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归宁还有些蒙，身体软软的使不起力气，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硌的肩膀生疼。
“还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等天亮了，必定会有人发现失踪的人，我们不能留在这儿。”
宗惊云一说话，白归宁才恍然发现他：“你怎么也来了？”她还故意悄悄跟过来的，结果这二人还是全来了。
宗惊云神色淡然，头发有些散乱，像是睡梦中惊醒跑过来的。
“醒了，发现你们不在。”
白归宁点点头，揉着酸痛的手腕，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晕过去前那一只黢黑的大手，猛的抬起头，看了眼陆无寂，他两手都在解绳索。
她心里一跳，又看向宗惊云，平日里他总是将那空荡荡的袖子坠个玛瑙，今日……却是藏在身后。
白归宁有些狐疑，扶着柱子站起来，朝他走去。
宗惊云转身欲走，边道：“不早了，该走了。”
白归宁伸手快速拉住他，撩起他本该空无一物的衣袖，露出一截散发着森森魔气，黑雾凝聚而成的手臂。
她简直呆愣住了，死死攥着那截衣袖。
宗惊云把袖子扯回来，覆盖住那黑手臂，低眸不语。
白归宁胸口起伏，手指微微发颤，拽住他的衣领狠狠骂道：“我从前怕触及你伤心事，不敢问你手臂去了哪，如今竟不知……你是修了魔！”
她这一声喊，天边露出一丝微光来。
宗惊云别过头不看她。
白归宁气的要死，扯着他摇晃：“你知不知道，凡人修魔，是永世不入轮回的！”
“我知道！”他眼睛腥红，仍在死死压制着翻腾的魔气，盯着她道，“我怎会不知，可你当年丢下我一去不回的时候，又何曾想过我以后会走哪条路！你不是早就放弃我了吗，那我如今修妖修魔又有什么不同！”
白归宁一怔，缓缓松了手。
“你走的干净利落，留我一人面对全村人的尸体和闻风而来数不尽的妖魔！我若不成魔，如今怕白骨都已化作飞烟了吧！”他言辞激烈，句句话戳在白归宁心口上，钝钝的疼。
宗惊云闭上眼，深吸气，道：“修都修了，永世不轮回又如何，人活一世，死后又能记得什么？轮回，那是你们神仙才会在意的事，我既非人非妖，有无下辈子，又有什么可执着的？”言罢，他踏着露水和初生的阳光离去，空荡的袖口魔气散去，摇摇晃晃在微风中飘着。
白归宁闭上眼，咽下一口腥甜。
陆无寂皱眉，把她背起来，头也不回，离开了正厅。
白归宁趴在他背上，轻声道：“我以为，我的离开于他而言是好事。”
陆无寂不言。
“适逢我渡劫，我若留在他身边，他非人非妖，被天上的人发现，必定活不成，却没想到会害得他一人面对被我四溢的仙气引来的妖魔，也害了那一村人。”
“错不在你。”陆无寂道，“无需自责，命数天定，他选择的路，未必难行。”
白归宁把脸埋在他发间，手臂环着他脖颈，片刻，衣服便湿了一片。
那一年，白归宁下界寻人，途径桂溪，取个水的功夫，一低头便对上一双荧绿的大眼睛。
她眨了眨眼睛，水中赫然翻腾，涌出一条黑蛟来，那蛟浑身的鳞片被剜去了不少，蛟角也断了一只，血迹斑斑染的溪水也泛着红，警惕的看着她。
白归宁看了眼壶里混着血腥味的水，默默将水倒了回去，盖上盖子丢进背上的竹篓，起身便走。
“站住！”她才走两步，便有孱弱却刚劲的女声叫住她。
白归宁一转头，那蛟化作一女人，怀里抱着个湿哒哒血淋淋的婴儿，问她：“仙姑要孩子吗？”
白归宁默了一瞬，心道这年头……居然还有平白无故送孩子的？
那蛟女忽然跪下，白归宁眨眨眼，不明就里。
“仙姑，这孩子给你吧，你若不要，就把他丢给别的人家，我快不行了，求你……救救他！”她说完便砰砰磕起头来。
白归宁扶起她，看了那孩子一眼，是寻常人家孩子的模样，但蛟的孩子，却长成人的模样，实在太过不同寻常。
“仙姑，我把我的内丹给你，角……角我还有一个，我就这些了，都给你，求求你把这孩子带走吧。”她说罢把婴儿往她怀里塞，竟真的一伸手将自己的另一只角活生生掰下来。
白归宁吓了一跳，忙帮她止血：“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没说要你的角，内丹我也无用，不过……你为何要把这孩子给我，他爹呢？”
蛟女道：“皇家怎可能容得下异类，他爹保不住他，终究还是一死，不如隐姓埋名待他长大了，再让他自己做决定不迟。”
白归宁咽口水，没想到现在下界的小妖都这么大胆，禁忌敢犯到皇家了。
“仙姑……求你了！”她说完吐了一口血，一股脑将内丹和血淋淋的角塞给她，转身化作黑蛟跌跌撞撞飞走了。
“喂！”白归宁喊她，抱着这孩子有点无措。
孩子刚生下来，连块裹着的布都找不到，浑身的水与血，身上赫然有几处嫩嫩的蛟鳞，闭着眼睛气若游丝。
白归宁无法，用柔软的藤蔓编了条稍微能遮羞的毯子，将婴儿团团裹住，给他喂了些水，带着便往有人家的地方寻去。
许是那老天爷不想让她太逍遥，一路走下来，遇到的人家一看那孩子身上有鳞便吓得关了门，更不要说收养他，万般无法白归宁只好在镇子上找了个客栈落脚。
凡人与妖物的孩子，注定天道不容，那蛟女生下他却送走，怕是转身就要去受天罚了。
白归宁叹气，她一黄花大闺女，平白无故得了个儿子，还是转不了手的那种，真是……苍天无眼。
因着要将这孩子养活着，她用攒了许久的银子买了处僻静的院落，那是自打从九重天下来以后头一回停留一地这么久。
这孩子并不好养活，寻常孩子吃的奶他不吃，米汤不吃，米糊不吃，连仙丹妙药也没兴趣，可愁坏白归宁了。
她只得半夜去山上强迫一些刚生下孩子的小妖贡献些奶出来，什么兔子精、老虎精、熊精但凡是能产奶的全都被她胁迫过，想她堂堂仙君居然要下界来做这种丢人的事，真是世事难料。
这么一折腾，若是那孩子再不吃，她就准备将他一丢，生死不管了。
许是感觉到白归宁的怨气，那些带回来的奶居然一滴不剩的全吃了，白归宁默默松了口气。
从此她的小院后山上的母妖搬走的越来越多，生怕哪天这位凶神恶煞的小仙君来找她们要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