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和听人喊他,刚开始有些懵,继而一个鲤鱼打挺,嗖的窜了下来,“小祖宗,别喊了。”
陈宇恒笑了,问他道:“你在躲谁呢?从前些日子就磨磨蹭蹭。”
陆风和暗暗的深呼吸,“没有躲谁啊。我是暗卫啊。暗卫就应该睡房顶、睡大树,做好分内职责不是。”
陈宇恒切道:“分内?我昨日被那小仆打烂衣裳时候,你去哪儿了?”
陆风和惊道:“谁这么大胆?敢动我家小公子,我去削平了他。”
陈宇恒摆手道:“不必了。一点小事,不值得。我倒是好奇你的魂不守舍,你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帮你。”
陆风和道:“小公子,谢谢您。但是,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我——”陆风和抬头望着太阳初升光霞漫天,微微眯了眼睛,“本是个死人了。”
陈宇恒微微叹息,因为在慕士塔格冰封日久,虽说已经死去十几年了,但他的容颜仍是十几岁的模样。再加上这段死而复生的经历,说心头没有在意是不可能的。他拍拍陆风和肩头,“你自己看着办吧。”
陆风和感激一笑,“谢谢。”
陈洁在梦中听到有人喊陆风和,她醒来后,摸了摸眼角挂着的泪珠。“风和,你在哪儿?这么多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倘若活着,你为什么不来见我。如果真的——死了,何不托一梦给我,也让我可以接你回家。”
啪嗒,一滴泪水滴在陈洁脸上。她抬头,没有人。她疑惑的四处找寻,是谁?也在为陆风和哭泣。
陆风和见陈洁门开,忙一闪身躲入屋顶边的树上,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叶,痴迷的望着那朝思暮想的人。
他记忆已经慢慢恢复了,他在慕士塔格的回忆里,那远远的月桂树下的递给自己荷包和平安糕的就是他一直守护的小姐——陈洁。他自小失落街头,是陈洁的父亲,当时的镇远大将军陈长宁费尽千辛万苦,从茫茫人海打捞出了流离在外的自己。
他五岁丧父,六岁丧母,母亲去世时候摸着他脖颈后面的印记,“这枚月桂是陈家暗卫的标记。我和你爹做主给你定了这一生的命运,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他那时候处于失去双亲的恐惧中,不知道什么命运,只知道捂着母亲的伤口,不住的喊着,“娘,你怎么才能不流血啊。娘!我害怕,你快好起来啊。你不要走。”
母亲轻轻的抚摸他的脑袋,温柔哄他道:“孩子,不要害怕。这就是暗卫的命运,瓦罐不离井上破,势所必至而已。任务虽功亏一篑,有负家主重托,但好在我跟你爹从未做过对不起家主的事情,这样也就可以瞑目了。唯独你,是我心头不舍,但大限所制,孩子,我走后,你必然流离失所,但无论如何,好好活下去。”
陆风和拜别了母亲,在外一直飘荡了三年。三年后的一天,他钻回那处废弃的破旧院落时,被人从身后一把揪住,反剪了双手送进了四面漏风的堂屋中。
陆风和惊慌,挣扎道:“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人。放开!”
身后的人不说话,只是翻开他的脖颈看了看,顺手把他往地上一放,拱手道:“大人,是他。”
陈长宁双目炯炯,难掩惊喜,他慈爱道:“孩子,你可是陆风和。”
陆风和警惕的后退几步,身后有人用手挡住了他的后背,他回头望了眼居高临下的侍卫,面色冰冷。再转头,陈长宁典雅深致,温暖柔和。他不自觉往前蹭了几步,不说话。
陈长宁蹲下与他平齐,张开双手,“孩子,到伯伯这儿来。”
陆风和想靠近又不敢,陈长宁笑了笑,伸手拉过他脏兮兮的小手,仔细打量了他的身量,笑道:“果然跟你父亲小时候一个模样。”说着转头对侍卫笑道:“阿毅,你看他,是不是很像陆青。”
程毅眼里闪过一丝情愫,不辨是怨憎还是惋惜,他别过头去,“我看不像他的好。”
陈长宁被人触动心伤,神色黯淡。陆风和看他从阳光满面到乌云笼罩,有些害怕。他看陈长宁慢慢垂下双眸,摸着他的乱糟糟的头发,轻叹道:“是啊。让他平平安安一生吧。也算对陆青与和沁有个交代。”
程毅拳头紧握,陆风和至今都能回忆起那咯吱咯吱的可怖声,“成事不足的东西。你还替他照顾什么啊!”
陈长宁见他怒气冲天,知道他是心疼陆青,怨他失心大意,不能好好保护自己。他本是陈家顶尖高手,旁人轻易奈何不了他的。可就是这么个任务,居然夫妻一起殒命。他说好的归来与他畅游淮北江南,蓬莱昆仑呢。如今,连具尸体都不留下。程毅胸中怨愤悲痛交加,他猛地转身,大踏步走了。
陈长宁眼中泪落,程毅说气话是心疼陆青,他又何尝不心疼陆青呢。虽有主仆名分,但也一起长大的挚友啊。他忍者心中绞痛,喃喃道:“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身旁人不忍,“大人,是他自己动了仁慈之心,惹下大祸的。怎能怪您。他还破坏了您的全盘计划呢。”
陈长宁打断他的话,长叹,“不要再论什么全盘计划。况且动了仁慈之心不是他的错。说到底,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啊。陆青与和沁一直是我得力干将,那次本不是他俩的任务,是我心急了,他们才主动请缨要为我替我解忧。如果我当时再冷静一些,或许他俩——”陈长宁哽咽了。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知道陆请与和沁的死是他心头余恨。不仅死的冤屈,而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为了不给陈长宁找麻烦,用了最残暴的落花飞星。名字很美,实际上却是最残忍的化归。此术以灵魂为祭,化作亿万飞星,强归混沌。但也因此,灵魂裂为千千万万片,想要往生,难上加难。但是得到的回报是,一切归于沉寂。等于强行将事情卡在这点,逆转了所有有关此事之人的命运。所以,那时政敌虽有证据陷害陈长宁,但整件事情却如沉入深海,风平浪静了。
陈长宁抱起陆风和,也不嫌弃他身上脏污,大踏步登上马车。悲声道:“回府!”
陆风和被他意外抱起,倒也不怕,从他方才的言语,陆风和知道他与父亲是相识的,而且,看得出来,他真心为父母难过。所以,他想他们关系应该还不错?于是,虽心内仍存疑惑,但是被陈长宁抱着,他仿佛回到了父母怀里,踏实安心,也挣扎不动了,乖乖跟他回了陈府。
回忆到这儿,陆风和心内温暖上升。是啊,当陈长宁抱他下车时候,门口等着的是陈家三公子陈之言和最小的小姐陈之容。
陈容之左手被哥哥拉着,右手轻轻跟他招了招手,算是欢迎了。
陆风和也回她一个微笑,只是不知道当时尘泥满面又心惊胆怯的脸上,那抹笑意是否好看。
他抬头怯生生的望着高大的正门口,两扇朱红大门轰然敞开。陈长宁就那样抱着他,拉了陈之容的手,从容迈进。不管身后落了多少歆羡和嫉妒的眼光。
母亲长跟他说,人和人是讲究缘分的,感觉对了,倾盖如故。感觉不对,白首如新。陆风和对陈长宁和陈之容就是这样的感觉,仿佛故旧,重新相聚一样。
之后的十几年,陈长宁待陆风和宠过亲子。他做主将陆风和脖颈后的陈家暗卫印记抹掉,教他读书练武,甚至很多时候亲力亲为。他在陈家受到了最好的教育和亲子之情。
最好笑的是程毅虽耍别扭,但是真正到了为陆风和选武师的时候,他又打跑了所有人,执意亲自带他。陆风和嘴角轻弯,他这个师父,可爱的紧呐,只是不知现在可还好。如果还在世,也要六十岁了。他还记得他和陈之容最爱偷他的白玉碎,倒不是为了喝,只是喜欢看他每次都跳脚追出来的逗趣模样。他这个师父,平日冷面,唯独见了酒,憨态难描。陈长宁就常笑他,见了酒就失心疯。但是笑归笑,仍然风雨无阻的命人存了足够的上好白玉碎给他。陈长宁这个人,对自己关心的人,毫无疑问的捧上天。陈之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