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潇是什么时候成了这远近闻名的美人才女的呢?是那次新皇登基,普天同庆,绥阳郡迎接新到任的太守,岳家大小姐在千鹤岭下的戏台上一舞惊天人,从此这美人之名传扬四海,入了天子的耳朵。
当年他才修成散仙,许多年不曾踏出过山岭,在隔了几条街的房檐上怔愣的看完她的舞,心中沉寂许久的跳动似乎一瞬间温热起来,才明白为何山上的妖精们都如此向往人间情爱。
老山妖告诉他,七情六欲是阻碍升仙得道的必杀之劫,在那一刻起,他坚守了千年的仙道,突然显得毫无意义了。
他开始跟着她,仗着一身方圆百里无人能及的法术像个人间的采花贼一般悄咪咪的跟着她,跟着她回家,跟着她去陪弟弟野游,跟着她独自逛首饰店。
她又是何时开始察觉被跟踪的呢,他似乎从没问过岳潇,只知道某一天开始,她会把亲手做好的糕点放在窗台,会在早晨起来时冲着窗外笑一下,会丢下婢女仆人独自逛园子,仿佛知道他没有恶意。
听说她抗旨假死逃婚时,他很震惊,担心她被抓回去,马不停蹄从山中跑出来救她,那一天下着小雪,她笑着说:“原来,一直陪着我的人长得这般俊俏。”
他们在一起了,很荒唐的事,瞒着老山妖,背着世间旁人,在如仙境般的千鹤岭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那段时光,竟比他第一次渡劫,第一次得道飞升还要喜悦。
好景不长,岳潇在一次下山买东西的时候被岳家人抓回去了,她还相信家人会向着她,将与千鹤仙相恋的事告诉了岳老爷,岳家人都觉得她疯了,关了她好几天,彼时他被外来的妖兽所伤,尚在闭关。后来不知怎的,岳家人突然就信了,还大张旗鼓的要随她去千鹤岭拜访未来的女婿,岳潇同意了。
那一天,仙鹤们格外暴躁,花草妖精们都战栗着抱怨着,他却一意孤行,像个人间初见公婆的小媳妇,紧张的连如此浓郁的魔气也未曾注意到。
直到毁天灭地的阵法布了满山,直到被引来的天雷劈开山岭,直到天罚将山中所有生灵折磨的遍体鳞伤。
他抱着被亲爹一剑贯穿心口的岳潇,突然后悔了,后悔入世,后悔遇见她,后悔如此莽撞,害了那么多的生灵。
原来,不是岳老爷相信了岳潇,是他们认为有妖精迷住了岳潇,害得她女儿抗旨逃婚,岳家请了个不知名号的高人,看到那周身肆意的魔气,他有些死心,无力的抱着岳潇冰冷的尸体,被那么粗的锁魂链贯穿骨头,锁在吸食灵气的祭坛上,生生抽尽了骨血。
他才刚刚成仙,才刚刚遇见岳潇,还没来得及去仙界领略一番,还没来得及陪她白发到老。
他不甘心!
山岭被天罚折磨致死的生灵凝聚了怨气,日日夜夜徘徊在岳府,不必他出手,擅自弑仙,自有那该死的天道来惩罚。
他不过是借怨气多加了一把火,封住了岳府逃走的路,那支离破碎的鲜血与漫天求饶的嘶鸣并没有让他觉得开心,反而报了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岳潇的魂魄不知所踪,是他带来了这一切灾难,她怕是……避之不及吧。
指尖从画中抽出来,白归宁有些晕眩,懒懒散散靠在陆无寂肩上,有些感慨,那么好的资质,若是渡了这劫,他日位列仙班,也会是一段佳话,只可惜,造化弄人。
“被困在画中这么久,是不是寂寞了?”白归宁轻声问,指尖残存的法术印记忽然之间亮如明珠。
引星瞬间化形,气愤的冲她喊道:“一日之内用两次流仙术,你是疯了吗!”
陆无寂还没来得及阻止,一道幽蓝的法术如闪电般经由白归宁的指尖,快的让人看不清,她手里轻揉,蓝光织就了一团,剩下一簇直直撞破画中结界,竟如此霸道的将整个结界摧毁殆尽。
白归宁抹掉嘴角的血,道:“就当我仁慈,给你个念想吧。”
只见那蓝色的光团中赫然蜷缩着一只小小的白鹤,画中岳潇的白骨散去,融入蓝团。
尚未入轮回的孤魂,难召却并非不能召,她身上有阴荒主的气息,找来一个本就怀有执念的孤魂,轻而易举。
白归宁眼前越来越晕,将那蓝团放在桌子上,推搡着浑身僵硬的陆无寂和嘟嘟囔囔的引星出了门。
他们走后,那画四分五裂,画中走出一个黑袍男子,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捧起那蓝团,抱在胸口,泣不成声。
出了门白归宁晕了一小会儿,引星嘲讽她:“刚才借法力的威风哪去了,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白归宁有气无力的瞪他一眼,懒得骂他。
陆无寂半抱着她,被黑气侵蚀的手包裹着引星贡献出来的丝锦,勉强遮掩住了怨气,压抑了疼痛。
“怎么回去?”他问。
这是个问题,他们来时用了缩地千里,现在白归宁弱的不如他,引星受她影响也施不来法术,谁也不想在这阴森森的宅子前干等着,若是明早被路过的村民看见,少不得一番麻烦。
正发愁,由远及近一阵车轱辘声,昏昏沉沉的白归宁顿时清醒了不少,眯着眼睛看着那借着雾气与夜色朝他们驶来的华丽马车。
那车上上下下裹着锦缎,两匹高头大马品种极好,车帘坠着细碎的玛瑙珠子,车檐坠着琥珀制成的铃铛,车前坐了个赶车的老头。
这时间,这地方,这么华丽的车,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她强撑着站起来看着目的明显停在他们面前的车,道:“阁下此时来这里,不是来赏月的吧。”
车中之人笑了一声,是个年轻的男人。
白归宁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早已在想着宗惊云有没有可能在他们入下一个狼窝之前再把他们揪出去一次。
“自然不是赏月,沈某见此处布下的封印被人破了,前来查看,不过看来,姑娘似乎是已然解决了。”
白归宁摩挲着腰带,眼神探究道:“那封印是你下的?”
车中人未说话,半响,等到白归宁不耐烦想一走了之时,他才缓慢的撩起车帘,玛瑙珠子相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幽,一只纤长苍白的手撩起一角帘子,赶车老头恭敬的将人扶下来,入眼是一袭难得一见的云锦长衫,鹿皮黑靴,身姿修长。
陆无寂皱了皱眉,将白归宁拽回身后:“竟不知沈大公子也参与这岳宅之事了。”
认识?白归宁狐疑的看看他,其实身子早已经软的不行。
来人下车,十分温文尔雅的模样,笑的如十里春风,手中捧着一个暖炉,披着单薄的冰丝斗篷,一头青丝随意绑在身后,左耳垂坠了一支白玉耳坠。
鲜少看见凡间的男子戴耳坠的,这倒是个新鲜人儿。
白归宁多看了他几眼,刚好与他眼光相对,姓沈的朝她笑了笑,道:“彼此彼此,沈某原以为陆公子魂归西天了,看来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