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没有到开始的时间。”黑人说的是英文，手机上的词典软件给出了翻译。
“好的，那我等一等。”袁磊又翻译出一句话，给黑人看完后，走向了对面的一家网吧。
网吧门口有一个红色的立牌，上面标着未满十八岁严禁入内的字样。袁磊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朝吧台走去，流畅的给钱、报号、上机。
这是小镇年轻人的常识，在这里，没有一家网吧不是黑网吧。未成年人带来的收入几乎占据每一家网吧的五成以上，有的热心的老板甚至还在网吧的厕所旮旯里开了后门，方便应付检查办以及像洪水猛兽一般来寻亲的家长。
熟悉的进入第二个系统，袁磊在游戏平台里翻翻找找，鼠标在一个个花里胡哨的图标上略过，却始终没有点击。
玩点啥好呢？
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玩游戏了，地下城怎么样？自己已经好久没上过号了，那个曾经跟在大哥二哥的鬼剑士后面当经验宝宝的女魔法师，在刷完天空之城后就再也没看见过了。
或者玩QQ飞行岛？这个最近班上好像讨论的挺火的。
思来想去，不浪费一分钱网费的旧毛病让他不得不顺手点了一个。
说是顺手，但其实再熟悉不过了。
劲舞团，一款由久游网发行的电脑客户端平台的音乐游戏。游戏模拟跳舞机，跟随选中的音乐，玩家可以在键盘上敲击跟着音乐节拍一起出现的方向箭头，完成动作后，游戏中的虚拟人物就会跳出不同的舞蹈动作。并以此来获得评价与分数。
此时他的鼠标显示在已经变蓝的图标上，屏幕下方的任务栏里弹出了好几个页面。
几乎是同步，在画面加载出来的一瞬间，他就点开了最底下的页面，也就是任务栏里的第一个劲舞团选项。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这是在敲密码。
从七八个网页加载完成到全部进入游戏，只用了不到十秒。
随便把高二三班里任何一个同学拉来，都会被吓得不轻。
因为从没有人见过他上网打游戏，除了网吧老板。而即使是网吧老板也不会去关心这个沉默寡言的熟客，平时玩的是什么游戏。
登录界面的布局，密码框的位置甚至是页面加载的时间，都像被他提前预知一般。这是肌肉记忆的结果，在无数次练习下成就的直觉。
熟悉的页面，点击单人模式，难度6.
音乐响起，灯光和背景观众的特效开始闪动。位于c位的3D小人开始舞动。
“one two three four！”
“忘记了姓名的请跟我来”
“现在让我们向快乐崇拜······”
欢快的音乐，极其鲜明的摇滚属性。小人开始了简单的律动。
扭胯，移动重心，然后跟着节奏左右移动步伐。
双手则跟着节拍准确的摆动，手腕翻转，然后定格。
很流畅的编舞，甚至能从中体会到动作的力量和快慢变化。
小人一直没有停下舞步，因为每一个p卡的都完美无缺。光标从滑槽中移过，然后想起清脆的空格声，一个鲜艳的黄色perfect图标蹦出。
最后，音乐停下，最后一个p也完美卡住，屏幕里的小人也开心的打起了托马斯全旋。
烟花响起，排名显示第一，与第二名拉开了巨大差距。
这种难度的单人模式，是最亲切的，也是大多数玩家养老摸鱼的去处，电脑机器人几乎在这里绝迹。
“滴滴滴······”
这是刚才随机匹配的人中发来的好友申请，内容大概是大佬带我或者兄弟挂哪买的之类的话。
顺手点掉，这种信息他见得多了，无论是玩什么模式，都总是会有一群人来给他发来申请。因为即使把难度调到crazy-11反向8键，他也能一个完美评价不落的单手把整首歌跳完。
这种莫名其妙且羡煞旁人的天赋，从他想开始玩这款游戏时就有了，不过他并不在意，分数和评价的高低，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自始至终，他的眼睛就停留在那个会动的3D小人身上。他不停的给小人换装，不停的变换着场景。他的情绪跟着音乐进行，随着小人的动作起伏，就像是身临其境一样，浑身都兴奋起来。
又开了一局，这次是动感模式。
熟悉的音乐响起，看了无数遍的动作出现，他盯着舞池正中间的小人，右手在小键盘上暴雨般机械的落下，进度条缓缓移动。
一局又一局······
这像是一场下了血本的表演，他的双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专注度盯着屏幕中那个失真而虚拟的小人，呼吸随着舞步的快慢而变化，汗珠微微沁出。
又结束了，又是以大动作地板舞结束，他的目光也随之挪开。
经验值还有一小格，旁边显示的是LV96-舞之天使。
刚才他已经把其他的号都升到了97级，称号也变成了劲舞之星。结果是蹦出了一堆任务，其程序繁琐至极，他懒得去做。
点掉不断蹦出的消息，关了机，他走了出去。
天已经亮了许多，阳光打在石砖铺成的人行道上，配上街边的米粉招牌，也有了一点烟火气，不得不说，这条样板街还是很不错的。
街道的另一头，那个黑人已经开始在摆弄他的音响了，旁边的黑皮包敞开着，里面有几张块票。
人多了起来，许多本不该走这条路回家的人也跑来想看看新鲜，不过隔的很远。他们大多是听到了有黑人卖艺的新闻，但又出于害怕保持着安全距离。
人们等待着，饶有兴趣的看着黑人摆弄这些他们不熟悉的设备。
时间慢慢流逝，许多没有耐心或者家里等着开饭的人走了。
袁磊有些着急，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他不想这些人走掉，就像他很烦有人游戏开到一半退房间。
又有人走掉了。
“傻逼。”
袁磊在心里暗骂。
就在正午的太阳要错过最高点时，音乐响起了。
这是一种节奏明快的声音，密集的鼓点像狂蜂一般，在人身体里蛰下狂躁的毒药，让人忍不住的扭动。
当然，街边的观众没有动，黑人动了。
跟着重拍，他微微弓起背部，然后像在打拳击一样跳了起来，但是节奏要慢很多，动作幅度也大得多，左脚横跨，右脚后撤，接着右脚横跨，左脚后撤。双手则做对称的摆动。
音乐一直在进行，观众却又走了许多，因为这跟他们的期望有所出入，他们更愿意见到的，是类似于戏法或者口技一类的东西，像是从口中喷出火焰或者唱一些他们从未听过的来自异域的旋律。可是他们只看到了像健美操一样的摆动，简直大失所望。
但这并不妨碍黑人继续摆动，渐渐的，他黝黑如碳的皮肤上开始泛起汗水，动作的幅度和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大和快。这时他的身体开始律动起来了，不再是简单的左右摆动，而是像有呼吸一样起伏着，这是进入音乐的前兆，从现在开始，他才真正开始舞蹈了。
但又有一些人走掉了，仍然是同样的问题，没有变化，没有新鲜感，没有趣味了。
黑人保持着左右晃动，这时他的脚已经不是实踩在地面上了，取而代之的是脚尖与脚跟的配合，这使他看上去轻盈了许多。
然而就在这时，音乐和人同时发生了变化，一声从未有过的重拍响起，音乐里开始加入了急促的拍手声。黑人也做出了动作，他抓住左脚踮起的一个空隙，猛地下腰，然后右手撑地，借着腾空的左脚，身体快速旋转了半圈，然后左脚落地。
还没有结束，左脚落地后，他又突然旋转上半身，然后猛的蹲下，右脚迅速的扫出，旋转半圈，又利落地收回。
观众中响起了一些掌声，刚才这两下确实是有点东西。
不过黑人起身后又迅速接回了之前的晃动，只不过手肘开始有一些动作变化。
但这明显不能吸引到观众，很多的人觉得看到了自己想要看的之后就走了。
黑人则继续舞动着。
阳光毒起来了，地面积聚的温度也开始反馈，闷热的空气仿佛被罩子罩住了。
人早已经走光了，没人愿意像傻子一样在阳光下傻站着，包括黑人也关掉了音响，开始收拾东西。
一样一样的收起，拉上拉链，他得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然而正当他抬头的时候，男孩又出现了，像一根杂草似的突兀的出现，阳光像是要把他晒得焦黄。
“我想学你跳的这个。”男孩开口了，一字一句的说。
黑人看了看他递过来的手机屏幕，摇了摇头。
“不教吗？为什么？”男孩有些意外，又有些着急。
“我给学费，而且还帮你干活。”
这是屏幕上新的译文。
黑人还是摇头，并耸了耸肩。
“没关系，我就学这个，这叫什么？”男孩问道。
黑人掏出了手机，噼里啪啦一顿点。
“班德鲁伊？我没问你的名字，我是问这舞叫什么？”男孩不依不挠。
名叫班德鲁伊的黑人又是一顿操作。
男孩看了看屏幕，但只是极快的撇了一眼。
“好，就学这个，我叫你鲁哥吧，接下来我们去哪。”
黑人抬头看了看像是在流动的炙热的空气，又用手擦了擦汗。
“OK，我带你去网吧，剩下的等天凉一点再说。”男孩又说话了，并且说完就扯住了他的手。
这是一双粗糙且不具辩识度的手，极厚的茧沿着像是磨砂一样的纹路的蔓延开来。这让他心中一抖，本想挣开却又收回了力度。
于是他跟着男孩走到了网吧里，他眼里泛着惊奇的光，坐在偏僻的座位里，他开始仔细打量着这个中国男孩，淡黄的脸上像是妆容一般印着明显的红色的晒斑。那双粗糙得不似少年的手，在键盘上却是不可思议的灵敏。
“卡波耶拉。”
他看着男孩在搜索引擎上浏览关于这个舞种的一切。烟味，泡面味，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
就像是一头饥渴的狮子在觅食。
他不由得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