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容二十九年冬。
十三王爷被贬潭州,裕织萝去相送。
雪铺满一路,从皇宫到东城门,她没有乘轿辇,一身白衣骑着马,十三王爷替她牵着马缰。军队开出一条路,路旁百姓全看在眼中,而她毫不在意。
南荣洛尧道:“织萝,我母亲……。”
裕织萝看了看他并不怎么好的脸色,道:“我知道的,你不必多说。”
南荣洛尧脸色却是更难看了,道:“陛下他,就是心魔重,也怪我母亲不该把旧怨扯到你身上,你若恨她要报复,我也不会怪你的。”
裕织萝笑了笑,道:“那药汤不是让你喝了嘛,我又没受伤,怎么会怪罪朝月太妃呢。”
何况那汤药又不是要她命的,一副避子药而已,嫁给纳笙六年她也从未有过孩子,就是服了也不妨事,再者说洛王代母受刑挨了五十几个板子,就是心里再有多少的怨恨,也都早就消了。
城门已在眼前不过几步之遥,裕织萝看着南荣洛尧浅浅的笑了一下,说:“你身上还有伤,记得好好休养,潭州虽不算富庶,却也不是蛮荒之地,用不着你操多少的心,我都派宓宿先为你打点过了,你到了潭州用不着多费心思,有什么难事便派人送书信回来,我能够帮上忙的一定不会推辞。”
南荣洛尧说:“你便宽心吧!如此唠叨,不到三十的年纪竟然有了几分我母亲的意思,小心陛下烦你!”
话说至此,他突然顿了一顿,又一笑,说:“也是,他才不舍得烦你,他恨不能把你塞眼珠子里,一眼都不落下的瞧着你呢!”他在城门口行了个跪拜大礼便翻身上了马,临去之时意味深长的环视了一圈京城。
裕织萝知道他可能回不来了,这么多年除了对她纳笙对谁都是冷淡的,特别是对南荣洛尧与朝月太妃,虽说姑苏太后与朝月太妃的往事旧怨,她只从别人的嘴里听过,但是纳笙往事颇为在意,甚至可以说是执着。
裕织萝方才回了宫,宓宿便回禀说王府来了人,裕织萝估摸着大约是王妃听闻她送洛王出城之事,这才来了宫中,便加紧了脚步往碧沉宫走去。
碧沉宫大殿前,湘懿见裕织萝回来,忙上前,道:“娘娘,小郡主来了!正在里面与陛下说话呢。”
裕织萝倒是没有想到她会来。
湘懿:“娘娘不必多虑,小郡主一来奴婢就在外面听着动静呢,她并未做出什么非分之事,不过嘴上的话极为难听,要不我陪你进去?”
裕织萝轻拍了几下湘懿的肩,道:“把你悬着的心放下吧,你与宓宿在外面候着便是,小妹的性子直,若是她一腔火没地方发可是会把矛头指到你们身上的,而且你是我陪嫁进来的到底算是王府的人还是在外避一下比较好。”
湘懿:“那,那娘娘还能小心啊!小郡主的性子可是得理不饶人的。”
裕织萝:“我知道了。”
裕织萝跨入殿中,便见纳笙扶首闭眼坐着手里还抱着一雪白绸子裹着的手炉,而裕怜枝则立于殿中,抬眼看着高台之上的人喋喋不休。
纳笙叹了口气,道:“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是信她的!我父亲做不到的,我可以!我不想听你再说她。”
裕怜枝:“她所做的无理之事又何止这一桩!你忘了当初她如何痴缠先帝的?”
裕织萝听到此话不由得觉得五雷轰顶,脚步滞停。
纳笙还是闭着眼,但抱着暖炉的手已经蜷缩成一团,因使劲发出“咯咯”的声来。
裕怜枝:“既然表哥不愿再听下去,为何不将我轰出皇宫去,也好叫我颜面尽失,再也无脸进宫来!”
她显然已是怒不可遏,说话时语气也极为委屈,但她丝毫没有察觉到纳笙已经在极力忍耐。
他压抑着回道:“表妹多想了,你是朕表叔的爱女,吾妻之妹,我哪有轰你出门的道理?”
裕怜枝:“是呀,表哥一向是最讲礼不过的人,可是总看不到自己身旁的人不守礼!”
裕织萝鬼使神差的退了出去,因为今天她听到的这些话是以前从来不知道的。
痴缠先帝!
先帝可是纳笙的父亲!她可是纳笙的皇后啊!
湘懿与宓宿也听到了那些话,又看到裕织萝脸色惨白的退出来,连忙跪下,一句话都不敢再说,裕织萝颤着声道:“退……退下……”
宓宿、湘懿:“是~”
纳笙显然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一把将手里的手炉狠狠砸到裕怜枝边上,只差一点便会砸到裕怜枝,恶狠狠的盯着裕怜枝,裕怜枝与他四目相对只觉得刺心。
她落于斗篷之下的手不由得拧成拳,攥得死死的,在她眼中裕织萝不过就是自己父亲与贱婢的私生之女,那样的卑贱!如今却要自己来仰望她,还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对她死心塌地的深情,自己一生下来便是这王朝最尊贵的郡主,先帝的那些公主没有一个是有血缘的而自己却是先帝的表侄女,从生下来便受尽景仰,可是她裕织萝不过一个乡野长大的私生女,却硬生生的抢走了自己的一切。
裕怜枝再也顾不上自小学的礼仪与教养,她的泪夺眶而出,一挥衣袖便跪了下去,道:“陛下……恕……恕罪!”
她哽咽了,指甲已经深深入了皮肉,可她疯魔了般已不自主,又开了口:“裕织萝从小便是长在外面的,她的母亲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我王府也是给足了她与她母亲面子,不嫌她母亲的欺瞒,在她母亲亡故便将她带回了王府好生的将养,还成全了她与陛下一段佳话,可如今她却全然不顾王府的养育之恩,也不顾陛下的颜面,作为国母竟然与夫弟走的如此亲近,岂不让陛下与王府颜面尽失,让天下人耻笑!”
她极力的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低头抹了泪又继续道:“就算她忘了,她也应该听人说过朝月太妃和太后娘娘的往事,太后娘娘一生受尽苦楚,娘娘可是前朝的郡主上阵杀敌的女将军!一身铮铮铁骨,却被人夺夫下毒,一生都活的屈辱,你忘了娘娘到死,都没让你见她最后一面了吗?你忘了……忘了你誓要取她们母子……母子的性命了吗?她是你的妻子!可她却从来不为你着想!”
纳笙:“裕怜枝!住嘴!”
裕怜枝怔怔看着高台之上早已怒发冲冠的人,却苦笑起来,道:“你舍不得她眉头一皱,你容不得他人伤她一下,她的一个笑便能让你欢心许久!可她呢?她可有我对你从小到大的情分?她若是没忘可还会嫁给你?你忘了她为先帝寻死觅活?她如今的知书达礼只是因为她早已经不是她了!从前的她可会多看你一眼?她满心在意的人不是你!”
纳笙:“……”
裕怜枝:“表哥,她……她……配不上你啊~”
裕怜枝就这样撕心裂肺的在殿上哭起来,裕织萝只觉得心乱如麻却又不知所措,纳笙颓坐在高台之上脑中全是裕织萝气息奄奄坐在枯槐下的模样。
果真是谁也没放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