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无光的血剑飞来,绕于后,直露于野,被吾准确捕捉。回身打落,血剑深深没入泥淖不堪的泥地,溅出雨滴,回头道:“何时何地?”
“天!”老喇嘛以掌示天,面雨大喝。一道金光于老喇嘛掌面射出,直至天穹。
“丁零当啷!”一阵金戈相交,柄柄血剑落地。
闭眸,运起阴力,在夜雨天的情景下,阴力乃极旺至盛之时。
感知探过,竟是漫天血剑剑尖朝下而起,直指吾等。划破云际,伴声破空;傲视群雄,乜行万里;蔑以万物,恒久在上。
却是无一被老喇嘛击落,沦于淖潭,遮光掩采,风华不再,沧海遗珠。
“哈哈,想当年老衲也是三军一帅、芸草一花、鸡群一鹤呢!”他童真一笑,却又一顿,而后讥讪,“惜也,老矣,风光邋遢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现时吾与其,便是同类人。
苟生可好?老怀大慰,而刀不钝,且骨无枯,白骨再肉,乃无所泣。
“刀,未断,驰骋疆场、万人不敌,钝了,磨磨便可;骨,未枯,执起刀剑、舞空弄影,断了,息息便好。老喇嘛,咱俩,今日,死方战休!”
万千血剑徐徐步入感知范围,布满整片天,周遭掺杂闪雷烁光。
运起阴力,使其化形,殷黑的阴力霎时沁出,于右肩垂下,化成右手,现在算是趁手了些。
随手拔起深于淖潭的一柄血剑。左刀右剑,双手持器,得心应手。
到了!
“当!”跳将起来,飞身扑去,一甩腕口,殷红的血剑画圆而起,打落不下十柄血剑,再挽个剑花,便清出了个小片空余,为老喇嘛扫除障碍。
“啪!”老喇嘛一拍双掌。
凭空,一柄成色镠金的巨剑肃静横亘,于老喇嘛头顶,大小与形如巨剑的深渊不遑多让,更有不逞多让之姿。
他大喝一声,双手隔空齐托巨剑,面色通红,目光炯然。
巨剑暴起,金光四射。但见那巨剑,以老喇嘛控着的剑柄为中心,画个大圆,打落不知甚把血剑,嘈个不停。
血剑漫地,溢出淖潭,充塞四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一波剑雨映入感知范围。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可有良计?须立竿见影,且一劳永逸。”吾蹙眉。
“开眼如何?以纵观全局。”老喇嘛抬头,仰望天穹与盈满天穹之万剑。
“不错,吾助汝御敌。”吾晃晃双手,剑刀霍霍,锋尖锃锃。是愈加适应这阴力制成的右臂了。
“开眼!”老喇嘛一指眉宇,倏地睁眸。
只见数道金光盈满其眶。他扫视周遭,只费须臾,便找到线索般地吼:“那面旌旗!”
“好!”吾回头,飞身欺进,一声吼,响彻云霄,“龙肆!”
但见那龙腾四野,一片血光。先是打落数剑,再直冲红旌。
果然是老了,思想迟钝,竟连始时的唯一端倪都疏忽了。
唉,不及当年勇……不及当年勇……
“轰!”龙影闪过,冲至旌旗,击声破天,烟尘蒙雾,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却是大纛兀自耸立、不为所动。
“轰隆!”一道彤红的炸雷倏然打响,锋尖直冲吾。
“砰!”吾举剑来挡,那雷直将血剑击成齑粉,虎口迸裂,腕臂震麻,抵不住,一击至胸。
血肉模糊,沫汁横飞,殷红的血晕染开来,与雨混作一池。
眸中盈满雨血,只能观见团团虚影。
“轰隆!”又闻轰响,下意识横刀御胸,扎半稳步。
“砰!”
……………………
鼻中腥膻,背下应该是尸体,成堆。
只是说说而已,别真的死方战休啊。
记忆中,朦胧一片,晦暗难辨。
二十余年,霸占缉榜榜首二十年了。都没死过一次,甚至没有濒临过。更糟的情况,吾也遇到过,也不是一次两次。这又算什么?
……………………
雨,已停,再不坠沥。
人,已废,现已堕地。
背躺尸堆,腔中腥涩。
百尘飘零,心喟乏力。
双眸涩黯,楚楚酸痛。
瞳中事物,晦暗难辨。
竭力睁眸,膂力尽泯。
木碗破洞,血尸其中。
喇嘛无踪,止余佛珠。
骇人之器,兀自挺立。
开天之渊,持咧巨口。
吾闭眸,忆起先前的点滴。
一切无一是那么天真、幼稚、可笑!
老喇嘛,汝于何方?这莫非便是途中定数?
朝起夕落,吾躺了多少时日,也是未知。
“龙燕岂,缉榜榜首,‘顶司’悬赏‘黄金二百两’的大人物,二十年,累否?”
何人?
何方?
何图?
——不知。
吾不开口,闭眸。
只是不能寻个体面的死法了。
生而有愧,死而有憾。
只是不能赎罪了。
抱歉。
——记于吉燠年间,时龄二十二。
(应前1995年。)
……………………
“嗯?”轻甩愦颅,眼前一团黑,眸中酸楚,即闭眸打憩,挲眸外肤。
须臾,再次睁眸,迎面而来一片血色。鼻腔中漫着一股子腥味。
“啊……嘶……”脑子倏地一搐,如血针入骨。
妈的,到底什么玩意……
话说回来……这满地的无肤血尸可真是诡异呢。
算了,无碍。
扫开倒在身上的碎尸,抹了一把脸上血,液未干,为新,时不久矣。眼前尽是血尸,一轮落阳映起尸山血海。
云裳染血,红霞衬诡。
垂首定睛,周围错落碎尸,饶是黑衣亦浸成殷红。裸肤更为不堪。
身旁,一具具被剥皮无肤的尸体,仅有丝条的肌肉组织,散着稀落的血滴,这算是最得体的下场了。更多的是露骨,甚至只剩一团森白,一副骨架折射血色暮阳,令人铭惧五内。
乱葬岗虽在这乱世极常见,但如此残忍的手段可是极罕见。若要说是哪位大能的招数,那这招数可谓残暴。在世俗看来即是杀人不眨眼,但用吾的话来说,便是花里胡哨。
远处徐徐走来一人,背后衬着一轮落阳,显得落寞孤寂。须臾,便踱着尸体到了面前。
一袭黑袍。扣着面具,为一面殷红时钟,白底红纹,圈圈螺纹映衬着两个圆孔,圆孔中裸出一双黢黧黑眸。
他缓缓拔出后背一柄血色剑鞘裹挟着的长剑,剑尖顺着拔出的弧度在吾眼前顿下。剑尖与吾,二者相差不过一寸。
他空着的左手抬起,摘下了那一面血钟面具:“地将之探花,墨虓。好久不见……龙燕岂。”
沉声传来,异常低闷,似是压低声调,觉人生分。
“嗯,好久不见,真巧。”
难怪这剑看起来是怎地眼熟。彤刃,殷脊,丹格、镡,朱柄,血穗。一条从剑格缠绕着延出的红龙,盘绕于剑身上,占据三分之二的剑刃,可谓画龙点睛,为整体的嗜血添上一份霸道。
“墨虓,多年不见,嗜龙诛剑又是凌厉了几分呢。”淡开口,“想必……又是弑了不少人吧?”
“前年又弑了一条虬龙,时至今日,才再次出鞘。”
墨虓的剑尖上挑,画了个圆,回了鞘中。
“话说回来,子予可是真的……真的好久不见了,少说也有两百年了吧。”墨虓话锋一转,“对了,可知处地?”
“嗯?连你也不知道吗?”吾却是诧了。
“予醒之时,四围皆是将人,尤弱乃行将,首强为地将,即予一人。不知为何,等人皆是厮杀。予由西方之地杀出,路途斩落地将——殷西庄,踱于此地,遇子,无虞。”
“哦?恁地诡异,那这漫地无肤血尸,便是何将人所致。”
“嗒……嗒……”远方响来跫音,探头向四方,东边徐徐踱来一人。
黝黑皮肤,双眸坚毅,星眉凌厉,饶是一束宽松袍子也是被虬起的肌肉撑得鼓囊。
“蹭!”刀再次出鞘,被墨虓执于掌中。
壮汉顿下脚步,双手兀自环抱于胸:“墨,收,吾非汝敌。只是接下来的家伙,可要小心点。”
闻得来人,转头望四周。只见左右两侧,各有二人踱步而来。那二人面熟,似乎认得。
“地将——吴锺胤。”北方之人踱到吾右侧十米开外,自报门户,又是一诧,“龙?你也在啊?”
吾稍愕,应:“……真巧。”
其面孔披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口罩般的正好遮住下半边脸,露出两只清冷眸。腰间分别别着两把一寸长的洁白短剑。
这两把短剑无鞘,剑刃直入剑彘,至剑格为底,以上与剑彘无缝无隙,正好契合。白皑剑身布满纹路,星罗棋布,错落有致地排布。这些纹路不是什么别的,乃血槽。
“地将——龚焚影。”南方之人看起来便正常许多,亦不识。
那是一条二十一节鞭,缠于右臂。连截节支无刃,仅是如蛇头的圆滑,非花里胡哨,却简单得过头。但这一把“简单得过头”的东西在一个地将的手里是不是个废物……可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