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陌身处的鸟巢外,红日渐没,西方的天空,红晕散却,夜幕降临,繁闹的丛林陷入寂静。
十四株古藤盘曲包围之地,四幢高脚木楼间隙处的空地上,三堆巨大的篝火在燃烧。
篝火边沿蹲坐着许多的老者,他们手中擎着白日间狩获的松鸡,野兔,矮脚羊,于火堆之上炙烤。
烘烤这些猎物的老者,皆是手法老到,技艺精湛,知晓如何将这些猎物炙烤得皮酥里肉嫰。
毕竟食材的获取来之不易,这些将是整个部落族人的饭食。
不过,今夜有些不同寻常,细心的族人会发现,部落的勇士们在姜丰的带领之下,挖出了埋在老藤树根部的苞米酒。
此苞米酒于此林间,算得上是姜氏的独有酒酿,风氏与晁氏多持猎物以交换。
传闻姜氏的老一辈,初定居于此古藤林间之时,多依老树之干搭建棚屋而居。
然老藤树多长有空洞,姜氏部族之人便将采摘的瓜果谷类放置其间,以作储存。
姜氏族人们采摘到最多的便是那野生苞米,故而许多的藤树洞之中贮存了成熟的苞米。
这些藤树洞在经过一个绵延的雨季之后,渐渐有奇异香气传出,闻之心旷神怡。
散发出此香气的藤树洞,往往浸润了雨水,而且要深一些,孔洞的内径愈小,香气愈香醇,以木勺取之并饮之,味道清爽而甘冽,不禁让人成瘾。
姜氏部落族人经过长久的观察与摸索,逐渐寻得了苞米酒的酿造之法。
姜丰如今着人取出的便是现如今的酿酒范本,以红泥做罐,以芭蕉叶与碎木屑封罐儿口,埋贮于藤树根端,时日愈久愈是黏醇。
姜氏鸟巢之中的秋陌,迷顿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疲困间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忽而似树屋内的病榻,转瞬间便是向阳谷的草丛之上,尔后是熊熊烈火中的花树林……
秋陌惊顿而起,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他几欲惊慌至哭喊出声。
正紧张处,忽感身躯一阵摇晃,并伴随怒骂声传来:“小崽子,赶紧爬出来,真把自个儿当刚刚破壳的松鸡仔啦!再不出来,我可不管你了。”
秋陌心中大定,姒葵的怒骂声顿然将其拉入清醒的现实中来。
秋陌忙脆声应道:“别嚷嚷啦葵叔,我这就出来了。”
秋陌方下得鸟巢,便被姒葵在屁股上踢了一脚。姒葵牢骚道:“真能睡啊你,喊你老半天了。”
一旁接引他们的姜丰微笑道:“长途劳顿,他兴许累坏了,葵兄莫再责怪于他。族人们已为你们准备好了入族仪式,快随我来。”
三堆巨大的篝火旁,猎物已炙烤好了,松鸡五只,栗鼠三只,狍子三只,驼鹿一只。
部落的阿咪们则端出用木柳筐盛装的野果子,这是她们今日于林间附近所采摘,有五柳筐之多,不过,皆是铺满了半筐。
如此多的吃食看起来似乎足够了,然而借着火光,细看四周,便会发现此处聚集了数百人。这些吃食要分予数百之人,立显匮乏。
秋陌与姒葵的到来,吸引了几乎所有族人的目光。
几乎所有的姜氏族人眼前一亮,一个壮硕坚毅的阿公与一个俊秀的阿木。
这是极少见的,一名男子带着一个少年加入另一个部落。
部落的首领阿妈,最是珍稀自己部族的阿木,是不可能让其轻易离族的。
秋陌明显感觉到了姜氏族人的热情。如此热忱的目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腼腆地笑着,言道:“大家好……”
他向姒葵看去,发现姒葵依然是一脸冰然,似乎事不关己。
姜丰带着他们径直向姜氏首领姜红走去。姜红身边围坐着三名女子,俱是面庞皎好,身材紧致。
坐于姜红左侧的一名身穿驼鹿皮袍的女子,脸庞瘦削,好似那向阳谷内刚结出的葵花籽,皮肤白皙,与姜红右侧的两名年轻女子一相比较,显得有些苍白。
那两名女子俱身穿黑色牛皮裙袍,皮肤黝黑,目光炯炯。
此时,看向姒葵的目光更显热切。
然而,原本表情冷酷的姒葵在见到姜红左侧的那名白皙女子之后,陷入了恍然,眼神不禁变得温和了许多。
姜红自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若无其事地用右手手指,摩挲着手心中那绑着黑色牛头骨的藤木手杖。
那牛骨之上乌黑发亮的牛角在火光的映射下,好似重新拥有了生命。
姜红慢慢站起身来,喧闹的族人顿时安静下来。
姜红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族人的脸庞,大声喊道:“孩子们,先让我们虔诚地向我们尊敬的森林之神祈祷,感谢他给予的食物与庇护之所。”
姜氏的每一个族人闻言,均低下头来,双手抬起,掌心向上,闭上双眼无声地祈祷着,将心中最纯净的信仰奉上。
秋陌见状,忙学着姜氏族人的模样去做,在他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忽然想知道姒葵会有何动作。
于是他微睁开左眼,向姒葵瞄去。
秋陌发现他身旁的葵叔竟呆望着一名姜氏女族人,脸庞之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当此之时,秋陌并未感到何种异样,内心只觉好笑。
向森林之神的祈祷结束之后,姜红来至姒葵与秋陌身旁,握住两人的双手,缓缓走至一紫衫木案旁,木案之上放置着两个精致的石碗儿,手掌心般大的碗口。
石碗儿内盛装着温热的血液,因为尚冒着热气。
正当秋陌在猜测这是何种动物的鲜血之时。
只见姜红自其黑色的袍袖之中,掏出一把三寸余长,磨制的异常锋锐的牛角尖儿。
姜红用此牛角尖对着自己的左手拇指肚一划,鲜血涌出,她将自己的鲜血分别滴在了那两个石碗儿之中。
尔后,姜红将那锋锐的牛角尖递于了姒葵手中。
姒葵自是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自己的手掌心狠狠一划,紧紧一攥,原本属于他的金黄色血液,在他这一攥之下变成了鲜艳的红色,滴落而下。
在姜红赞许的目光之下,姒葵将牛角尖儿递还至姜红手中,姜红旋即又将其递于了秋陌。
秋陌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下意识地接过。
他拿在手里不禁想:“好生奇怪,为何要这般做,不疼吗?”
秋陌不想自己戳伤自己,可抬起头来,看到那女首领满含鼓励的目光,又看到姒葵那淡淡的冷笑,秋陌头脑一热,握紧牛角尖儿对着左手食指一划。
浓郁的鲜血带着一丝氤氲的香醇之气,轻然冒出,滑过亮红的弧线,落入石碗儿之中。
当然,如此的香醇之气,亦只是像姒葵这般奇异的生灵,方能闻得出。
这不,姒葵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发出“咝哈”之音。
殊不知,姜红左侧的那名脸色苍白的女子,亦是如同姒葵一般,深深吸了口气,细看其脖颈处,更是做了几次吞咽的动作。
这时,一直站立于姜红身旁的姜丰,小心翼翼地端起这两个盛满鲜血的石碗儿,紧随其身后。
姜红走向篝火旁,采撷下一段松木枝,用松枝蘸取石碗儿内的血液,涂抹向炙烤好的猎物之上。
烤肉正热,鲜血涂淋其上,即而喷发出一阵热气,伴随着“嗤嗤……嗤嗤……”之声。
姜红将最后那一头烤好的驼鹿涂抹完成之后,大声宣布道:“共享过这顿晚餐之后,他们便是我们姜氏一族之人,血浓于情,一起守护姜氏!”
“咚咚咚……”男人们握起拳头用力捶起自己的胸膛。
女人们跟随姜红大声呐喊着:“守护姜氏……”
孩儿童们叽叽喳喳欢呼着,于大人们身旁奔跑着。
秋陌被此情形所感染,内心好似被这温情所填满。脸庞之上渐渐因内心的激动,染上绯红之色……
姜丰邀请姒葵与姜氏的‘黑牛勇士’们一起享用那头驼鹿。
姒葵早就嗅到了他们那边传来的阵阵酒香,一经邀请便欣然前往。
秋陌亦跟随在姒葵身旁,甫一坐下,他便打量起面前的诸人。
秋陌发现这些勇士与那风氏部族一样,健硕的身材,俱是身着简单的缝制皮袍,头发散乱,抑或扎起一头的发辫儿。
姜丰拽下一条驼鹿后腿儿递于姒葵,同时小心地托着一红泥罐儿苞米酒,言道:“葵兄,品尝一下我们姜氏特有的苞米酒,此乃专为你的到来而所取。”
姒葵颔首一笑,接过那鹿腿儿,一口撕下一大块儿肉后,将之扔于了秋陌。
尔后接过苞米酒,“咕咚……咕咚……”一口气饮下了半罐儿,一抹嘴豪言道:“不错,有几分甘冽。哈哈哈……”
酣笑中,姒葵便伸手去抓另外一条鹿后腿儿。
不料,一名身材最是魁梧的男子,抢先一步抓住了。
他有些不满道:“这头鹿儿是我一人扛回来的,这条后腿应该让我吃。”
“是你扛回来的不假,不过,这头鹿儿是我打到的,理应让与我!”一名满头辫发,身材精瘦的男子起身言道。
姜丰环顾三人,眼睛一亮道:“好,那来吧!让我们按照我们姜氏的规则,摔跤定归属。”
秋陌望着闹哄哄的众人,以为他们对姒葵将鹿腿儿扔给自己有意见,忙不管不顾大口地撕咬,囫囵吞咽起来,生怕他们给要了回去。
他实在饿极了,换在向阳谷,一条鹿腿儿怎能塞满自己的肚子……
殊不知,姒葵所注视的那名身着驯鹿皮袍,脸色苍白的女子此刻亦在暗暗观察着两人,尤其看向秋陌的眼神,眼波流泛,似乎极为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