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昔月看着师月湖湖心之上的那块龟甲,仿照着那些象形文字的变化一一比划了出来。
那身穿藏青色宽领儒衫的青年,名为师青峰,乃是公冶昔月的远房表亲,也是这红霄云塔第二层参法堂中资历最老的,挑战红霄云塔第三层次数最多的一人。
师青峰愈看愈是心惊,他今年三十又一,十五岁进塔。
公冶然的手抄札记可谓倒背如流,塔中第一层,各种皓然法典的临摹拓本,他已然翻阅多遍。
师青峰一直在致力于将龟甲之上的文字翻译过来,门中许多人皆是如此。
然而,翻译出的象形文字,皆是词不达意,语句更是不连贯之极。
似乎许多的师兄弟都陷入了一种混沌之中,询问门中长辈,亦是徒劳。
因为门中长辈们皆是这般过来的,有无所成,全然要看个人的心得体会。
可以借鉴他人的心得体会,得到启发,倘若完全照搬,却是终究难以获得大成。
如今,师青峰听闻小师弟昔月所言,顿然茅塞大开,隐隐似领悟到了什么。
再看昔月比划之动作,分明是一种剑法,师青峰忙于心中认真记了下来。
公冶木息听到讯息后,亦兴匆匆地赶将了过来,看到昔月所参透的剑意,竟是与大哥公冶然所参透,有几分相似。
只是公冶昔月年龄尚幼,阅历浅显,自是比不上了然散人之意境。
然则,仅是如此几分的神似,已让冉息散人开怀不已。
那一日,公冶木息与四弟公冶连城,开了一坛他们自己动手酿造的苞米酒,推杯交盏畅饮至深夜。
喝着甘醇的苞米酒,不由让二人回想起他们公冶四兄弟未修炼皓然天法之前的时光。
那时的他们偷喝了父亲的糙米酒后,四脚朝天地相互搂抱而睡,简单而温暖……
公冶昔月在参透出剑意之后,公冶木息便将大哥公冶然的佩剑,交予了他。
此佩剑名为‘雨萱’,长三尺三寸,宽三寸,通体为暗黑色,乃是公冶然拾取到的一块儿天外飞石所铸就。
‘雨萱’之名,乃是他们四兄弟尚生活在公冶氏部族的农户之时,大哥公冶然相好的女子之名。
当时于部族之中,公冶木息三兄弟私下里已然唤那雨萱为嫂子。
雨萱名虽秀气,长得却是圆膀高身,大臀圆胸。
她那乌亮亮的长发,用羊毡大长辫儿直垂至她那流水腰际,力气却是比男人的都大。
然而,雨萱的身材配上那秀气的鸭蛋儿脸,可人的大眼睛,却是让农户里的单身汉子们垂涎不已。
不过,公冶四兄弟家境贫寒,出不起那三头羊与一头牛的聘礼。
他们的雨萱嫂子,便被她的父亲强行嫁给了相邻部落的首领之子,只因他们给出了十头牛,三十头羊的聘礼。
公冶然心灰意冷,面对雨萱提出的私奔之请,他陷入两难之境。他放心不下自己的三个兄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姑娘,嫁作他人妇……
自此之后,公冶然便没了精气神。
每有闲暇之时,便盯着同雨萱外出游猎时,于莽原之上寻来的那块大龟甲愣神……
久而久之,公冶然竟然于那大龟壳儿之上参透出那所谓的‘皓然法典’,亦成就了之后的了然散人,以及散人门。
时光如那流水,只是流走亦只是消逝。
公冶然留住了自己的容貌与时光,然而,雨萱却不能。
苍老之后便是凋亡,曾经终究不过是曾经,无法永恒。
雨萱将亡之时,干枯的双手抚着公冶然滑嫩的面庞,却是哽咽道:“我要走了,终究无法再陪着你。虽然有遗憾,但今生很高兴能认识你,倘若还能再世为人,希望还能再见到你,做你的女人。再会,我的爱人……”
从此,公冶然便多了一份坚持:每当夜空有流星划过,他便追逐其后,查探其将落于何处,是否是雨萱再世投胎了这个人间。
只因雨萱曾言道:“这流动的星辉,说不定便是那前世人的灵魂,落于凡间,再世投胎为人。不知我死后,会不会成为其中的一道星辉。”
然而,事实却是,这流星极少与地面交汇,或许仅仅只是一道光华而已。
不过,公冶然毅然追逐了许多年岁。
只有一次,他追上了。
天外的一道光华击中了地面,砸出了一个圆坑,圆坑内却只有一块儿黑色的石头!
这块儿坚硬的黑色天外飞石,便是‘雨萱’剑的原身,公冶然耗时数十载,将这黑色陨石炼制成了剑。
倘若将此雨萱剑握在手里,便感觉到这黝黑的剑身,透着奇特的暖意。
公冶昔月参透出剑意不久,更是自皓然法典之中,他领悟出了自己的一套剑法,他取名就叫‘昔月剑法’。
先不说此‘昔月剑法’的剑招威势如何,但就方入舞勺之年的十三岁之龄,自悟剑法一事,便是整个散人门乃至所有修仙门派的鲜有之例。
恰在这一年,被关在红霄云塔第八层的公冶木风,与二哥公冶木息的又一六年之期来临。
公冶木风说是被关在红霄云塔,其然只是朱门之上,加了一道简单的门闩。
公冶木风轻轻一掌,便可将那第八层的朱门击碎。
真正禁锢他的,却是跟大哥与二哥相同的承诺:只要能击败他们,便两相易换,赢者坐掌门之位,输者自愿入塔,闭关修行,以待下一个六年之期。
最初的约定是十年,公冶木风觉得时日太久,几经变更却是缩减到六年之久。
最初公冶然健在之时,凭借其深厚的功法,将三弟公冶木风镇伏的甚是安静。
公冶然于天魔山麓一战,与雷刹魔尊同归于尽之后,公冶木风开始变得有些急躁与恐怖。
他会时不时地大声哭喊,突然放声咒骂。
公冶木息很是担心他会走火入魔,每次皆会与公冶连城前去探望。
公冶木风见到他俩,便如同孩童般呜咽道:“大哥呢,我要见大哥!”
直喊得两人的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儿,见他们良久不说话。
公冶木风便会大骂他们:“总是喊着什么仁义、大爱、自然与宽怀,什么与世无争,乐施向善!大哥呢,大哥让你们弄没了吧。终于一日,我会杀光这世间的魔族,称霸整个中原门派。二哥,你最好不要被我打败,哈哈哈……”
公冶木风的一番带着哭腔的大笑,听得公冶木息心中一阵儿惊寒。
公冶昔月七岁那年,公冶木风的出手便格外地狠绝,哪是兄弟间的切磋,俱是拼命之招式。
直看得老四公冶连城心惊肉跳,好在公冶木息胜他半筹,掌控了整个战局。
公冶木风倒也并未耍赖,乖乖的回至红霄云塔中,自己又将自己关了起来。
如今又是六年已过,不知公冶木风练就到了何种程度。
不过,冉息散人公冶木息自从有了公冶昔月之事的激励之后,心中却是多了几分自信。
这一战,公冶木息只能成功,不止这一次,他要捱到小昔月真正的成长起来,成长到可以战胜他的三叔公冶木风。
六年之期的这一日,天空灰蒙蒙的,天气有些阴沉。
公冶木息对公冶昔月直言道:“今日便带你去见识一番爹爹的领悟之法,且看爹爹如何战胜你三叔的。”
公冶木息信步登上红霄云塔的第八层,打开那朱门之栓。
但见其内,只有一张简陋的石桌,石桌旁端坐着一名头发乱糟糟,满脸胡渣的中年汉子,穿着脏兮兮的棉纱袍子。
他那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敲打在石桌上,兀自望着雕刻着蟠龙的塔窗之外,横亘湖心之上的龟甲壳儿出神。
听到“吱扭”一声,久违的朱门轻轻开启之声,却是头也不回地言道:“又是一个六年之期吗,果然时光逝如厮水,哈哈哈……”
公冶木息听到他前面所言,颇有感慨之味,心中多有触动。
再闻其狂放的笑声,却是不禁眉头一皱道:“看来三弟,已是期盼许久,今日便再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噢?”
公冶木风转过身来,拨开蓬蓬乱发,露出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不禁诧声道。
好似公冶木息如今的精神面貌,与他记忆之中的有些不同。
“好,二哥今年的精气神儿好极了,我好像感觉到了一丝战意,请!”说着,便径自先行出了塔。
公冶连城早已等候在塔下,备好了三粗瓷大碗儿米酒。
公冶木风一饮而尽,不禁酣畅大笑道:“痛快,哈哈……”
然而,当他看到四弟公冶连城旁边,身佩‘雨萱’剑的公冶昔月时,不禁愣住了,他不禁询问道:“这是……这是昔月小侄吗,都这般大了。”
说着,公冶木风便欲伸手触摸他的头,公冶昔月怯生生地望着眼前的怪三叔,不禁后退了一步。
公冶木风见状一愣,旋即便明白了什么。
他转向自己的二哥公冶木息冷笑道:“你们想要再塑就一个大哥出来,对吗,你们休想!大哥所行之境是错误的,为何你们偏就不相信于我。古轩辕大帝一生征战,收复八荒,最终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与轩辕大帝一样,好好整顿这片纷争的大陆,方是我们散人门需所行之道。”
他看着不为其所动的两兄弟,不禁恼怒道:“哼,既然如此,那么只能手底下见真招了。”
说着,公冶木风一拂长袖飘身而起,似突起的劲风,掠过师月湖,穿向莽林间……
公冶木风亦毫不示弱,双手微扬,如和煦的春风,紧随其后。
两兄弟的轻身术最早便是由大哥公冶然所教,所以施展之术大同小异,唯有不同的便是,一举一动处所彰显出的韵动之境。
散人门中之人,均是知晓今日之战的,忙也跟了去。
如此难得一见的对弈,对他们的修行将会有着巨大的裨益。
公冶连城轻叹了一声,拖带着公冶昔月,亦跟了去。
于公冶连城心中,他是极不愿意看到两位哥哥对战的,奈何事关散人门的将来,又是兄弟间的承诺,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斡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