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里某条空荡的道路上,身着主黑红纹彼岸花汉服的女生正不紧不慢地走着,手执团扇,发间点缀银色的花瓣流苏。
若是云昭昭没走,这时候说不定还会打声招呼。
兰萤。
古风男就在前面等着。
“你怎么在这里?”兰萦皱眉问。
“我还没问你呢。”古风男合了折扇,“挺快活嘛。”
兰萦冷着脸从旁边走过去,不一会儿又返回,“给我一支签。”
“你跟他们是一起的?”古风男眯起眼睛,戏谑。
“签。”兰萦表情不变。
“我是欠了你的还是怎么着?”古风男一边抱怨一边拿出了竹筒,“也就我忍得下你了。”
兰萦置若未闻。
从来有时竟似无,
云荒风起一遇殊。
念求错使长欢喜,
文画封生终身误。
落款兰萤。
“你是说,她无论选择哪一个,文、画,结果都是一样的?”兰萦表情竟有些呆萌。
古风男挑挑眉,推卸责任,“我可什么都没说。”
兰萦沉默。
清风拂面,兰萦却用团扇挡了大半张脸,低垂了眉眼,似问又似自言自语,“你觉得有意思吗?”
“没有。”
“那就结束吧,”她轻呼出一口气,“再给我一点时间。”
景昀摇摇折扇,“随便你。”
天渐渐地黑下去。
云昭昭中午见了林以繁,回家给她发完秦殊联系方式后就去翻出了压箱底的日记本。
满满的字,托在手心,沉甸甸的故事。
云昭昭有些日记的习惯,特别在从前,总是喜欢把经历和随想结合起来变成大篇大篇的流水账。高一的故事写了很多,还有些俏皮的玩笑话。
跟云昭昭冷酷无情的人设十分不符。
然后故事就开始忧伤了,开玩笑都笑不起来的忧伤。
友情,爱情,亲情。
那一样都致人死地。
很多事情云昭昭自己都忘干净了,但那浓黑的字迹牵扯着强烈的情感波动,又将她带回了过去。
兰萤打来电话的时候,夕阳早就被夜色淹没了。
“云昭昭……”
云昭昭听到了哭声。
“你现在在哪?”云昭昭问。
“我在车站。”
云昭昭将电灯固定在脑袋上,推着自行车就出了门。
她差不多能猜到一点。从上次兰萤说了家里那些事之后,她就有所预感了。
“他们说都是因为我。”兰萤说。
白日里喧嚣热闹的车站,入夜便成了清寒寂寥,一眼望去,只有暗蓝的天,森森然的风。
像走错了恐怖片拍摄现场。
云昭昭左看看右看看都没看见兰萤的人影,电灯的光线忽地暗了。
有点小怕。
毕竟,大半夜的正是鬼狂欢的时间。
“我在这里。”
循声望去,只有一团黑影。
离得近了,云昭昭伸手移动电灯,借着微弱的光芒勉强分辨出人影。
兰萤原来就坐在路边。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身上的雾气颜色深了许多。
“跟我回家吧。”云昭昭弯下腰,把手伸给她的知己。
兰萤抬头,脸上的水迹反射流光,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将手叠放在她的手心。“好。”
云昭昭带兰萤回家。
夜里风大,兰萤一路自言自语,云昭昭是一句也没听清。
等到了云昭昭家门口,云昭昭推了车子到墙角,兰萤还在说。
“其实我都知道,我就是多余的那一个。没有人在乎我。他们都认为,如果我不存在,就是圆满的完美。”
她在哭。
可是这一切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夜凉如水,两个女孩依偎在并不狭窄的床上。
云昭昭不会安慰人,劝了好一会儿才让人止住眼泪。为了转移兰萤注意力,云昭昭主动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一堆本子。
这是云昭昭从小到大用来写小说的所有本子。
云昭昭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文字了,从她三年级看了第一本《安徒生童话》开始,她就踏上了写作之旅。
幼年时期笔法拙劣,却充斥着童稚的气息。
黄色的作文纸,每一页都有相应的图画,小小的人儿手牵着手走在并不直的横线上。
现在看来,倒有些好笑。
兰萤慢慢地翻看,云昭昭和她一起看。
“我不想看了。”兰萤忽然合上本子,整个人都缩进被窝。
“那现在睡觉?”云昭昭关灯。
“不困。”
“都会过去的,”云昭昭说,“我从前也难过,但是都过去了。”
“你不懂。”
“你知道吗?以前这里很热闹的,”云昭昭睁着眼睛,看见了和闭着眼睛一样的黑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我和弟弟,都生活在这里。”
“现在呢?”
“现在啊……都过去了。”
兰萤安静了一会儿,说:“有个叫费尔南多·佩索阿的人写过这样一句,‘我们活过的刹那,前后皆是暗夜’。”
云昭昭在黑暗中笑起来,“你真的,是我毕生知己。”
“我是你的知己,你却不是我的知己。”兰萤说。
兰萤像是快睡着了,声音越来越低,近似呢喃,“年少无知,也曾憧憬微光。”
“我想在冬日,接住一轮朝阳。”
“可是,连一分光也没有属于我的。”
兰萤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守护你。”
她恍惚看见世界在燃烧,冲天的大火中,站着白裙飘飘的仙子。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她了。
她哭,泪流不止。
仙子一身光芒,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带着温暖的笑容,对她说:“别怕。所有你讨厌的人,都会死。”
……
云昭昭醒来时,身侧一片冰凉。
她睁开眼睛,看见兰萤正坐在墙角的书桌前,低着头不知在写什么。
天还暗着,兰萤披着一头长发,发尾落过腰际,是如墨的漆黑,像一道不明晰的影子。
听见云昭昭起床的声音,兰萤转过身,冲她晃了晃手腕,说:“时间还早呢,不着急起来。”
云昭昭回:“那不行,你可是客人。”
她“啪”一声打开灯,有些幽暗的房间霎时亮堂堂,兰萤也从黑色的世界脱离。
她这才发现,兰萤不是单纯地披着头发,两边都有系条细长的小辫子,用黑色发卡固定在耳后。
兰萤穿着也不是昨晚那一身了,在云昭昭不知道的时间换成了汉服。
云昭昭对汉服不太了解,看着是黑色的上衣,小袖,红色的下裙,彼岸花刺绣。旁边的椅背上,还搭了件大红色的斗篷。
“怎么了,好看吗?”
见云昭昭怔愣,兰萤笑着起身,提着裙摆转圈圈,手一松,裙摆如花盛开。
“好看,很好看。”云昭昭说。
“那就好。”兰萤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想吃点什么?我昨天买了菜,今儿个给你露一手!”云昭昭没有问衣服的事,踩着拖鞋进了卫生间。
“我要吃蛋炒饭!”兰萤喊。
“好嘞!”
不问前程,不问过往。
一切终将过去,万事皆有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