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的,轻捷地,像一条鱼。我的小舟驶向远方…
小舟,带我离开吧。我已经不感觉,只身周围,有什么意思可言,我想逃离这一切。单调重复的日子,已消耗完我所有的热烈。
说着,说着,一只手这样垂在我的眼角下,我顺势牵上,大拇指和大拇指互相歪了歪头,拥抱在一起,其他四指刚好把我小小的手掌吻住,如即将绽放的花朵,娇羞着等待绝美之时。
我还是穿着繁复的白色蕾丝裙,它蓬蓬的,边走边会探到小舟黑色衣服的边边角角,那样就会和他挨得近点。我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月光把我们去车站的路照得透亮,但也有它照不到的地方,黑白纵横交错的线条,密密麻麻交错于世界。
小舟,我们要去哪里?他不回答我,也或者说,他从来不回答我什么,只管向前走,丝毫不会理我那些问题,它们就这样被丢弃在角落了,久到多到连我自己都会忘记。我们就这样随意买好票,小舟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我,我们将要去哪里,这好像是个游戏,像童年时,哪个小孩子假扮卖票员,把画好的车票发给其他孩子,然后大家都坐在事先摆好的凳子上,假想自己去了远方。
等我们坐到火车上时,小舟才说:“你真的打算好了吗?”我望着我的男孩,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样才能让他在我身边。小舟和我接触的所有男孩都不同,他的不合群让我难以想象。他总是喜欢学顾城戴帽子,别人都笑着他奇怪,他从来都不正眼看看,而是低头去看很多我从来都不会看懂的理论书。他偏爱尼采的狂热,他要与太阳共舞,可偏偏沦落给月光,所以他只想获得,不想给予,因为他被不合时宜的月光熄灭了无限的能量,可他还不能抱怨,因为他握着月光的手,在夜色中穿梭,蛰伏,等待白昼之时,他才能彻底大放光芒。一想到这些,我深深看着我的男孩,也许,也许,我在他心里还有那么点重要吧,他的世界,会分给我一小点位置。毕竟他做出了妥协,带着我离开。
我们在很小的一个车站下了车。月光将他的脸割成两半,而那极致透亮的白,和那深不见底的黑,全一并染在他的脸上,我想自己的脸上大概也染了这样的颜色吧。我一直跟在他身后,他不拉我,只径直地走,到后面的路,我只能一路小跑跟着他。他疾步走到一个矮小的旅店,补充了一句:“今晚就先住在这里,我看中的那家今天没有房间了。”
我点了点头,任凭他安排着一切,我只是跟随他。
到了房间,小舟就再也不讲任何一句话,他坐在矮小的桌子旁,把他包里那堆皱得不成样子的所谓稿纸全掏了出来,它们像小山一样。房间本来就不大,这一堆感觉整个房间的空间都占了一半。雪白雪白,似要胀满了整个房间。我只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样无所事事,我帮不上他什么,只能静静陪着,甚至连讲一句话都是多余。可是这一天下来,我几乎没有吃东西,腹内像有一只手紧攥着胃,慢慢加重力道,在某一刻迸发全部力量,最后在达到峰值后慢慢滑落。周而复始,我拼命吞咽,终是抵不过冷汗滚滚而下。我用左手捂住胃,试图给它一点温暖,它却发出刺耳的呜咽,冲向了小舟和他飞速记录的手。他皱了皱眉,把笔甩开,转身、下蹲在背包里找出胃药,拿出了自己的水瓶,打开了盖子,轻微的烟在昏黄的灯光下轻盈起舞。他拿着水瓶和药,走向了我——一个缩在角落的女孩,一个头发凌乱的女孩,一个脸色惨白的女孩,一个看着他一切的女孩。
而他的到来,我的视野中被迫只剩下他,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压抑了灯光和刚才从窗子那边偷偷溜进来的月光。他扶起我,让我靠在他身上,先让我喝水,水温刚刚好,然后给我喂药,我顺着他的节奏一步步来,终于看见他不再紧皱的眉头,我深盯着他,想把这一刻的他镶嵌进脑海,可是我发现我越是如此,越看不清所有,只能看见他不皱的眉,同样深盯着我的眼。
终于,如花瓣坠落般的触感轻轻擦过我的嘴唇,他微微闭了眼,瞬间柔软的感觉几乎燃烧了我,直冲我的脸,烧开了的晕红,慢慢滚烫。我那样清楚地看着他,脸上的痣,细纹,还有疤痕。我伸出食指,轻轻勾勒它们的轮廓,不算均匀的呼吸缭绕在我们之间,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我半分,却把我整个人更深入地圈入他的怀中。我的胃仍在抽搐,但我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第二天醒来,桌上放了一碗粥,但小舟已经不在了,我跳下了床,一声声叫着:“小舟…小舟…”莫名的疼痛瞬间来袭,我被迫坐在了地上。门忽然开了,小舟拿着一堆新的稿纸走了进来,他看着坐在地上的我,沉默不语,保持了一段距离。我看着他,扬了扬嘴角,也不知道有没有笑起来,指了指那碗粥:“你吃了吗?”他努了努唇,把纸放在桌上,又走向了门,终于丢下了两个字:“你的。”开门离去。
我愣了半晌,缓缓起身,端起碗,连勺子也没用,直接灌了下去。胃拼命搅拌着,像刚被抹上润滑油的机器,突然疯狂运转起来。我一直待在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屋子,等待着小舟,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还是永远不回来。我看着崭新的稿纸,觉得他不会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