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回忆起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并不确定可以做出多大的改变,这不取决于其他的事情。砾的话让他有些迷茫了,砾已经做出了选择。这个选择诺亚无从谈论正确与否,但既然已经做出来了,就已经是事实了。对砾,对诺亚,这是上上选,在下下签中的而已。
诺亚一遍一遍的思考,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他不能让脑子停下,停下来就会被砾的代价充斥。他对下午的冲动感到羞耻,这招蠢棋却打开了友人的心。砾的言语越发让他无地自容,这是砾对自己的答案,也是对诺亚的答案。诺亚并不清楚这是否在梦中,现实有时候比梦境更奇异。
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不正常,诺亚打开窗户
窗外的景色完全的变了,穹瞳银灰色的月光铺撒在诺亚目所能及的地方,一切都虚幻了起来。仅有夜晚凉爽的风否定在这场景的不真实性,诉说着神注视下的这片土地是唯一且存在的。境界碑完全映射在穹瞳的光辉之下,这也许就是它本来的色彩,就像诺亚想象的一样,真是虚假的货色。
『没想到还挺有精神的嘛』
『弗伊兰小姐?你还没睡吗,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别在意,我好歹也算半个地灵族人,是吸收土地的源素的』
『这样吗』
『而且,我也不算小姐了,我好歹也三百多岁了』弗伊兰毫不在意的解释道,还顺便泡了一杯花茶
『三百岁?好厉害,是因为地灵族的关系吗』
『嗯,而且我现在应该也只相当与你们的二十岁』
『地灵族都那么长寿命吗?』
『不』
『哎?』
『地灵族,不会死』
『——』
『很不可思议吧,地灵族诞生于大地,吸食大地的源素,与大地相连。而我虽然可以吸收大地的源素,但因为人类的血脉被大地排除,所以无法永生』
『弗伊兰小姐,你是怎么想的呢』
『诺亚,我在这三百年里见到过太多的人,有太多的人死在我面前了。人类只有两百年的寿命,所以,这是为了你好,是你最正确的选择,懂吗』
『弗伊兰小姐』
『你喜欢什么花?』
『额?』
『喜欢什么花』
『那个,耀花吧』
『这样吗?』
『怎么了?』
『在这片大陆,最北边,比普鲁亚斯帝国还要北,那里有一种花。【格莱花】,只有一次开花的机会,在开花时会散发出无与伦比的香气。用它泡的茶一定很美味』
『弗伊兰小姐?』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和那小子一起不是吗』弗伊兰小姐走了出去。
一墙之隔,砾枕着臂,靠在墙上。并不清楚他听到什么,他从何时醒的。不过显然砾在思考着什么,思考着什么。
诺亚觉得自己一定发昏了,得了癔症。被【香利拉的歌喉与香气】迷惑了,代表着那歌喉的,毫无疑问,是弗伊兰小姐。以前从未发觉,特别是弗伊兰小姐治疗砾时,诺亚对她有一种绝对的信任。是什么打破了这种诱惑?诺亚满脑子都是砾在钟塔和砾的对话,砾的想法是什么?弗伊兰小姐的想法是什么?自己的想法是什么?就像【巴第亚王斩碎海螺】一样,砾给自己的脑子好好地浇了一盆凉水。现在每次诺亚面对这个少女样的亚人,但有种被一眼望穿的恐惧感。这不代表着对弗伊兰小姐失去信任,这已经是长足的进步了,对诺亚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抱着怀疑去尽情的相信别人,这也许也是砾那时想要告诉自己的。
他曾遐想着未来,这个未来曾是美好的。在他还没有意识过来的时候,却要失去了。这几天过的足够梦幻了,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就在梦里,醒来时的自己到底还保留着什么。
地板传来不可思议的起伏感,好像整个人漂浮在空中。空灵的感觉,显然格外宁静。诺亚伸展着身体,感受着这不可思议的感觉,现在即使是再嘈杂的声音也不能打扰到他。
『诺亚!』门外是砾的喊叫和急促的敲门。『外面好像不对劲』
诺亚瞬间从臆想回到了现实,这种沉迷的起伏感,现在感觉起来,好像是踩踏的震动。自己到底怎么了?诺亚抓住床单甩到一边。
『怎么了?』
『外面好像很乱』
诺亚顺着窗户看见原本寂静的街道此时灯火通明,挤满了乱声喊叫的人。商贩,士兵,平民,,,各个慌乱至疯狂,像是将要遇到什么可怕的事。
『这到底,怎么回事』诺亚惊讶的说着。
『没错啊,兽潮来了』弗伊兰小姐回答道,她已经将店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了。作为一个要经常流浪的人,弗伊兰习惯将财物变成便于运输的东西——满满一包源石。
『你们应该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吧,快点走吧』
『怎么会,这到底发生什么了?』诺亚对此刻的状况一无所知。
『啊,兽潮进入内城了嘛。』
『这怎么可能,外城和内城的防御机制呢?』
『他们是从格鲁内外城进来的』
『——』格鲁内就是他和砾所工作的地方,现在还没有修复完成,形同虚设。
『至于防御体系,现在可是深夜,根本来不及调度护城军,就在你还睡觉的时候,护城者已经全部阵亡了。夜里兽的行动能力可不是人能相提并论的,想想护城者应该是在而且不清楚情况的情况下被活活踩死和咬死的。现在,基尔库克城马上就要失守了,真是的,才来了没几年又要去其他地方了。平时几年都没有一次的兽潮竟然一个月发生两次,比我去歌町还频繁』弗伊兰小姐瞟了两人一眼。
『再不快点的话就等着做花肥吧』
奥尔维托找到了形容眼前的人最合适的词——焦头烂额。蒙利狼狈地坐在沉着脸的亨伊旁边,显然蒙利刚刚经历了一场苦战。
『大哥,内城城门被突破了,护城者的兄弟伤亡了一大半。护城军也伤亡惨重,再过不久内城就要沦陷了。向海顿求援吧,让内城居民去海顿避难。』蒙利对亨伊提议。
『这是不可能的』普拉德说着。
『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现在不是在陪你们过家家,耽误一秒,你知道外面会死多少人吗?』
『报告我刚刚看,这次兽潮规模在五百以上,其中以【姆拉达】,【拉提目】,【乌瑟比第】和【博拿】为主。以他们的移动速度推断,如果不加以控制,死亡人数将会在万人级,而且不排除二次回潮的风险』
蒙利平静了下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一言不发。
『希望城主以帝国与职责为重,知道在这时应该做什么』普拉德提醒道。
『——』亨利由于长期征战,留下了不少后遗症。鼻子哼了哼,发出嗡嗡的声音『蒙利,你让剩下的护城者坚守住泉心以东的城镇,打开东南部城门疏通居民撤离。我护送皇子撤离到海顿,去海顿请援』
『,,,,好』
『没问题哦』
『希望城主不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
『这我说了不算』
事情发展的匪夷所思,已经不是诺亚可以理解的地步了。此时,不,不止如此,从不知道何时起,事情完全不是所意料的了。一切的进程,似乎朝着一个未知的结局靠拢。就像将死之人一样,诺亚有一种意外的清醒感。感知着一个本应该注定的事情,不过兽潮的跃进使得这个这个酒桶有了要爆炸的初兆,催化的效果过于激烈,已经处于崩坏的地步了。
汗臭味,铜臭味,体香味,孩童味,秀发味,口臭味,新木车味,牲畜味,尿液味,血腥味,,,就像还在子宫里时那样,彼此如同裸体一样毫无遮挡,透露着一切,压榨出自己的生存空间。尽力伸展着身躯,双手合十,向穹瞳祈祷,祈愿着神明做出不可能的回应。
『灵魂不在肉体的话,祈祷是不会被神听到的』弗伊兰小姐对搂着自己的诺亚提醒道。
『抱歉,有点走神了。没有问题吧』
『啊,问题倒是没有,不过我倒是建议把不断碰到我后背的硬物控制一下』
『啊!抱歉』诺亚红着脸,面对挤在周围人的目光,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那作为处罚』弗伊兰跳到诺亚怀里『麻烦你把我安全地送出去』
『另外』弗伊兰小小的脸贴近诺亚耳朵『你喜欢可以做哦』
『哎哎哎——』诺亚脸上的羞红蔓延到了耳根。
那一夜,诺亚觉得自己成长了许多。
砾静静地跟随在两人后面,注视着周围。跟随着弗伊兰的指示,他们和大部分人堵在东门,从小城门中蜂拥而出。
吵闹,辱骂,婴儿号闹,哭泣,杂乱地声音充斥着耳道。
『砾』
『嗯?』
『你没事吧,那么多人。不舒服吗?』
『嗯,没有关系。诺亚,我们接着等着吧』
『奥,但好奇怪,为什么,,』
『为什么到现在只看到像牲畜一样逃难的人,却没有看到兽潮的踪迹』弗伊兰猜到诺亚想要为的事情,尽管用词确实招到周围的敌视。
『不用着急,大概是护城军那帮家伙还在顶着吧。可怜的人啊,真是相当感谢啊』弗伊兰将脸贴在诺亚的胸口上,感受着这份温暖。
『弗—弗伊兰小姐!』
『嘘,来了』
『什么?』
『基尔库克内城居民们,现在西面的城门已被攻破了。城主宣布打开东南部的城门,居民可以通过东南城门撤离』凭借着术式飞行,落到城门上的护城者沿城墙站立,向居民传达着尊敬的城主的决定。
『为什么!为什么不打开这个大门!再到东南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们就不配活着吗!』
『凭什么!』
人们怒喊着,为仅有的一点生命所怒号。
『路已经给你们了,能不能活下去,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护城者冷冷地说道『我们走』
一众护城者这样,仓促地来了,又仓促地飞走,并不会对他们做任何停留。
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在谩骂中向东南进发,谁会放弃活的权利呢。
『我们也走吧』诺亚对砾说道。
『不行哦,乖乖在这里等着』弗伊兰教训似得说道。
『唉?为什么』
『不告诉你,诺亚真是太差劲了』
『唉?』
『好了,弗伊兰小姐那么做一定有自己的想法,肯定不会害我们的』砾提醒道。
『你还是真是个聪明的坏孩子』弗伊兰笑眯眯地看着砾。
『——』
人类与野兽的差距到底有多大?护城者,由术师组成的守护城池最有力的防线。每次作为希望,护城者背负了不是简单的责任,更像是诅咒,无法逃离的诅咒。
遍地的尸骸,人的残渣,肉体的残渣。流着怪异浓液的直肠,还不断往外鼓动着。那浸泡在泉水里,被踩烂的眼珠,只有上半身的尸体高高的挂在护栏上,腥红的器官不断随着血液掉落。
被啃食到没有皮肤的脸,肌肉与白骨连接着,竟还在丝丝颤抖着。半个眼珠半挂着,用鲜红的血管。另一个眼孔黑洞洞地注视着面前几近崩溃的士兵,向他昭示着接下来迎接他的命运。
看着周围的护城军同伴和护城者不断被兽啃食殆尽,同伴的碎尸在他眼前飞舞,惨叫从未停止过。厌恶感让他下午才吃的东西不断在胃里翻滚,向喉间涌动。
尿液浸透了裤子,但他已经无法顾及这些了。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不,在这群狰狞地恶魔面前,能不能保全尸体才是唯一值得思考盼望的事情。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厌恶,厌恶兽,厌恶这个职位,厌恶自己。他为什么要逞强,在父亲面前夸下海口,说要成为士兵。明明现在父亲也已经死了,有什么意义。逃走,他嗡嗡作响的脑壳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明明,,,明明怕得要死,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拿起剑啊』泪水爬满了面额。
他听到了那阵阵踩踏而来的声音,,,
那小子,要参军就不要给我好好当,不要给我丢脸,,,
放心吧,你儿子可是要成为骑士的男人,,,
『父亲,,,』
他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给你寄过去一点你妈妈做得东西,平时要好好训练,,,
真是的,我都说了快回去了,,,
『父亲,,,』
他看到了,残存在齿间的手指,,,
刚当上小队长就骄傲了,那小子,小队长就要有小队长的样子,以后多关照着点自己的兄弟,,,
『父亲,,,』
亲爱的,真是的,孩子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
『母亲,,,』
队长,什么时候带我们去那个有你喜欢的亚人族的酒店逛一逛。
对啊,对啊,什么时候让我们看看嫂子啊,,,
『比连,肖提,,,』
等我这次回家征得父母同意,我们就结婚吧,,,
嗯,,,
『莲娜,,,』
血液如盛开的鲜花,一瞬间,绽放出了最美的模样。这就是,最美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