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心从基尔库克东边的城边渐渐铺撒开来,神辉照耀在这片尚待完美的城市,人们不约打开窗户接受每天第一缕神辉的洗礼。在光辉中洗去一夜的污浊,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砾在诺亚的要求下做完了祷礼,砾颇不满的吃完了早餐。
『砾,今天可是洹洗日啊。你就算不知道也要注意一下吧,吃东西前要先感谢神明,来和我一样,双手合十』诺亚夺过砾手上的面包,强行将砾手合在一起。就像对不懂事孩子的妈妈一样,告诉他要这样,不能这样。
『真是的,砾真是太让人不放心了』
『诺亚才是』
『还顶嘴』
『诺亚真是脑子不灵光!』
『砾也是!』
作为开始工作的小插曲,这很好的调和了一天的气氛。
与砾来到这里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每天承受着不可思议的重量,手上被石块划开的伤痕不断流淌再凝固,不堪到丑陋的地步。但砾看上去更糟,手上的伤痕远比自己严重的多。在第一次相遇时,诺亚就注意了砾干净的外表,鲜艳的衣服和洁白柔嫩的手。他知道砾的身世一定不简单,甚至可能背负着比自己更重的负担。他知道他的能力并不能帮助这位朋友多少,但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支持他。
这是搬运石头最不好走的一段路,危险到诺亚不敢再思考,只能使出全部的力量来保持稳定。事实上他也背负着这块石头近三分之二的重量。这是被一种叫作【土蚯】的巨型虫兽破坏过的道路,岩石破碎的极为锋利,就像遍布的刀子。但真正恐怖的并不至如此,更重要的是不知道分布在何处的土蚯唾液。这种唾液只要接触人体,就会散发奇特的气味,会吸引周围的土蚯,而且这种气味无法洗去,必须通过术师的净化术式才能去除。虽然士兵已经清理出一条安全的道路,但一旦跌倒,可不是闹着玩的。会被士兵直接杀死,防止肉体接触到没有处理干净的唾液而吸引来大家伙。
『砾,小心一点』
『嗯,,,』砾的回应极为不流畅。诺亚甚至听到砾艰难的喘息声,诺亚又悄悄把手向砾那边伸了一些。
『再坚持一下,出了这里就好了』
砾不言语,两个人慢慢的向前挪动。只有几十米的距离变成遥不可及的道路,诺亚手上的重量不断增加,致使他不禁发出一声艰难的呻吟声。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手上的重量少了一丝丝。诺亚用牙齿咬住嘴唇,狠狠的咬着,防止再发出什么声音。
终于,在静止时间中,他们终于走出来了,诺亚的呼吸重新舒畅了起来
『嗨,砾,可以休息一会了』
诺亚没有听到砾的回应,有的只有艰难的喘息。
『砾?砾!』
『轰——』砾的身体和脱手的巨石一起倒下。
『砾!』诺亚及时冲过去抱住了即将倒下的砾,尝试呼唤着失去意识的砾。
不远处的士兵跑过来查看这里的情况,必要时给这个昏迷的少年致命一击。但发现已经出了那片地区,而且被金发劳工及时抱住,并没有接触地面。士兵只是收起了长枪,翻开砾的眼皮,查看情况。
『长官大人,我朋友怎么了』
『失去了意识,你带他回劳工舍』士兵站起身,准备要走。
『能不能去找一下医生,他的情况看上去很不好』诺亚大声喊道,想阻止士兵的离去。
『我说了,带他回去』士兵的眼神让诺亚感到一阵恶寒。
『可是,长官,,,』
旁边的老劳工拍了拍诺亚的肩膀,摇摇头,帮诺亚把砾扛在肩膀上。
『他们是不会在乎的,带你朋友回去吧』
『……』
诺亚默不作声的抱着砾向宿舍走去。
躺在破烂木板上的砾,脸色格外苍白。身体温度高的异常,四肢不住的颤抖,艰难地呼吸带着嘶哑的声音。这让诺亚想起了曾经祖父被病魔折磨的弥留之际,呼吸声如此相似。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早发现,砾有些发白的脸色?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发现了今早砾的异常却没有放在心上?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走过去?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在那时就退回去?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朋友变成这样,自己却无能为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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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脸色苍白的砾,面对躺在床上的朋友。诺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深深的自责吞噬着他,让他无法呼吸。诺亚张开双手,紧攥着一个锋利的石子。
今天的事情就像小石子落入大海,激起的海水还没有一阵微风大。劳工们继续忙碌,做着这样的工作,没有人对这种事提出质疑。事实上大部分劳工选择对砾的事情选择视而不见,他们虽然有着和诺亚不错的关系,但远没有要帮助他的地步。更何况这个平时默不作声的小家伙,同情他是仁至义尽的事。
劳工舍的角落有一片没人的床铺,离众人的床颇远。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命不久矣的劳工都要躺在这里安度余生。这样是不妨碍其他的劳工。这对病危劳工无比残忍的选择,却是劳工对他们最后的善良。
角落中走近一个人,眼神和外表一样,看不出生机。他不言语,静静的站在诺亚旁边。诺亚死死攥住砾的手,埋头不去看劳工。
时间在不知用何种规律流逝着,诺亚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谢谢』
劳工没有说什么,把砾抱起来,朝角落走去。诺亚默默跟在劳工后面。角落还有一个人,可以称得上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和肉感,诺亚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和体温。
『我哥哥,戈拉』劳工将砾放到旁边的床上,坐回他原来的位置。『他从小身体虚弱,却还是和我一起来工作』
『我叫比卡,你叫诺亚吧。你很有名的,我知道』
『——』
『这个人是你朋友吧,真好,他能有你这样的朋友』
『……』
『我们家在季雷尼,没听说过吧。因为很早就在一次兽潮中消失了。那时我还很小,妈妈总是责备我拉着哥哥到处胡闹,哥哥的身体很不好,但每次都会答应我无理的要求。那一天,我拉着哥哥去内城看巡演。我们玩的很开心,我们甚至想好了如何从妈妈那里蒙混过关。说我和哥哥捉迷藏互相藏到了黄昏。但,当回到村子时,什么都没有了。房子,村民,妈妈,都没有了。我拼命的喊闹,我想着妈妈一定没事,这招来了哥哥的拳头。哥哥身体很弱,完全没有力气。和我扭打起来,甚至是我打了哥哥一顿。打了不知道多久,我哭,我哥也哭,我们一直哭到士兵驱赶我们。然后哥哥就带着我四处谋生。我哥哥聪明,他找到了一个清点仓库的工作,我帮他做副手。我们彼此扶持着,哥哥就像妈妈一样,老是责备我,但真的很温柔。永远把好东西给我,后来,哥哥因为贪污仓库货物被赶走了。但我知道,是那里的仓库长私吞了,却找我哥哥顶罪。我气不过,找他们理论。被他们打了一顿,丢了出去。哥哥那时什么也没有说,带着我来到这里。我们又开始了生活,但我哥哥的身体却再也顶不住了』
这位叫比卡的大叔,自言自语似的讲述着。紧紧攥着他哥哥的手,眼神依旧毫无神色。
很多天之后,比卡的哥哥走了。走的无声无息,神色看不出痛苦。比卡火化了尸体,和诺亚道别后,离开了。
而诺亚又开始了工作,他知道等待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攒钱才能给砾治病。
『少年』诺亚望向喊自己名字的士兵,就是当初见死不救的士兵。『怎么了』诺亚冷漠的回答到,士兵并不生气,说道『你明天带着你的那个朋友去内城看病吧。士兵将一张证件交给诺亚『这是暂时驻留证,刚刚申请下来,用这个可以去内城看病』
诺亚楞住了,这个证件他知道,是给有功绩的无姓公民或者由上等公民申请给无姓公民的可以暂时享受公民待遇的证明。但上等公民一人只能申请一张,所以上等公民一般会把证件高价卖给贱民。
『我,我买不起』诺亚低下头
『不要钱』
『唉?』
『我虽然是个士兵,可不是【毕坦默】(【神典】中喜欢吃人的恶魔)。而且看到你,会让我想去我儿子,我儿子和你一样,十分坚强。刚成年就跑去参军了,说要混的比我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小伙子,可别让你的好朋友死了啊』士兵转身离开。
『那个,谢谢您!』
基尔库克城由内外城组成,为了保证基尔库克的繁荣,大部分的经济贸易都在内城。政治,经济,内城就像心脏一样,源源不断的为基尔库克这个名词带来生机。荒芜中盛开鲜花的代价,就是玫瑰根系延伸到的土地失去仅有的养分,用周围的生机浇灌出无与伦比的美丽。五座外城包围着内城,无论多么猛烈的兽潮也不会伤到花朵的经脉。
醒来已是进入内城三天之后的事情了,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陌生的外景。
『你醒了!』诺亚惊喜地叫出声来,冲上来紧紧的抱住了砾。
『马上又要昏了』诺亚的力气大的惊人。
『醒了还是好好在床上躺着吧,不然以后舒服的时间可就没了』同诺亚进来的一个矮个子女人说到,可爱的外表却说着毫不客气的话。
『弗伊兰医生!』
『嘛,既然醒了就交给你了,你给的钱可只够搞醒他』这个刚到诺亚胸部的医生决定主动给这两个经历生离死别的男人一段相处的时间『另提一下,我这房子隔音不错』
『弗伊兰小姐真是的』诺亚实在应付不了这个古灵精怪的亚人族小姐。
『这里是?』
诺亚将枕头抬高方便砾依靠,轻轻托着砾的腋下帮助砾顺利坐下。
『你之前工作的时候昏迷了。有个好心士兵大叔帮我们办了驻留证,现在你在内城的治愈所』
诺亚把这些天的事情都向砾讲述了一遍,比卡大叔,士兵大叔,弗伊兰小姐。砾听完眼神黯淡了下来。
『我昏迷了,昏迷了多久?』
『昏迷5天了』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
『都是因为我才给你惹了那么多麻烦』
『,,,』
『如果我再强壮一些,就不会把事情搞那么糟』
『我说啊』
诺亚揪着砾的耳朵,任凭砾喊叫也不松手,他决定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白痴。
『你真让人太不省心了,又好心,又容易相信人。总是给人添麻烦,添了麻烦还只会一个劲的道歉。我救你就是因为想要道歉吗?』
『所以啊,我为什么救你还不懂吗?谁会帮助一个无缘无故的人啊』
『是啊,,,』
『是啊!所以!砾!你不是和我无缘无故的人啊,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
『对,很重要的,最重要的朋友,是我最好的朋友。砾竟然毫不自知,太让人伤心了。唉?砾,你怎么了!』
砾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眼泪源源不断的流出,任凭砾擦拭,还是在流,还是在流。止不住
『止不住,止不住啊。』
晌午,诺亚为弗伊兰小姐买了东西回来。这个娇小的亚人族小姐对这里的花茶也特殊的嗜好,『毕竟我是半地灵族嘛,需要时时补充原素』她是这样解释的。
『还没有醒』弗伊兰给诺亚也递了一杯花茶。
『谢谢』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还什么都没有享受到,却马上就要去见神了』
『……』
『我给他用了不少药,足够保证他在死之前不会痛苦的』
『弗伊兰小姐,,,』
『带他走·走吧,钱你就在我这里做帮工慢慢还吧,永久驻留证我会想办法帮你搞到的』
『谢谢』
『只是用的顺手罢了』
砾在哭了很久后就睡了,这可能是他的一生最安稳的一次了。诺亚这样猜想,他一定做了一个好梦,梦到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只是,他是第一次笑得那么轻松。
醒来时已是下午了,诺亚提前准备好了一些食物,再看着砾全部吃下去后
『感觉怎么样?』
『我现在绝对可以报仇了』
『那请在等等吧,目前你还没有还手的能力。砾,要不要出去走走』
『哎?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你醒了那么久了,还没好好逛过内城。内城可是很繁华的,我妹妹一直想来呢,这次就便宜你,让我陪着你好好玩一下吧』
砾看上去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除了诺亚不让他解开手上的绷带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两个新入城的贱民往往比一个衣着华贵的少爷要显眼的多,往下看可比往上看舒服,居民偶尔会从窗户瞄一下这两个乡巴佬。砾将自己挣的工钱交给诺亚,要求作为游览玩耍的花销。
两个人用了一天的时间在城内游玩,天空逐渐由蔚蓝变成了橙黄色。
『跟我来』诺亚拉起砾的手朝某处奔去。
『啊,怎么了?』
『你一会就知道了』
诺亚心里有了一个目的地,这不是终点,是诺亚突然的想法,他想在那里停留。不知道要停留多久,他自己也不清楚。但必须要去那里,像【香利拉的花朵无法保留】一样,那里有着诱惑的因子。
最终,他们在一座钟塔上气喘吁吁的停下了。诺亚坐在石沿上,招呼大口喘息的砾坐下。
所以,诺亚选择的一天的终点就是可以望尽内城的钟塔。
下午从山脉吹来的风为内城的繁荣降低了温度,密密麻麻的街道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红橙色的天空,那自上而下美丽的渐变,是神在天空中给予凡人的恩典。远处,那比钟塔还要高的建筑,洁白,但被天空渲染上了另一种颜色。这就是黄昏,是绝无仅有的黄昏。是唯一,以后无法再见到的黄昏。
诺亚无从谈论喜欢与否,美丽吗?是的,她很美丽。但香利拉不会播撒丑陋的花,那剧毒的女神有着自己的戏法。就是最后才能看到的美丽,明知不行,却还是有声音告诉他,这幅场景是砾所必须的。诺亚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这是多么恶毒的行为。他会一辈子厌恶自己的,就再这一片美景之中。
『好美的景色』
『是啊』
『我第一次见那么美的景色』
『……』
『树,房子,人都那么小』
『……』
『明天也会有那么美的景色』
『,,,砾』
『有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
『,,那个,,,那个,,,——』
『知道吗?我其实很恐高啊』
『,,,呃』
『我很害怕站在高处,害怕向下看,害怕会因为害怕而掉下去。但是,诺亚,你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吗?』
『,,,』
『很美啊,好美啊!这里真的好美』
『砾,,,』
『完全感觉不到害怕,是啊,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很安心。你看,我坐在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但我没有这种感觉。我只知道,眼前看到的美景,一定要看,要毫不顾忌的看』
『当初我们认识,我真的觉得你是白痴。对谁都没有戒心,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知道,弗伊兰小姐是个好人,但诺亚,不要和她打交道,她只是一个好人而已。还有你说的比卡大叔,诺亚,我知道我已经不行了。所以,答应我一件事,要活着,不管用什么方法』
『就只有这些了』
『不,远不止如此,在这之前,我还是觉得我不会死,我一定会被谁所拯救,活下去。我一定还有不得而知的身份和力量,会有和一位美丽的少女有一场邂逅,然后历经千难万险,会成为她和世界的英雄。但现在我倒是接受了』
『为什么』
『嘛,和你说了那么多难为情的话,再不去死可就太难为情了』
诺亚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但砾的话还是将他的心搅的粉碎。
『还可以,明明还可以』
『好了,现在你倒像孩子了。我还没有走遍我想走的地方,你还要再陪着我呢』
『砾——』诺亚抑制着沙哑的喉咙,双拳紧攥。
『诺亚,那边的建筑是什么?』砾指向远处的一座洁白的建筑,应该洁白,只是此刻它的颜色倒映的天。
『那是【境界碑】,是国家为了歌颂神明与记录境界的见证,是无上的存在』
『哎?这样吗?记录境界是为了什么?』
『嗯,为了战争』
『战争?』
『战争,境界战争。神所发动的战争,,,,听说,在战争中胜利的人,将获得神袛』
境界战争,这个溶于整个世界的概念,对自己太遥远了。两百年的时间,也许自己会经历,但自己决定不可能参与。这个没有实感的概念,就像此时残破的云,从头顶飘过,不为之停留』
『战争啊,看来是与我无关了』
没落的神心散发着最后的光芒,透过碑发出悲鸣的【原针】刺入两人的眼中,此时的景色,闪着不可思议的光辉。身后的黑夜渐渐侵袭上来,耳边的钟声响起神心主宰的白天的终点,眼前,一只泛着光的域谜向他们所不知的地方飞去。
就这样,诺亚默默祈祷,在这片不曾见过的景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