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四十七年·淮南
这月正临冬末初春首尾相汇,正值初春燕雀归来之际,积雪融化之时。川河流动,生息不止,河堤两岸翠柳拂面,只待春风相依依。
南安二十四水寨里一派祥气和乐,不少青壮的男子见水榭池塘水面破了冰,眼巴巴瞅了几个月的鲤鱼、鲫鱼、草鱼、鲈鱼……这会见鱼尾浮动,再也按耐不住心里那道美味,商量一番都跳下了水去摸鱼去。
身为招安水匪,水下的功夫自是不差的。但那冰冷刺骨的水还冻得哥几个脸颊通红。寨子里大当家的大公子李鹤年出来瞧见了,自是不屑。风雅温尔的叫人拿来了鱼竿和鱼篓,说他们那都是粗犷汉子的行为,尔等哪里懂钓鱼的乐趣。
水里的汉子们都笑了起来,说大公子不懂下河摸鱼的乐趣,李鹤年一副不与尔等相争论的模样自顾自的去了一旁的斋荷水亭里寻了好位置。
闻声而来的二当家的徒弟叶云飞见了,眉开眼笑的将衣服一脱不知扔到了哪里去,只大喊一声“兄弟们,我来了!”
扑通一声,溅起的水花扑到竹木所搭建的廊桥上,只惊得刚路过的小丫头一声惊叫。那小丫头是二当家女儿井井的贴身丫头,正拿了些衣裳要往井井的闺房去。哥几个见了她,问道“小因,你要鱼不要?”
小因说道“我家姑娘爱吃鲈鱼!”
没一会,他们就打捞了不少鱼上来,拿去厨房做了顿鲜鱼大餐,叫人在厨房院外的大空地摆上几桌。倒是李鹤年的运气极好,钓到了只壳发红的老王八,足有半个脸盆大,大家都说他走了狗屎运,要把他的王八拿来炖汤喝。李鹤年笑盈盈的欣然允许,见叶云飞从摸了鱼上岸后便亲自动手杀鱼洗了砂锅将那条最嫩的鲈鱼放进去,架在小炉子上细火慢煨着。
大伙请来了大当家和二当家的,三当家由于出门去了,没有来,二当家的老婆是个出了名的母老虎,也不屑于和一堆男人扎堆,只让身边的人拿了些鱼到自己的院里去弄。大当家倒是热情的很,尽管长着一张罗刹脸,身形又极其魁梧,却是满脸的和气。
大当家来的时候,还抱着个七八岁岁的女童,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乌溜溜的转来转去。这是三当家的独女华简溪,她一见到李鹤年便一口一个“年哥哥”伸手要他抱。
李鹤年原本是坐在凳子上,只得腾开一只手去抱她放在自己的腿上,另一只手去端了酒碗和大伙碰上一杯,一口饮尽。
“少当家好酒量!”大伙见了又是一阵劝酒,几杯酒下肚,李鹤年只觉空肚皮烧得厉害。腿上的人又极不老实,喝了口鱼汤嫌弃汤太咸,他只得夹了条小鱼给她,只见小简溪嘟着嘴直摇头并不想要。而后趁李鹤年忙着和大伙喝酒时,干脆在他腿上动来动去,伸手要去拿他的酒碗。
李鹤年只觉脚底一股气直窜到了头顶,整个神经触角般崩了起来,他有一瞬的哆嗦,只片刻见小简溪已经捧着酒碗张嘴喝了一口。他连忙从她手里夺走酒碗,声音沉闷的压得很低“阿溪,别闹!这酒你喝不得。”
“这姑娘好胆量!”大伙道
简溪不是没有喝过酒,以往跟着爹四处奔波衣食堪忧时,爹也曾喂她喝过酒。可她这会却有些晕,双眼看谁都在晃,看房子在晃,看地面也在晃……她看向李鹤年,那张俊秀的脸在自己眼前竟也在晃。她顿时乐了,糯糯的声音笑着说“诶?年哥哥,你怎么和房子一起晃呀?”
李鹤年无奈的只扯了扯眉,看着她一张脸通红,醉眼迷离地一双手直朝自己袭来,以毫无防备之际,小简溪捧着他的脸吧嗒亲了一口。李鹤年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虽说她还只是个稚童,但活了十八年,大男人头一次被亲他还是有点愣。白皙的脸上立刻晕了一层绯红,幸好他喝了酒,那酒劲大,他的脸上本就染了一层红,大伙也瞧不见他的窘迫。
见小简溪亲了他,大伙一时纷纷笑了起来,嚷着要让小简溪也亲自己一下,小简溪傻笑着竟真的从李鹤年褪腿上跳下来要去亲那人。李鹤年赶紧拉住她,对大伙说道“瞎起什么哄呢?吃你们都鱼去!”
大当家见了,说道“鹤年,这酒劲大,她明天醒来怕是头疼得厉害,你去弄点醒酒的汤水给她。”
“好”
李鹤年应着,带着她进了厨房,只见叶云飞已经将鱼汤从砂锅里倒在了碗里。他问道“要给井儿送去?”
“嗯,井儿爱喝我煲的鱼汤。”叶云飞小心翼翼地盖上盖子,一旁的小简溪坐不住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把抱住叶云飞的腿,“哥哥,我也要喝!我也要喝嘛!”
叶云飞吓了一跳,见她不太正常,一脸懵逼的看向一旁差点笑茬的李鹤年“她?这是?”
李鹤年很淡定的去挪开那敦肉垫子,“喝醉了。”
“不嘛,我要喝鱼汤,我要喝鱼汤!”小简溪在他怀里挣扎。
“乖,等会哥哥给你熬鱼汤喝,比他的汤还好喝。好不好?”
大眼睛瞪了他好一会“好!”
李鹤年道“你赶紧送了过来和大伙一起吃吧,过两天咱还有正事。再说车二娘今日没过来,你去的时候当心点。”
“行!”叶云飞一边应着,一边捧着鱼汤出门去了。
只这醉酒的女娃很不老实,不肯自己乖乖的坐着,非要李鹤年抱着。李鹤年也只得抱着她弄醒酒汤,等着闹人的女娃喝了醒酒汤沉沉睡过去时夜已经很深了。
叶云飞将到送鱼汤井井的闺阁外,交给了小因只憨憨地傻笑了一会,只听小因说“我家姑娘让我悄悄告诉你,初春的鲈鱼甚为鲜美。”这小子听了,心里灌了蜜一般只说“以后想吃只管找我”
李鹤年在归月楼的院里守在小简溪的床前,见她的小手正紧紧的抓着自己,一双眉一直拧着,嘴里只断断续续的喊着“娘……娘……”
………
这月寨里的大当家和二当家日前得了消息,说是朝廷权贵王相有最近将有一批军资要通过水运路过淮南的江水运到北方的前线战区去。这事一传开,淮南一些有来头的水匪便瞧上这肥美的鱼肉。各方势力都在暗自蠢蠢欲动,两位当家的当夜立即商议了一宿,快马加鞭去信宥南让三当家即日回来,第二日便整顿起人马来。
小简溪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晒到了房顶,屋内有些暖和,已有老婆子烧了些火炭。她只觉得头炸裂的疼得厉害,眼皮也重的不想睁开,昨夜做了什么事她全然是记不起来的。
王婆子是负责照顾她的人,进了屋见她在床上呼天喊地的叫着头疼翻来翻去。“哎哟,祖宗!昨儿夜里少当家的不是给你喝了醒酒汤了吗?怎的醒了头还是这样疼?”
她上前去替小简溪按太阳穴,轻声问道“可还疼?”
小简溪自然是十分受用,眯着眼睛点点头。“我昨夜喝酒了吗?”
她站在地上,看着王婆为自己找衣服,不解的说道“那也不对啊?我酒量好的很!”
想当初自己跟着老爹走南闯北,把酒当水喝也没见醉过,怎滴就喝了一口还醉了?她自是有点不相信的。
“姑奶奶,你喝的那可是咱淮南最烈的白灼酒,就连大当家那样的汉子也是只能顶得住两坛,你这样小,喝一口便醉了也是正常的。”王婆给她穿好衣裤,又给她梳了辫子。“之前有个不识货的小厮偷喝了一口,醉了两天呢!”
于是,她听了这话,更加认为自己的酒量是了得的。
一番穿戴好,在院里翻了几个跟头,打了一会拳,扎了一会马步。方才想起来问王婆“我爹回来了吗?”
王婆道“回来了,一大早就去和两位当家的在堂里议事呢!”
“那我去找他!”
简溪说着便风一般跑了出去,穿过练功场时,撞见正在监督子弟练功的李鹤年和叶云飞二人。
此二人远远地就瞧见一坨肉团子铺天盖天地飞奔而来,只叹这世上竟如此精力旺盛的女子,就连井井小时候走路也是提着裙摆,斯文乖巧的。哪里像她这般风风火火,用简溪的话来说就是“我是可是江湖儿女,斯斯文文那都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
不过这话,二人并不反驳,从初次见到她,便是知晓她不会是个规矩的人。
加上简溪从小跟着老爹闯荡江湖学得一套轻功,跑起来起来就跟飞一般,一转眼就到了二人跟前。
简溪到底年幼,跑了会已是喘着轻微的气息,她一看见李鹤年,上前就抓住他的手眉飞色舞地问道“年哥哥,我怎么记得你昨夜说要给我煲鱼汤喝来着?”
李鹤年一听,眯眯眼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啊?行,回头给你弄去。”
一旁的叶云飞道“难得啊,神厨竟舍得下厨。”
李鹤年只扔了个白眼给他,还没有说几句,三个当家的从大堂里出来,已是到了练功场。
“爹!”简溪瞧见了挥着爪子大声喊了一声。
“爹!”
“师傅!大当家,三当家”
华简臣多日不见女儿,倒是十分想念,见她似乎又长高了些,说道“长个儿了”
“你也觉得我长高了对不对?那为什么年哥哥和云飞哥哥说我只长了肉啊?”
简溪想起他二人笑话自己像肉包子时,就觉得这是一种极大的侮辱气得她差点没把自己的爪子贡献到二人脸上去。旁的人笑了起来,没说几句。他们似乎很忙,叫上李鹤年和叶云飞二人便跟着,三个当家的去又大堂议事去了。
简溪后来的几日见到老爹和李鹤年、叶云飞的时间极少,她除了那日喝到了李鹤年鱼汤后几乎再也没有见过他。据说他们很忙,正为一场匪事操持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