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梅娘子住处半里地,李玉轩灵敏的鼻子已经可以沐浴到青梅酒的清醇香气。这让向来不关注女人长相的李玉轩,竟也好奇着梅娘子的相貌。脑海中一位三十多岁女人,成熟风韵又清丽怡静,莫名熟悉,似乎这形象早就存在,让李玉轩脚下不免加快了速度。
小金龙应该是听到他心中所想,跟橹子打听道,“那梅娘子好看吗?”
“这你就得失望了”,橹子一提女人的相貌,立即色眼迷离,“跟溪云姑娘比,那可云彩和泥巴的区别。”
“那叫云泥之别”,小金龙转头对李玉轩撇着嘴。
“只要不是水浒中孙二娘那般铅粉横扫粗臂辘腰就好”,李玉轩并不相信橹子的话,总觉得能酿得如此佳酿的女人,即便不会太美,也应该称得上佳人。
梅娘子家的院门虚掩,估计是总有人来买酒,“梅娘子,我们李堂主来了”,橹子敲门喊话。
“橹子啊,推门进来就好”,门内的声音很普通,既不温柔也不粗悍,既不尖刺也不舒缓,仿佛一颗鹅卵石在海水冲刷打磨中看不到任何棱角。
“堂主请”,橹子推开门,让路给李玉轩。
李玉轩却突然犹豫的顿住脚步,一种期待又害怕失望的情愫莫名而生的干扰着他,他竟有些想逃,“橹子,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改天再来。”
虽说要离开,可李玉轩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望向院内,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突然,远远的,一双眼睛与李玉轩四目相对,让李玉轩再难从那双眼睛上移开。那双眼并不漂亮,也不灵动,只是在对上李玉轩的刹那微不可查的晃过一抹流光。可就是那抹光,让李玉轩如黑夜暗行中看到的唯一光亮,死死盯住,生怕错过再也找不得方向。
“李堂主,快进来坐”,还是那眼睛的主人最先移走目光,用她那普通的连热情都寡淡的声音招呼李玉轩。
“堂主,这位就是梅娘子”,橹子以为李玉轩是对陌生人的错愕才愣住,赶忙介绍着。
“哦”,因为那双眼睛,李玉轩最终迈进院内,“梅娘子好,在下李玉轩。”
“李堂主,没想到您能亲自来,我这也没有什么准备,只有这青梅酒,您全当以酒带茶,解解渴”,梅娘子并没有对李玉轩的相貌有所关注,转身忙乎。
李玉轩环顾四周,不大的院子被十几个酿酒的大瓦罐沾满了位置,只留下中间仅两人宽的过趟。两间屋子,一间住人,较大的应该算是厨房兼酒窖。这里应该就梅娘子一人住,因此李玉轩、小金龙和橹子三外男,只能在院子里坐着。
“梅娘子无须客气,我此来是为了向您讨教酿酒之法”,李玉轩接过梅娘子递来的青梅酒,浅酌一口,略有尴尬的笑着,“不怕您笑话,修学之人本不应有口腹之欲,但我却对您这青梅酒放不下。”
“李堂主过奖,您喜欢,我便给您送过去,何须亲自来学”,梅娘子半低着头,一边往盘子里夹着用糖蜜渍过的青梅,一边回应。
“我到也想省事,只是我在此未必久居,想着日后还能喝上一口青梅酒,只能自己学来为好”,李玉轩不喜酸的,但见那裹着糖霜的青梅颇为可爱,尤其是小金龙一个跟一个的吃着馋人,让他也禁不住夹起一个放入口中。
“嗯,这个也好吃”,李玉轩终于也体会到小金龙一个吃不过瘾的感觉,“要是出行路上有它相伴,倒解了旅途枯燥疲乏。”
“李堂主要离开?”梅娘子再次抬头看了眼李玉轩,可仍是匆匆一瞥立即收回。
“过了年应该就要去长安应考”,李玉轩有些失望,刚才他没再从梅娘子眼里看到那抹照亮他的流光。
梅娘子终于正视李玉轩,不再躲闪般急于收回,那张跟她声音一样普通的面容上不见任何表情,只是嘴角稍微牵动了两下,才缓缓冒出一句淡淡的祝福,“愿李堂主一切顺利。”
看着梅娘子眼中有所压抑的光点,如即将熄灭的烛火丝丝复燃,却又被人生生盖住。李玉轩突然站起走近梅娘子,“还请梅娘子授予在下酿酒之法,如您担心这方法外泄,李某愿意签下契约,承诺保密并仅为私用,并予银两以示感谢。”
梅娘子仿佛受了惊吓般踉跄着后退两步,但还是被李玉轩嗅到一股与溪云所赠画上一样的味道。于此同时,一股犹如血液牵扯的力量,在他心脏里生生拉拽。
“梅娘子觉得如何?”李玉轩压住心脏的不适,又坐回去,牵扯也随即消失
“本也没有什么特别之法,李堂主想学,我写给公子就好。”似乎想到什么,梅良子立即改口,“贫妇这也没有纸笔,我念与李堂主,想以李堂主的聪慧,定能记得住。”
“我有时也忘事,纸笔倒是有,还请梅娘子亲自写给我”,李玉轩从空间掏出纸笔。
“李堂主,贫妇没习过字,让您见笑了”,梅娘子尊敬的双手接过李玉轩递来的笔,却又将其放回桌上。
“无妨,那您来说,我来写”,李玉轩想起溪云给他那副画像上明月公子四个字,便模仿其形记录下梅娘子口述的方法。
“细节决定成败,难怪梅娘子的青梅酒与众不凡,真是于细微之处见真章”,从各种材质的挑选,到酿造的条件把控,无一不透着精细与讲究。看似简短一页的内容,却精简概括又条理清楚的面面俱到。
“谢谢梅娘子”,李玉轩收好笔纸,让橹子送上准备好的谢礼,便要离开。
“等等,我再包一些糖渍青梅给李堂主带着”,见李玉轩要走,梅娘子的声音终于有了点变化。
“不必”,李玉轩拱手施礼后迅速转身离开,不做停留。
他不想再呆下去,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假脸,听着没有起伏的假声,感受到逃避压抑的眼神,只会让他感觉到虚伪和失望。如进入一个毫无反馈的死寂排斥空间,空间里的人看不见自己,也排斥外人。他此时倒宁愿对方是如孙二娘般凶神恶煞的母夜叉,最起码透着活着的人气。
“该确认的都确认了,不需确认的也没必要了”,李玉轩大步走出梅娘子院子,平静的告诉自己,随后又自嘲道,“其实,本就与我无关,我这是操哪门子心。”
院门内,拎着包好的糖渍青梅的梅娘子,看着李玉轩大步而走的背影,红着眼圈伏在门框上。这本是她期望的拜访,但人到了,她却选择逃避。她不敢认,她更怕认,无论是或不是。被报仇麻木了十九的心,再次被扎的生疼。
胸口上发热的余温,不断的提醒她,那是她儿子,是她儿子!可是她却不敢认,更没想好要不要认。
早已被脓痂覆盖的伤口又被撕裂,当年她为了爱情放弃了家族世仇,却只换来了更深的私仇,她甚至不知道王宗实为什么要杀害她的玉儿。不搞清楚这一点,不杀了王宗实,她就永远不敢认她的玉儿。
将挂于胸前的黑玉取下,看着上面不停闪动的光泽,梅娘子突然嘲讽的苦笑,“竟然是玉儿,玉儿是覆唐之人,哈哈-----他也姓李,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