“皇帝,哀家已把凤舞白玉赐给了韩相家嫡出的二小姐。”
到底还是太后的话有分量。点名了韩听雨是韩相府嫡出小姐的身份,又毫不避讳在众人面前强调凤舞白玉的意义。皇上刚打算将听雪赐予太子为侧妃,听到太后这话,倒是沉默了。眼神从太子的脸上划过,再看向笙亦和筠安,最后落回太子脸上,朗朗一笑:“凤舞是该和盘龙在一起才好。”
如此一说,圣意已经明朗,只差一道圣旨而已。皇后却呵呵一笑:“韩二小姐自然是极好的,皇上和太后若是觉得妥当,可以先赐婚。只是韩二小姐过了年也才十六,大婚可以缓至明年后年。臣妾想着,太子身边也不能缺了年岁相当的人侍奉,这才稳妥。不如挑几个好的,先封了侧妃。”
大康祖制,太子正妃下设正二品侧妃一人、正三品良娣两人、正四品良媛六人、正六品承徽十人、正七品昭训十六人、正九品奉仪二十四人。
皇后这话说的微妙,年岁相当的,周国公嫡长孙女周灵儿,那可是皇后娘家的侄女,是太子名正言顺的表妹,无论相貌身份,做侧妃实在是太低了。再有就是与太后母族段府攀上了关系的殿阁大学士林之夫的嫡女林慕慕,宫中谁不知她痴恋太子多年。
当今圣上唯有三子,联姻是结党站队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即便早早立了太子,将来之事毕竟都是不定数。
只是周国公府是太子外祖家,即便没有联姻,只要周灵儿不嫁给其他皇子,周国公府始终都是太子后盾。皇后摆明了想让周灵儿入东宫为正妃,想来也是一门心思为了母家繁荣。至于与段府搭上关系的林氏,无论身份出身还是人品相貌,最多只能为侧妃。
京城四大家族周颜段韩,颜府是颜贵妃母族,颜贵妃是四皇子笙亦的生母,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颜府被太子一党拉拢走。皇后慈母心计,想让周府、段府、韩府都纳入太子势力,实在是有些贪心了。
皇后一席话让皇上心里辗转过千万个念头,可太子少年情热,不肯在心上人之前纳别的女子为侧妃,连忙推辞:“父皇,儿臣不缺人伺候。正妃入府前,儿臣不想纳其他女子。”
皇上点点头:“这样也好。临竹,你既有意,又有你皇祖母亲自赐凤舞玉做保,朕就赐婚与你,册韩二小姐为太子正妃。”
皇上金口玉言,太子大喜,望向太后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感激。
拉拢到一向清贵不站队的韩府,皇后心中满意,可想起韩二小姐,她这个做婆婆的莫名不喜,又笑吟吟开口:“别的也就罢了,林之夫大人家的小辣子可是和临竹同岁。”
皇上今夜心情颇好,又道:“她的心思,朕早就知道,就册为良娣,等迎娶了正妃半年后,再纳入东宫吧。”
太子一愣,想要开口拒绝,却被太后和皇后两道目光各自警示,也不能再开口。是啊,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能为自己爱的那一个谋一个正妻之位,将来也只对她一个人好,已是很好了。
颜贵妃今夜盛装打扮,她似乎颇为岁月眷顾,明明只比皇后年轻两岁,看上去却只有双十年华,嘴角眉梢都是风情万种。只见她樱唇轻启,开口就是令人难以拒绝的娇媚:“皇上,您可不能偏心,四皇子也不小了呢。”
皇上向来宠她,大悦:“笙亦喜欢谁,自己跟朕说。”
笙亦起身拱手:“儿臣全听父皇的。”他说得毫不在意,仿佛根本不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全然不顾颜贵妃给他使眼色。
正如周国公府是太子后盾,不会轻易改变。颜国公府也是四皇子最强大的支持。颜国公府嫡女中只有一个颜如玉,她长相甜美、性子温和,怎么都挑不出毛病。可惜做四皇子妃就略显懦弱,笙亦对这个表妹只有有限的好感。
颜贵妃早就知道他的心思,此时既不能把话说得太直白,又不想勉强了儿子,以后给母子间造成心结。她的目光忽然停驻在太子身上,眼神里蹦出一道暗芒,娇俏着向皇上开口:“皇上,臣妾曾与周国公的嫡长孙女有过数面之缘,实在喜欢那孩子温顺体贴。”
皇后凤眸一紧,这个颜贵妃竟然将主意打到周灵儿身上。她笑一笑:“颜贵妃,本宫作为四皇子的母后,哪里有不疼他的道理?早就把灵儿和笙亦的生辰算过了,可惜两人八字不合,小则夫妻口角不断,大则家宅不宁,这桩婚事断断是不行的。”
颜贵妃似乎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道:“娘娘言重了,嫔妾哪里敢求得周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呢?方才想说,曾与韩相家长女有一面之缘,她的性格品行与周小姐相似,嫔妾想为四皇子求的正是这个恩典。”
你皇后把韩府拉入太子阵营,凭的不就是韩二小姐册为太子妃吗?那我也可以拉拢韩家大小姐,这可毕竟占着长女的名头。
皇后显然也明白颜贵妃的心思,与周灵儿数面之缘根本是虚晃一枪,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可是,刚找理由拒绝了与周灵儿的婚事,若是立即再想法子不同意与韩府结亲,难免太刻意。更何况,平衡朝堂,是皇帝最乐意看到的。
果然,皇上闻言笑了:“既如此,朕也要问一问皇儿的心意。笙亦,你可愿意?”
笙亦还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儿臣一切听父皇和母后安排。”
皇上道:“好事成双,朕就册韩府长女为东安王妃。”
笙亦再起身谢恩。
皇上似乎被一连串的赐婚激发了慈父心肠,温和地看向五皇子:“朕一碗水端平,筠安,你可有中意的女子?朕为你做主。”
筠安起身笑道:“父皇知道的,儿臣自小读书就喜欢缱绻多情的诗句,是成不了大器的。儿臣只想与心爱的女子共渡一生。只可惜,现在还没有遇见,等遇见了肯定立即去求父皇做主。”
皇上被他逗笑:“既如此,朕就不给你指婚了,免得不合你心意。”
宴罢,还有歌舞表演。太后因年老疲累,对皇帝道:“团圆酒也已经吃完了,哀家年纪大了,反倒是更喜欢清静了,你们且乐着吧,哀家回宫了。”
皇帝皇后并众人忙起身相送,皇帝道:“雪夜难行,母后路上小心。”
太子道:“父皇,不如让儿臣送皇祖母回宫。”
皇帝点点头:“难得你一片孝心,陪你皇祖母说说话也好。”
太子点头,伴皇太后而去。
“如今心意达成,可满足了?”回寿康宫的路上,太后对太子说。
“可是还有个不喜欢的林慕慕。”太子说。
太后叹口气:“你父皇有那么多女人,有多少是他喜欢的?又有多少是他不喜欢的?可是,不论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都得放在身边,喜欢的就多宠一点,不喜欢的也免不了要敷衍一番。”
“这几年父皇年岁渐大,并不曾立新妃,就是以前宫里娘娘多的时候,父皇最钟情的始终还是母后。”太子道。
“你也会说以前宫里娘娘很多,即便你父皇如何钟情母后,还是少不得要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立新妃。人人都说几辈子才修得君王家,但君王的无奈又有多少人知道?”太后似乎颇为感慨。
太子稍稍明白,却仍旧赌气道:“那孙儿宁愿不为君王。”
太后皱眉:“不许胡说。”又叹气:“你这性子,和你太祖爷爷是越来越像了。昔年哀家不许你太祖爷爷胡思乱想,现在哀家也不许你胡说。你父皇就你一个儿子,你说这样的话,可真是要伤透我们的心了。”
太子忙道:“皇祖母不要伤心,孙儿听您的。”
太后宽慰地笑笑:“好孩子。”
太子府中。
筠安笑道:“临竹哥何必愁眉苦脸,这是好事,多少人羡慕这齐人之福呢。”
太子瞪他一眼:“你羡慕吗?那我去求父皇,就说你喜欢林慕慕,这个就赐给你吧。”
筠安摆手笑:“临竹哥别跟臣弟开玩笑了,臣弟可不敢招惹林大小姐。”
太子道:“那就该我招惹吗?”
筠安说:“临竹哥从小和林小姐时常见面,两小无猜,难道临竹哥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吗?”
太子蹙眉:“与我一起长大的,除了你就是她。小时候我只认识她,自然喜欢,可那只是对一个玩伴的喜欢而已。”叹口气,语气忽转得温柔:“认识听雨之后,我才知道何为喜欢。”
筠安想起每次见面都眉目清冷的韩听雨,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道:“皇上不日便会下旨赐婚,太子大婚,看来宫里要忙起来了。”
夜色渐浓。
这一晚听雨睡得很好,是贾慕狂离开之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晚。黑甜一觉,无梦。
第二天一早,便早早起来去给父亲母亲请安,韩敏、听雪和听寒也来得很早,一家人一起用了顿久违的早膳。正乐也融融,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老爷,皇上身边的眭公公来了。”
这眭公公,名为眭成良,是皇上身边的老太监,也不知他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韩晖昭忙道:“快请。”
说话间,眭成良就走了进来。一脸笑眯眯的,慈眉善目的样子。“哟,韩大人正在用早膳呢,奴才打扰了。”
韩晖昭起身相迎,摆手道:“眭公公言重了,哪里就打扰了呢。”一边又命小厮再去让厨房添些菜。
眭成良笑道:“奴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韩大人,接旨吧。”
闻言,一家子忙跪下了。
眭成良展开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宰相韩晖昭嫡女韩听雨,年十六,品貌出众,圣情鉴悉,朕特指婚听雨予皇太子,册太子正妃。又闻韩氏长女韩听雪,年十七,温良敦厚,今皇四子笙亦,年十八,适婚娶。指婚予皇四子,册东安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完成,择日下旨完婚。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眭成良亲自扶起韩晖昭,笑道:“恭喜韩大人,恭喜韩夫人。”
韩晖昭虽然惊讶,却维持着笑容道:“眭公公辛苦了。”又是着人送了些礼物赏赐给随行的公公,又是安排眭成良等人吃茶,忙得不亦乐乎。
眭成良对听雨听雪打个千儿道:“恭喜二位小姐小姐,等过了年,宫里的教养姑姑就会来府上教习二位小姐礼仪。”
一道圣旨,令听雨和听雪脸色微白,两人都垂着头,用羞怯的神态掩饰内心的失落。
听雨侧耳听哥哥打探圣旨由来,又听到皇上还指了林慕慕为太子良娣,一时心中说不上是愤愤还是无奈。
平安县境内,他找到她,她咬破他的手背,他柔声说:听雨,我们回家吧。
返京途中,他怒中带笑对她说:这一辈子,咱们就这样耗着。
那个带着苏合香的吻,覆在唇上,是她从未曾给予贾慕狂的暖意。
他杀了贾慕狂,她恨极了他。可是,他真的打算痴缠她一辈子,即使明明知道她心里是别人。
念及往事,听雨心中难过,可是想起贾慕狂,很快又释然了。世间真爱她的人,大约只有贾慕狂一人。这就够了,足够回忆一生了。
韩晖昭夫妇忙着相送眭公公,韩敏担心妹妹,人群中唯有王姨娘早笑得合不拢嘴,脸上尽是春风得意,双手合十道:“皇恩浩荡,我们雪儿终于嫁得如意郎君。”
东安王妃,这可是京中多少嫡女都盼着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