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容二十二年冬,觉容开国君主驾崩,整整一月觉容京城的雪都没停。
在茫茫白雪之间那一身红衣灼着满城着缟素之人的眼,国丧的日子她招摇的一袭红衣走在了新皇的前面,大臣奏请严惩,新皇不但没怪罪反而将什么好东西都进了恒王府,可她却对新皇偏爱置之不理视而不见。
闭眼之前她坐在古槐之下,檐上落雨轻敲青藓,多年不曾踏足此地古槐确实早已经干枯。
她看着树头那段红绸心绪万千,她终于还是回来了,一切都如所愿,她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改了自己,她只觉得如此这般便是最好的。
可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哪个时候开始竟然一无所有了,那个蒲扇轻摇的夏末,树上下不来的少年已经不会再见,步履匆匆的碧衣姑娘早被她赶走了,她心痛如刀割,纵然撕心裂肺也不再有人明白她了。
毕竟,姑苏璃已死而裕织萝也快死了……
世事难料,三月已过。
一切皆已变化,树下人重获新生淡去旧事,堂下人已登高位,一心想走的人终也不得去,一心欲留的人终也遂了愿。
新帝登基并且宣之于天下聘恒王长女为后,世人皆笑一私生女流落民间十几年野雀终成了凤凰,先帝那般的乱世枭雄、开国明君薨逝她却一袭红衣招摇过市不说还逾矩送灵立于君主之前,也暗笑当今陛下不顾守孝之期被妖孽所惑有辱先帝英明一世。
觉容二十三年春日。恒王府,长青阁。
一个青衣姑娘坐在阁楼窗边,头靠着窗,看着眼前即使坐在阁楼还要抬头才可以看的的枝头。
她想若是树没枯,定然是枝繁叶茂,好一棵遮天蔽日的参天树。
她不知槐树何时枯死的,可槐树枝头有一段红绸,说是红绸其实早已经褪了色,只是树高远远看着还有点颜色。若是这树不那么高,她觉得自己轻轻一扯它就碎了,不准一碰就化成灰了。满满沧海桑田的意味。
她自皇宫醒来,又被送回王府。
他们说她叫裕织萝,是姑苏皇后旧仆闻氏与当今一人之下的恒王的私生之女,也是当今陛下的掌中宝。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眼中匆匆而过的每一个人都很陌生但是又对她很好,她心中有许多慌乱。
不过自她醒来便可平静的面对这一切,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心中汹涌,面上却可以风平浪静,好似这一切便是她天生会做的,即使忘了一切,但还是善于伪装自己。
这时长青阁掌事侍女湘懿慌里慌张的冲进了阁中,脚下生风般毫无礼数的跑过阁楼,阁里做事丫鬟都不免斜视。
“咚咚咚……”阁楼是木制,湘懿从哪里到哪里听都听的清。
还没待湘懿火急火燎进到房里,裕织萝就已经看向门帘那边了。
只见湘懿掀开门帘,脸上皆是喜色,清秀的面上晕开一层红云,气都还没喘韵呢,就“扑通”一膝盖跪了下来,道:“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裕织萝一脸不解的道:“什么?”
湘懿急急的喘着气,说:“陛下!陛下来求亲了!”
裕织萝怔怔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开了口,说:“陛下?”
湘懿点了点头,道:“是呀!陛下!哦,姑娘该是忘记了,陛下便是前些日子日日守着你的那位公子啊。”
裕织萝这才想起来,问:“阿笙?”
湘懿一笑,道:“嗯,他从前还是十七皇子的时候便与姑娘交好,先皇驾崩时你哭晕在皇陵还是他亲自抱你回的皇宫,您昏迷不醒整整三月,宫中太医见识有限总看不出病因陛下便派人遍寻名医,陛下对您可是好的没话说呢!可叹造化弄人,姑娘醒了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裕织萝记得他,她病好了后总是失眠,只有在这枯死的槐树下才能入眠,他每次都是在她熟睡的时候坐到她身边,遮阳也好,挡雨也好,就是从不叫醒她,安安静静的。
她不记得过往种种,可他是对她从来纵容偏宠。
“陛下的聘礼可是多的似把金山银山都搬来了而且您往后要住的碧沉宫也是花了大把的心思无数的财宝新建的!怕是国库都空了。”她说着说着便笑开了花,道:“外面那些嚼舌根的东西现下怕是把他们的长舌嚼断了也没用了!奴婢现在想想怜枝郡主怒而不敢言的模样便想笑,哈哈……”
她神色不变,喜怒不显,只以为在这里她什么都不记得,嫁一个才相识不过三月的人不免草率了,可好像一切都是定下来了的,她没有任何余地和权利去推了当今陛下的求娶。
进尽管她的父亲是觉容唯一的王爷,陛下的亲表叔。
一月后,皇宫。正是新帝新后成婚之时,举国同庆,万里挂红。
有人说新娘娘是狐媚惑主的妖孽,有人为当今陛下许下此生只娶皇后一人诺言而艳羡,亦有人耻笑天下至尊的皇后不仅出生卑贱还痴傻无礼。
“娘娘,娘娘……”宫女弓着腰抬首瞧着她比漫天纷飞的桃花还要娇美的脸唤了几声了。
她却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呆呆的看着满地的花瓣。
这娘娘突然的就停下来了,还停下来看花了!看的如痴傻了般。
宫女没法子只能望向边上站着的尚务大人宓宿,心里暗暗祈祷今日阿宿大人可以大发慈悲救救她。
宓宿点头示意,宫女满眼感激的退了一步为宓宿腾了个位置。
宓宿两步走了过去,先是也唤了声“娘娘”见她未应便轻轻拉了拉她宽大落地的红衣袖。
她马上便回了神来。
宫女们看着一向大胆惯了的宓宿扯了皇后娘娘的婚服不免还是吓的魂飞魄散,一个个都慌了心神,要知道这娘娘是比从前的朝月娘娘地位更尊崇的觉容后宫第一人,是陛下放在心上子上宠着的,就算宓宿是楚将军的养女也哪里能够如此无礼呀!
拍就怕要是宓宿这举动触了娘娘的逆鳞,在场诸人不得全以死谢罪!
还好她只看了宓宿一眼,问:“怎么了?”
宓宿道:“回娘娘,大典要迟了!”
她点了点头,道:“嗯。”
裕织萝心不在焉的,又开始由仪队引着走,又说:“这地方我来过吧?”
宓宿想了想,到底不记得她来过,刚要回话,裕织萝开了口道:“我记得是白花,不是红的,还有哭声……”
宓宿听了这话才想起来,回道:“回娘娘,您所说应是先皇驾崩之时,那时臣还在青州,不过臣在青州就听人传国丧是有娘娘您送先皇的。定然是那时了!”
“原是这样。”她点了点头。
想:先皇,说的该是阿笙的父亲,可她不过一个私生女而已,嫁给阿笙之前无名无分又怎么能够为阿笙的父亲送葬呢?哦!是了,近日来倒是有许多听说这阿笙为了她可是做了不少荒唐事的,看来这为皇帝送葬也是其中一件。
从长廊的这头往那头走,还没好好看看就走远了,她想回头可是回不得,若再回来头就晚了,前面还有人等她,那个人在她昏迷时日夜不离,她得了病也不离不弃。
王妃说过的:人是等不得的,等的久了五脏就碎了,活不成。
其实她多少知道王妃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
王妃是说与已故的姑苏皇后,阿笙的生母。先帝后宫后妃没有一千也有九百,先皇后一辈子被朝月娘娘压一头不说还极不受先帝待见。
作为先帝发妻封后二十几年但宫里没多少人见过先皇后更别说贵妇朝见后妃请安。
先皇后一辈子独居于景玥宫,身边就王妃与她已故的生身母亲伺候,相伴数年主仆很是情谊深厚,五年前先皇后薨逝,王妃至今难以走出,在她进宫前夜王妃对她说了这一句。
如此说来,她知道所嫁之人比其父却已是情深。
但她不知他的情何时起,为何深,可是她并不曾为他面红心跳,只为他的一份深情而感动。
但问世间那个男子不愿享齐人之福?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却对她许诺可为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此生绝不再会有第二个女人以嫔妃之名入后宫。
她原是不信的,可是每每见着他的那双眼睛里快溢出的欢喜便不由的多生出几许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