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培养皿收纳。”
“确认。”
“十五斤沉鸣石收纳。”
“确认。”
“黑胶唱片机收纳”
“确认。”
“四十七头初阶水生种尸体,收纳两头典型样本。”
“确认。”
任晓川半躺在皮质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与沙发相匹配的棕色毛毯,或者说咖啡色。
在辨认颜色这件事上他一直是个门外汉,但不可忽视的是这毛毯确实很舒服,质地厚重而柔顺。
阿尔法-安教授,这个有着强者之顶的澳洲绅士,正在房间的另一侧一丝不苟的泡着红茶。他一边轻轻擦拭滤网,一边跟桌子上外放的对讲机说话。
“OK,这些足够了,再去跟吴队确认一遍,我们就可以准备回航了。”
“明白。”
说完,安教授掐掉了对讲机,拿起茶杯,扭头看向男孩。
男孩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渴。
安教授抿了一口茶,看向窗外说道:“这一趟下来,感受如何。”
任晓川顺着他的视线向窗外看去,在的游艇高层船舱里,他得以用一种鸟瞰的视角观察行动组的队员们。
在世界末日种子库上方的高坡,他们已经改造出了一条运货的白色滑道,“战利品”被他们用机械从更深处的胚胎库拉出,然后安置好后顺着滑道运到岸边,再由人把它们装到船上。
“教授,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是吗?”任晓川突然开口。
“是的,从我们发现你的记忆无法抹除后,你的未来就只剩一条路可走。”安教授想了想,给出了中肯的回答。
“加入同生社。”任晓川说。
“是的”安教授表示肯定。
“那我的生活呢?我是说,像我的家人和朋友,又比如我已经考上了大学。”任晓川扭头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一个不好出口但必须知道答案的问题。
安教授笑了笑,说道:“吴芳说你总喜欢皱着眉头,现在看来她观察的挺到位。”
“你的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它本质上已经改变了。古谣器,听过这个词吗?”
“听过,如雷贯耳了。”任晓川回答道。
安教授点头,接着说道:“大部分时候,你是一个自由人,你可以去上你的大学,结交你的朋友,选择你人生的任何一扇门,而另外一部分时间,你就会去执行一切和古谣器相关的任务,但前提是保守秘密。尽管你是看起来是个负责任的人,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泄露秘密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任晓川歪了歪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哦,不不不,杀人是不可能的,顶多罚你禁足和抄社规。我们珍视每一个能力者。”安教授摇了摇头。
“罚抄这种初中生违例项目是有多恶趣味啊。”任晓川心中腹诽。
无视了任晓川的反应,安教授接着说道:“最沉重的代价往往不是由告密者承担,而是那些本不该知道秘密的人。一旦他们从心底里相信了有关于传诵者世界的任何皮毛,那么组织就会出手干预,剥夺这些普通人的自由,并强制雇佣他们的一生。”
“雇佣?就是说会付报酬的咯?”任晓川饶有兴趣的问道。
安教授闻言,用一种你很危险的眼神看了看任晓川,说道:“当然,一旦被同生社雇佣,他们就丧失了原来的一切身份。同样的,在社内所有的工作,都是有偿劳动,我们会拿同样的钱,无论工作的多少与重要与否。”
“多少钱是……”
“八千块一个月,讲道理我现在还是不习惯中国总部这边的月薪方式。不过就按钱来说,全世界的分社都是一样的,所有人领的是一样的报酬。除了委员会和社长会象征性的增加到一万。”
“一万块……也是月薪?”任晓川喃喃道,他不由得想到了他的死党,那个闷骚男每次小考完大约能随机领到十万到二十万不等的零花钱,也就是同生社社员将近一年的工资。而像这样乘坐豪华游轮出来旅行一个月,等量换算的话,大约要花半辈子的时间。
“你在犹豫,对吗?”安教授露出了一丝自然的笑容,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说道:“我能感受到,你的郁结在哪儿。这是正常现象,现在的中国不是二三十年前了,我一路走来,你们的变化是如此的明显。只要有中国的任务,我一直是最积极的,我对这个满是历史与生机的国度充满向往,那时招中国人,解释往往是在契约之后,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铁饭碗,是值得高兴的事。但中国发展得太快了,快的令人应接不暇,由此带来的变化,带来的价值观上的变化,是巨大的,近年来入社的这些中国人,大多都需要考虑良久,个别甚至放弃了,选择了洗脑。”
“是吗……”任晓川附和道。
“是啊,因为这或许与他们理想中的生活有一些出入,大多数能力者们即使在觉醒前也是优秀的,他们有能力在这个市场经济主导的社会里如鱼得水。有能力去过上他们所认为的‘更好的生活’。其实哪有什么差别呢?无论怎么爬,始终都活在别人的世界里,靠所有跟自己半毛钱关系没有的人供氧。”安教授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拿起了自己在桌上的外套。
“是啊。”任晓川轻声附和。
“虽然结果由不得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明白,古谣器的争夺,是关于人类命运的一场长远战争,是真实世界之所以真实的源头。你需要考虑的不是多少年能在几线城市买几个平米的房子这种事,而是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关于一切的命运。当然,组织也不会让你考虑关于钱的问题。”
男孩沉默了,安教授则安静的等待着他的下一个问题,他纵偶的能力以及心理学的知识告诉他,男孩还有所疑惑。
船动了,发动机细不可闻的轰鸣声提醒着房间里的两位觉醒者,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开始返航了。
茶杯中的水微微晃动着,任晓川问道:“现在就回去吗?那条鲸鱼怎么办?那根矛不是还在它的腹部吗?那根你们念叨了很久的……古谣器。”
“利维坦之矛吗?拿什么取呢?我们不可能再使用一次二十世纪传诵者来让你进入投影状态了。消耗一次古谣器去换一个可能,是不现实的。同生社办事的风格,想必你已经亲身体验过了,简而言之就是不讲道理加不择手段。任务是回收旧阁以及消除不稳定能量,现在任务达成了,就该返航了。记住,只问结果,不问过程。这也算是同生社的一大宗旨了。”安教授理了理外套,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说道:“这次任务,你是最大的收获者和实践者,注意休息,过度消耗听能是很累的。”
“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任晓川小声重复。
安教授已经打开了门,但在门框处,他顿了顿脚又停住了。
“驱使你的,是什么呢?任晓川先生。”这个澳洲老头扭头看向少年,突然的异常举动让少年措手不及,视线交汇了。
任晓川意外的别开目光,有些尴尬。
“你一直在盯着我看,我可不认为这是目送,不要侮辱我的能力,你还想问些什么?”安教授温和地说。
“没有了,我已经没有想问的了。”任晓川说道。
“是吗?”安教授转过了身,像是想不明白什么似的,略带疑惑的问道:“那我倒是有问题想问你。”
任晓川坐直了身子。
“虽然你是迫不得已,但我总感觉你很期待,你不会害怕吗?或者怨恨?毕竟被利用了这么久,你怎么能表现得这么平静?”教授想了一会儿,缓缓说出问题,然后又添了一句:“抱歉,这是职业病,但是如果你能告诉我答案,我很感谢。”
话音落下,周围只剩下了空调叶的微微颤动声。
“因为我觉得有趣,教授。”想了一会,任晓川答道:“相较于你说的那些,这个对我来说要重要的多。趣味是我自己寻来的,它是独属于我的,而恐惧怨恨这些则像苍蝇一样廉价,为了有趣的活着,我愿意忍受聒噪。”
“是这样吗。”
“是的,只是有趣而已。”
“不错的答案。”安教授说道。
“谢谢。”任晓川看着他走出房间,然后望向窗外。
船已经驶远了,在黄昏的照耀下,满身伤痕的船体在阳光中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辉,在某个不远处的海港旁,它将与停泊了多日的开心环游号相遇,然后卸下它的重任,成为无数普通废船中的一员,等待着属于它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