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黑色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沉寂了,她看不懂其中一分情绪。
或者说,他们对视着,都没有情绪。
然后是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用响亮的声音,支撑,尊严。
于他而言,那时候,她和他们都是一样的吧。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云昭昭想到纪文雅,想到林以繁,想到于琛,想到自己。
她翻开日记本,提笔写: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这样,零落与繁华,总是同时存在。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的方向,可是我没有,我手里是一张白纸,我没有地图,不知道方向。
这世间是不是都这样,只一丝欢笑,一时的凄伤。
有人来,有人往。
如果我早一点认识你,如果我没能认识你,我是不是就会成为另外的模样。
……
后来我遇见了你,谁能预知未来呢,总是笑着,就完了。
从此,你有了你的远方,我往前往后踌躇不定。
所有的故事都会有结局,也不会有结局。
我们都是匆匆过的路人,举着伞在雨中奔跑,无论是哪一个回眸,都没有存在的任何意义。
所以我不懂。
我沉醉春风杨柳岸,误了世间喧哗,再回首便是枉然。]
云昭昭合上笔记本,低头对着课本发呆。
此时教室里没有了老师,四下都是肆无忌惮的讲话声,喧闹不休。
“小昭,今天我听宿舍阿姨说隔壁有两个女生要搬到我们寝室了。”陈思突然转头,表情有一点兴奋。
“哪两个?”她怎么没听说?
“不知道,反正他们是今天晚上搬,到时候就知道了。”陈思说:“希望能和平相处吧。”
云昭昭点头赞同。
她们寝室原本是五个人,但林以繁退学,刘情申请走读,就只剩下纪文雅、陈思和云昭昭三个了。
“是兰萤和江晚。她们东西都收好了,就等晚上搬了。”温秀转身说。
温秀就是隔壁寝室的。
“哦。”云昭昭面不改色地点头,心里却在不停打问号。
陈思一看就知道她不认识这两人。还装。没忍住白眼一翻,往前一指:“喏,就那两位。”
云昭昭望过去,只见了无边无际的雾气。
雾气是灰色的。
但云昭昭知道,在某个时间段,雾气颜色会变深,变得黑漆漆。即使不懂雾气存在意义用处,云昭昭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仅阻扰她视线这一点就非常的不友好。
整个教室里都是光亮的,但对于她来说却和窗外的夜色深重没有区别。
课间。
“……固执己见。”
“见异思迁。”
“迁善改过。”
“这是成语吗?你不会是临时瞎编的吧。”江晚一脸的怀疑人生,她怎么从来没听过。
而她的同桌兰萤,一脸懒得解释的冷漠表情。
“是成语。”云昭昭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幽幽地冒出一句。
兰萤抬眸,与云昭昭的目光悄无声息地在半空中碰撞。
“下课了?”江晚惊觉。
“对啊。”陈思笑,“江晚,你知道搬寝室的事情吧?没想到这么巧,居然是你和兰萤。”
“出去说。”江晚拉着她走了,有意无意地远离兰萤。“我们寝室也是讨论了很久才决定的人选。我无所谓,但是我觉得兰萤离开那里会比较好。她不太高兴,她最讨厌麻烦了。”
作为一个有点洁癖的孩子,云昭昭没坐,就站到兰萤桌子旁边。
兰萤看着她,也站了起来。
气氛变化微妙,似乎多了些不知名的东西。
“我是云昭昭。”
“我知道你,”兰萤说:“关于你的昭的词语有罪恶昭彰、金昭玉粹等。不过我最喜欢昭昭之明,昭昭是光明明亮的意思,我觉得很适合你。”
兰萤的眼睛闪亮,像映着光。
“我叫兰萤,我希望你能够记住我,记住我曾在这个世界存活。”兰萤表情认真,语言却显得有些古怪。
“我记住了。”云昭昭的表情同样认真,如同宣誓。“玩游戏吗?成语接龙,我们还有六分钟的时间。”
“行啊,玩这个我从来就没输过。”兰萤笑起来,就像这个世界上所有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一样,身上古怪的气息消失。
“那,接着你之前的,我先。”云昭昭想了一秒,说:“过门不入。”
“入木三分。”
“分秒必争。”
“争名夺利。”
“利令智昏。”
“昏天黑地。”
“地动山摇。”
“摇身一变。”
“变本加厉。”
“历历在目。”
“错了,”云昭昭在她手心写字,“是厉,不是历。”
“好吧,我输了。”兰萤爽快承认,然后摊手语气无奈:“真是意料之外,平生第一次。”
“你很喜欢成语嘛?”云昭昭笑。
“对啊,”兰萤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词典,“每一个成语都有出处,都有属于它们的故事,我就很喜欢。”不自觉地噙了笑意。
兰萤翻着词典,许久,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给云昭昭,“看看这个,我写的故事,怎么样?”
上课铃悠悠响起,冷酷地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等会儿下课我来找你,好好看啊。”兰萤笑着挥手再见,“拜拜咯。”
“拜拜。”
云昭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将纸张平铺展开。
很纤细飘逸的字体,一排字竖着写下来,从右写到左,有种古代书信的风范。
[江南烟雨,如此温柔。朦胧之时,水汽氤氲,一柄油纸伞轻轻旋开,伞下是一双如画眉眼,淡淡笑意,转瞬之间,惊艳了匆匆而过的路人。隐约记,婉转小调,莺歌燕语,踏流水而至,迤逦而出,琴音绝尘,情无往事。凡见者,听者,皆痴然,恍惚矣,仙已去。公子无故来此,掷千金求见芳容,岂知太俗,谁顾?几经周折,赢了心,不过一次赌。念风月,小楼只浅妆点雪,白衣墨发,青丝纠缠,倾国倾城不及荣华贵。那年杏花微雨,芙蓉盛极,佳人拈花一笑,公子引剑长啸,错动心弦。冷落春秋,庭院深深,深几许?误了谁,幸之不幸,说不清。伶仃孤苦,胜却梦乡。指尖冰凉,不知是滴泪,还是池边不甚明晰的雨。轻解罗裳,玉臂横斜,没过冷水,渐沉渐晚,无辜日月浮华,终是赴黄泉,过奈何,饮忘川,丢弃三生的魂。得了天下也罢,坐拥江山也罢,美人如云,不似曾经,亦非初心。寻遍不见哀鸿现,百花落尽尸骨迁,辗转反侧忧无眠,真情已贱朱颜倦。十里红枫胜火,嫁衣空轿入灵柩,叩首饮酒,茫茫然,死生无忌,楼外有楼山外山,峰回路转婴灵来。君生卿未生,卿生君已老。许愿不相见,红绳寸断缘不续,来世今生,孟婆但笑无言,一方故事起,终得结局。如画眉眼,未染纤尘,不见凡俗,清灵剔透,笑意全无。星罗棋布,夜辰光,携手而至,魂逝,退路已置,心安矣。手上沾了血腥,该下地狱,绝轮回。知犹为卿,宁之,缓步入殿,直视阎罗,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