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陆夫子家门口不远，便是流民城里有名的“采云斋”茶楼，霍海和罗老三找了顶楼的一处带露台的雅间儿，一边坐着喝茶，一边将方才整个“碰瓷”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眼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玉佩马上就要得手，霍海原本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面上笑意浮现。
罗老三见那扮演管家的胖子离开了事发现场，立马起身下了茶楼，不消多时便折返回来，将从那块从陆夫子处讹来的玉佩递与霍海。
“霍老大，您是如何得知，陆夫子会出面扛下这事的？”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十足把握，我只不过是在赌——”霍海把玩着手中玉佩，慢条斯理道：“赌陆夫子是不是真的够仁慈，赌他在众口铄金下，会否出于维系自己的名声，情愿被素不相识的一干人等道德‘绑架’。”
霍海饮下杯中最后一口茶，得意一笑：“事实证明，我赌赢了。”
罗老三听得一知半解，道：“还请霍老大明示。”
“有的人贪财，有的人好色，也有的人爱惜自己的名声，并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罗老三仍旧一脸云遮雾绕，疑道：“陆夫子为了名声不受损，就一力扛起千两银子的债务？可是他拿什么还呢？”
霍海笑道：“呵呵，你太小看陆夫子了，他老人家随便作一幅字画，拿到盛京去，就是叫价上万两白银，也不乏富贾豪商、达官显贵前来哄抢。”
罗老三眼睛都直了：“呃，真若这样，那他岂不是赚惨了，这来钱速度简直比咱们开赌坊还快……”
霍海给了罗老三当头一记暴栗：“啧，陆夫子若真是贪图富贵之辈，一开始就不会来流民城落脚，还分文不收地教那些娃儿们了。人家可是大儒，境界高着呢！”
霍海又援引白启曾夸赞陆夫子的话：“陆夫子高风峻节，超世绝俗，凡事以他人利益为先，毫无半点私心可言。他宁可穷死饿死，也断不会靠卖字画为继，但若是百姓有求于他，便俯首甘为孺子牛，哪怕牺牲自己的尊严甚至性命，亦在所不辞。真正为民请命的大好人呐！”
罗老三觉得陆夫子这种“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行为简直圣洁过了头，底层混混如他，实在无法理解，于是敷衍般地点了点头，想到方才自己手底下几个人一场天衣无缝，默契十足的精彩“演出”，决定要向霍海邀功讨赏，让他兑现先前的承诺。
“喏，霍老大，这次您拿到玉佩，任务圆满完成。刚刚扮‘兄弟’的俩家伙，还有扮‘管家’的那个胖子，表现得还算不赖吧？”
“还别说，你这次找的这几个人的确有些能耐，那俩瘦子自不必说，那胖子演的‘管家’也是神了，他冲进人群看到满地碎花瓶的瞬间，脸上那个抽搐的表情，着实入木三分，之后他气到晕倒的那几下，动作也十分逼真呢！”
任是陆夫子品性高洁心无杂念，他作为前朝廷重臣，各式各样尔虞我诈的套路也是见惯了的，霍海之前还担心，生怕那些人会在陆夫子面前不慎露出马脚，没想到三个“主演”还有几个“群演”俱是天生的“演技派”，情绪拿捏十分到位，任何人看到，都不会对他们所扮演的角色身份产生怀疑。
罗老三笑得一脸谄媚，道：“嘿嘿，既然霍老大您觉得满意，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些赏赐？”
“我晚点去跟刘统领说，正式升你为大头目。那一胖二瘦三人，升为小头目，外加五十两白银，其他几位在人群中帮衬的，每人赏白银三十两，都从我的帐上出。对了——拿刀割了脖子的那个，看在他如此卖力份上，额外再赏五十两，权当给他的医药费了。”
“霍老大真是够意思，出手大方，还不忘提携弟兄，我替大家伙儿谢谢您了。”罗老三心花怒放，连忙作揖道谢。
“好了，让那胖子去给陆夫子回话，把这场戏演完咯，别让人家瞧出什么破绽来。记得，对陆夫子的态度务必恭敬有加。”
罗老三问霍海：“那，如果陆夫子当场赐字的话，霍老大想要什么字？”
“就要一个大大的‘义’字，对若问起缘由，你便说：‘陆夫子舍己为人义感动天，日后要以他为榜样，将这个字作为勉励后人的警训。”
“好咧。”
霍海戴好面具，与罗老三一并从“采云斋”茶楼下来，又吩咐道：“如今玉佩到手，我要在家里进行闭关修炼，快则一天，慢则三两天，期间不能被打扰，你处理完陆夫子的事，安排些人手轮流替我把守大门，吃食你每日定点送来就行。”
罗老三自是满口答应，径去了。
霍海回到自己的住处，给两匹马喂完食后，便第一时间来到耳房，依照《怨咒炼体决》的要求，将之前搜集到的二十八样腌臜之物，于一个接生盆中按方位次第摆好，最后将陆夫子的玉佩轻轻放至盆中央，如此便形成了一个阵法——至于该阵法的名字，其中所涉原理，《怨咒炼体决》中并未讲明，只是告诉修炼者操作流程以及最终导向的结果。
根据功法中透露的信息，霍海确定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把玉佩里的“正气蛊”转化为“怨气蛊”，转化的过程谈不上多复杂高深，却是十分考验人的耐心和毅力。
霍海唤醒寄居于脑海中的心魔之眼，每隔两个时辰，便用它的九根血丝幻化的触角去挑逗一番盆中的“正气蛊”，之后频率逐步加快，变为一个时辰一次，接着是半个时辰一次，再之后甚至要一刻不停地挑逗，将其惹恼惹怒，直至“正气蛊”在吸纳了足够多的负能量之后，使之怨气缠身，原本洁白无瑕的肉体也变为泥土一般浑浊的黑黄色。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快速流逝，霍海耐着性子，按部就班地照着《怨咒炼体决》所述完成转化步骤，每天能听到三次房门被敲响，代表罗老三送来了一日三餐。罗老唯恐叨扰到自家霍老大，也不进房，只将装着吃食的藤篮放到房门外，让霍海饿了时开门自取。
在霍海闭关的第二日夜晚，“怨气蛊”终于彻底成形，旋即心魔之眼的九根触角紧紧包裹住它，自霍海的尾椎骨处钻进去，小心翼翼地送至先前开辟的第一个窍穴中，而后九根血丝凝成一柄小刀，在新生稚嫩的蛊虫体表开出七道口子，紧接着，心魔之眼又往霍海体内钻了钻，分别于心、胃、肾、肠、胆、肝、肺——这些蕴藏着人体七魄的器官表面切下一个形似小芽的东西，并将其一一嫁接到“怨气蛊”身上。
《怨咒炼体决》提到，伴生于人体七个器官上的小芽，名唤“尸魄芽”，长得十分不起眼，靠肉眼根本无法辨别。据传这“尸魄芽”是僵尸修炼体系的根基——在人死了之后，将尸体置于至阴至寒的环境中，日夜不停地汲取周遭怨气，促使体内的“尸魄芽”不断长大，待到怨气积累足够，“尸魄芽”成熟起来，尸体就会蜕变成僵尸，汲取的怨气越多，僵尸的能力也就越强大。
心魔之眼每切割一次“尸魄芽”，霍海都会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痛楚，宛如摧心剖肝，五内俱焚，虽持续时间不长，咬牙尚且能够忍受，等到完成所有步骤，依旧被折腾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好在结果是令人满意的，霍海透过心魔之眼，看到七株小芽皆被妥善种在了“怨气蛊”体表的七道口子中，他长舒一口气，想到日后这些小芽吸食宿体的怨气精华逐渐壮大，自身的实力也将随之成倍增涨，内心充满了期待。
霍海从耳房回到主屋，呼呼睡了一夜，翌日一早起床，身体的疼痛尽数消散，复又变得精神抖擞。
霍海好一阵没见天光，迫不及待地去开房门，发现早餐已经送到，又放眼一瞧，见罗老三正在院子里喂马，便喊话让他进屋。
“霍老大，您这是闭关结束了？”
“嗯。”
罗老三忙不迭地鼓掌：“恭喜霍老大，贺喜霍老大！”又好奇问道：“那您现在是神功大成啦？”
霍海照着罗老三的脑袋又是一个暴栗：“啧，你当修炼是过家家呢？神功要这么容易练成，遍地都是绝世高手了。”继而叹道：“目前只能说略有一点小收获，之后便是要靠长时间的积累了。”
罗老三哪懂这些习武修炼的门道，自觉无趣，只得尴尬地哈哈两声。
霍海也不愿继续对牛弹琴，于是扯开话题道：“我这闭关了也快两日，陆夫子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都很顺利，能靠自己的面子救下三个可怜人，陆夫子很欣慰，还夸赞了一番您的人品，觉得您有容人之量，爽快地当场题字，托那胖子给您带话，让您好好珍惜并传承这个‘义’字。”罗老三如实汇报道。
霍海点点头，又问：“你从刘统领那儿讨来的那两块上好的玉，可给到陆夫子了？”
“嗐，起初陆夫子死活不要，最后那胖子下跪给磕了好几个头，他才勉强收下一块。陆夫子还说，这么好的玉，他戴上不适合。这陆夫子也是个死倔的脾气……”罗老三稍顿，再讲：“另外，您准备的那个玉制的镇纸他也没收，不过送去的纸墨笔砚等物，他倒是收下了。”
霍海给陆夫子送玉，表面看是想补偿对方，实际上却是想借他身上的正气养更多的“正气蛊”，听完罗老三一席话，霍海一面对陆夫子的敬佩之意更甚，一面也无奈道：“罢了，一块就一块吧。”
“霍老大，那幅字，还有其余没送出去的东西，我前两天已经带来了，当时您正在耳房闭关，就给您搁这屋的柜子里了。”罗老三说完，便用手指了指床后方的一个置物柜。
“嗯。待吃完午饭，我便将那幅字拿到‘手艺人帮扶会’总部去，顺便也让刘统领起草几份任命文书，将你们的新职位给定下来。”
“嘿嘿，谢谢霍老大。”罗老三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干，我再交给你一个长期的任务。”霍海拍了拍罗老三的肩膀。
“您吩咐就是了。”罗老三赶忙应和。
“你日后盯着一点‘社团’里拖家带口的那些人，看看有谁家的孩子到了读书的年纪，你就想办法将他送到陆夫子那儿——能给陆夫子当学生，那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当然，这不是重点，你到时候要做的，就是要想办法借着学生的名义，给他送一些玉制的文具，比如玉笔筒和玉笔架之类。”
罗老三面露难色：“送学生过去没问题，送东西就有些不好办了，依照陆夫子的性子，他肯定是不收的……”
“要好办我还找你？而且我也没要求你一蹴而就，这是一项长期任务，不给你限制时间。”
罗老三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会儿，拍着胸脯保证：“既如此，霍老大放心，这事儿我会特别留意，就水磨功夫呗，相信机会总是会有的。”
“就这样吧，你且忙你的去，饭后我得先出门逛一圈，今晚便去找刘统领给你要职位，你就等着做你的大头目吧！”
罗老三喜不自胜，屁颠屁颠地离开了。
霍海吃过午饭，收拾一番后就出门逛街了——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跟随心魔之眼的指引，专挑怨气重的地方驻足逗留，同时打开身上窍穴，令“怨气蛊”尽情吞噬那些怨气。
霍海戴着面具走走停停，一路从城东逛到了城北，期间自动忽略掉朝他投来的无数道好奇打量的眼神，将“怨气蛊”喂了个饱，终于赶在晚饭时间抵达了“手艺人帮扶会”总部。
霍海因为有令牌在手，在总部畅行无阻，来到修缮一新的议事大堂，与刘统领打了个照面。
“哎唷，你可是稀客，快进来坐！”
因霍海平素基本不插手“社团”事务，除非七少爷传唤，霍海难得过来总部一趟，今日见他主动造访，刘统领颇有些意外。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正事之前，先送你一样东西。”
说完，霍海从背后行囊中取出一幅卷轴，并单手将其展开，一个笔力苍劲，意境雄浑的“义”字呈现在刘统领面前。
刘统领啧啧赞叹：“好字，好字！”旋即略带疑惑道：“不过这是谁的手笔？据我了解，流民城里具备此等书法水准的，怕是一只手能数得过来啊。”
霍海神秘一笑：“这是陆夫子的字，你看字底下还有他老人家的印章呢。”
“陆夫子……城东那个教书先生？听说这人德高望重得很呐。”
刘统领又走近几步，细细瞧了那字一番，还上手去摸了摸，一脸心悦诚服之色。
“这可难得，你也是有办法的人，能让陆夫子出手写字。我可是听说，陆夫子来历很高，也从来不给人写字的。”
“陆夫子岂止是个教书先生，人家来头可大着呢，曾经朝廷的左丞相，真正的大儒。”
刘统领没想到这幅字的主人竟如此有来头，又惊又喜，直呼了不得。
霍海眉飞色舞道：“陆夫子轻易不给人写字，这个字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求来的，到时候等‘社团’总部全修缮好了，你就把它挂在这大堂之上——咱们这些行走江湖的儿女，讲的就是一个‘义’字当头，多应景！”
“不错，真是不错，果然是个好意头啊！”
刘统领轻手轻脚地接过这幅字，越看越觉得喜欢。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幅字要是在盛京里拍卖，最低一千两白银起拍，最终叫价上万两也是极有可能的。”
刘统领一听，更是如获至宝一般地将手中的卷轴又搂紧了些：“哎唷，那我可舍不得挂了，晚点儿得找个做匾额的师傅给临摹出来，这个原字，可得收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