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安上一次去疗养院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她每天帮着妈妈看店,有时也会和同学约出去疯玩,偶尔还会想起树下的少年,欢快的时光总是走的更快些,再过几天十安就要去大学报到了,她考上了Y市本地的医科大学,十安打算在开学前去看看李奶奶,开了学要军训十多天,她要和李奶奶说一声。
十安进了疗养院下意识的朝老樟树下看了一眼,宋泠果然坐在那,和先前一样的姿势,一个人蜷缩在椅子上抬头看着树顶不动,只是这次宋泠没有穿鞋,十安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又想着夏季闷热不想穿鞋很是正常便抬脚往里走去,十安和李奶奶向往常一样沏壶茶坐一起聊了一下午的天,这次李奶奶告诉十安她那新来的小病友宋泠前两天闹过一次,说是怎么也不肯穿鞋,大吼大叫的还一直摔东西,到最后院长实在没办法给他打了镇静剂,后来又劝过几次他都不肯穿也就没有人在逼他了。十安听着就想到了来时看到的宋泠有些苍白的脚踝,十安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的感觉很奇怪,她总会忍不住关注他,第一次见面时就这样,十安觉得宋泠身上有很多东西,孤单,悲伤,绝望通通缠绕着少年身躯的每一处,缠的那样紧,紧的本该美好的男孩变得苍白。十安知道一个人在遇到了他无法接受的惨痛的事情时精神上很容易出现问题,这个疗养院中的病人大多如此,十安忍不住想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好看的少年该是经历了怎样的惨痛才会在这样美好的年纪里显得如此苍白。
和李奶奶告了别十安就准备离开了,她来市里上大学之后离疗养院更近了些,十安答应李奶奶军训完会一个星期来一次。十安走出病房到花园里的时候,宋泠还在坐在那,连姿势都没变过,十安不禁想到‘他的颈椎一定很好,仰了这么久的头脖子都不会酸。’然后十安又一次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坐到了宋泠身边,第二次见宋泠十安依旧觉得惊艳,宋泠有双本该多情的桃花眼,秀挺的鼻梁,完美的下颌线,侧着的脸可以看见睫毛很长,皮肤很好很光滑只是有些苍白,本该是明艳的模样如今看着却有几分阴郁围绕在他周围,十安像上次一样拿了耳机出来戴上又剥了颗糖放进嘴里,拿了颗放在椅子上,然后闭着眼睛感受着小院里徐徐吹来的风,大概两首歌的时间十安就起身走了,只是她不曾看到那个一直抬头看树的少年在她起身之后就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走出大门消失不见,然后宋泠低头拾起了椅子上的奶糖认真的剥掉糖纸放进了嘴里。
军训完的每个周末十安都会来疗养院陪李奶奶呆一下午,每次来宋泠都呆在老樟树下只不过他不在只抬头看树了,有时是盯着院角的一株花,有时是树底下不知名的一小簇菌菇,有时只是单纯的看着某个角落,相处的次数多了十安大概断定他从来都不是在看什么东西只是盯着某处发呆而已,宋泠只是将自己封锁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至今未对任何人说过话,李奶奶说就算是他哥哥来了他们都没听见过宋泠讲话,十安看着宋泠是心疼的,或许是因为他长的好看却不被世界善待,或许是觉得这样美好的年纪太过可惜,不论是因为什么十安都觉得宋泠是个太过让人心疼的孩子,她每次来都会和宋泠呆上一段时间,在他身旁静静的坐上一会儿不说话也不打扰宋泠,在离开前留下一颗糖放在他身边。
军训完过三个星期就到了国庆假期,在收假前的最后一天苏十安回了学校又去了疗养院,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突然的就下起了雨,十安戴着耳机靠在公交车的座椅上小憩,没过多久一抬眼就看见车窗玻璃上已经打上了几滴斜飞的雨点,雨越下越大,已经入秋了,天晴时到是温暖宜人微风习习的,可是一旦下过雨就连风里都带了难忍的寒意,雨水像是顺着某处缝隙一点点渗进骨头里冷的人直打颤,十安出门都会带着伞,入了秋还随身带着外套,她将外套穿上站起了身,要到站了。
下了车一阵风刮来,十安打了个哆嗦感叹了句一场秋雨一场凉啊,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裹了裹衣服走了进去,进了门十安呆了呆,宋泠一个人低着头站在院子里淋雨旁边一把打开的雨伞直挺在地上,他还光着脚,像是感受不到冷一样就这么站着,十安走了过去“宋泠,快进去,雨太大了,等下会感冒的。”她去牵他的手,宋泠却使劲甩开了,这时病房那边传来摔东西的声音还有李奶奶的喊叫声,喊的太过大声连雨击打伞面都盖不住,十安又劝了几句宋泠还是没有反应,没有办法十安将伞塞到了他手里又将外套脱下来打算披在他身上,宋泠个子很高有一米八三,只是十安见他时他总是一个人蜷缩着加上人又太瘦了些,所以看着身量比实际上小的多,十安矮了他一个头左右,她垫了垫脚将衣服给宋泠披上,地上的伞已经积了不少水,十安捡起来抖了抖撑着朝病房跑去。如果此时方才劝宋泠未果递伞给他又被扔在地上的护士小姐姐看到一定会很无语,宋泠乖乖的拿着十安递给他的伞撑着也没有扒掉身上的衣服,目光则一直注视着雨里奔跑的姑娘。
好不容易哄好了李奶奶等到她睡着了,天已经放晴了,十安走出去看见宋泠还在院子里小跑了过去,宋泠身上全是湿的手里拿着十安的伞和衣服,看到苏十安过来将它们递给她然后就直直的看着十安,这么久以来十安是第一次直视宋泠的眼睛,是双极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深邃,像是要将人看进去溺在他的眼睛里,本该多情的桃花眼此时是干净纯粹的,也不似别的患者那样没有神彩,十安就这么呆住了,呆呆的看了宋泠好久直到护士姐姐来寻宋泠。护士姐姐要带宋泠去换衣服还要喂他吃药防止感冒了,护士姐姐去拉宋泠却被他挣开了,宋泠一动不动只是看着苏十安,十安有些疑惑然后猛的反应过来从包里掏出奶糖递给宋泠,一边递一边说到“宋泠,你乖乖的跟着护士姐姐换衣服吃药,我给你两颗,你听话,下次我还给你带。”宋泠接过奶糖就真的转身朝病房走,十安看着他这样有些想笑,心里莫名的有些软。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不慢也不快,就像云水中央的河,不急也不缓的朝前流着,淌过每一个人生,见的次数多了宋泠和十安也算熟识了,往日里天晴的时候李奶奶和十安喜欢坐在小花园里泡壶茶聊聊天,现在她们的阵营多加了个宋泠,每次十安来院里和李奶奶坐着说话,宋泠都会坐在她周围,但他从未说过一句话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坐着然后一如既往的盯着某一处发着自己的呆,一如既往的呆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他的世界旁多了个叫十安的姑娘还有姑娘时不时递过来的茶水,干果,奶糖之类,每一次宋泠即便看着别处都能在十安递过来的第一时间接住然后一边发呆一边慢慢的吃了。
十安是个爱笑的姑娘,像是开在阳光下的向日葵明晃晃的,她从不会大张旗鼓喧喧嚷嚷的闯进你的世界而是一点点的靠近,恰到好处的立在周围,散发着她的温暖,让人看着就很舒心,然后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你的世界里早已被她填的满满当当,而你自己也是甘之如饴不忍放手。宋泠是个生了病的孩子,世界给了他太多的难过与悲伤,生活在他的心上划了数条又长又深的口子,还填填补补的洒着盐,伤口总也好不了他就只能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壳里,躲进一个人的世界一点一点的舔舐伤口,宋泠遇见了十安像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神心疼宋泠这样可怜的孩子就把向日葵一样的十安送到他身边,十安是那样温柔的恰到好处的又分外明亮的,在宋泠看着她的那一刻他的世界有扇门就悄悄的开出了一条极细极细的缝,细的让人难以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