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宁神屏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门口处太子墨钧逸来了也未曾查觉。
满座皆静,未过了多久,才听到太子的声音:“想不到儿臣差点错过一场好戏。”
施清漪垂首而立,两条纷飞的丝绦早已安静的贴伏在她如瀑的墨发上,只有那一袭月色丝衣依然夺人瞩目。
“与你父皇看完奏折了?”娄皇后对着太子慈爱一笑,眼里全是宠溺。
“见过母后,儿臣刚从父皇那儿过来。”太子墨钧逸一拜转过身来看着施清漪,挑起她的下巴问道:“你是谁?”
“不曾想,这堂堂太子竟是如此轻挑。”施清漪暗自道。
“回皇兄的话,她是施府的第三女,施清漪。”墨鸣廊见施清漪半天不回话,以为她吓着了,收起方才的舞剑入鞘,藏于身后替她回道,此时的他也早已汗湿后背,额头微湿。
有多久,没有这种热血沸腾难以克制冲动的感觉了?
施家三小姐,果然不简单。
“没想到与二弟多日不见,二弟剑术见长啊,何不来切磋一番?”墨钧逸放开施清漪,眸光带着警惕地看着墨鸣廊,他太过强大,对自己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皇兄谬赞了,臣弟区区雕虫小技岂敢与皇兄相提?”墨鸣廊暗自懊恼,今日怎么就没控制住,倒平白给了太子口实,转过话头说道:“三小姐还不见过太子?”
施清漪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意,甚至藏好眼角的仇视,行礼拜道:“臣女,见过太子。”
“起来吧。”太子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转了两圈,喻义不明地笑道:“你与我二弟关系不错?”
此时的她已经平静下来,浅笑抬眸:“我家长姐喜欢二皇子殿下,我自然是知道的。”
天真无邪毫无城府的一句话,让几人都变了脸色,施倾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一种说不出的窘迫不安。别人投过的目光更让她无地自容,可这窘迫后面又藏着些期待,期待着墨鸣廊能给自己一些表示。
墨鸣廊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坦荡无邪的施清漪,目光深敛,就知道这个女人是故意的,一句话将整潭水都搅浑了,她不正好退场么?
果然太子恍然一般说道:“是吗?”又问墨鸣廊:“那二弟可是想抱得美人归啊?”
墨鸣廊一笑:‘“皇兄这话说得可不对了,我一向喜欢美人儿,府里三千尚且嫌不够,若那大小姐不介意,我自然是乐意的,只要那是个美人。”
施清漪低头抿嘴一笑,这话说了跟没说似的,墨鸣廊果真不是个简单的人。
两人正你来我往着,娄皇后突然说道:“你们几个要说话便上一边说去,我看这丫头到是顺眼得很,快让她上前来。”
太子说道:“是,到是儿臣扰了母后雅兴了。”
娄皇后嗔怪一声,招呼施清漪上前,娄皇后拉起她的手,将自己腕上的一对镯子摘下来戴在她的手上,引得众人哗然,只听到娄皇后颇带笑意地声音说道:“想不到你不仅生得好看,还有这样一手绝技?”娄皇后笑意盈盈地打量着施清漪,似乎在瞧着未来墨鸣廊的妃子。
“娘娘过誉了,臣女区区拙劣功夫,能入娘娘的眼,是臣女的荣幸。”施清漪恰到好处地微露出淡淡的喜意。
“你这孩子,怎地这般羞涩?得空多进宫,本宫越看你越喜欢。“娄皇后笑道。
施清漪不动声色,笑着回答道:“多谢皇后娘娘抬爱。”
“母后似乎很喜欢施三小姐?”站立在下方的太子突然笑问道,似乎觉得娄皇后对施清漪的喜爱过了头。
“这孩子既清秀又可人,哀家自然是喜欢。”娄皇后拉住施清漪的手,对墨钧逸说道:“更何况,难得有女子能入了你那个二皇弟的眼,哀家自然要多看看了。说罢,眼睛在墨鸣廊的身上转了转。施清漪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是啊,二弟是该娶一房妻妾收收心了。”墨钧逸微微一想,就明白了娄皇后的意思。目光不善地看了一眼施清漪,又看了一眼墨鸣廊。
如果墨鸣廊只是娶了这个一无所有的施府庶女,就越能让他清醒的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施清漪知道太子是在给娄皇后搭线,好让娄皇后顺着这话将自己指给墨鸣廊,一眼看过去,墨鸣廊正笑得一脸迷糊,似乎不明白太子话里的意思。
看来,这人为了不让太子和娄皇后对他太过注意,甚至为了麻痹他们,说不定就会应了他们,娶了自己!反正自己一个庶女上不了正妃之位,也不会妨碍到他日后迎取清姑娘!
“如此说来,我长姐可就要美梦成真了。”施清漪轻轻巧巧一句话,拉起施倾城的手,浅笑地试探看着墨鸣廊,想把自己推进火坑里,门都没有!
只见施倾城脸上羞得一片坨红,甚至完全忘了这里是皇宫,后面有娄皇后在看着她,旁边是太子虎视耽耽的眼神,只一心想着墨鸣廊若是今天应了她,是不是就可以择日嫁入二皇子府了。
那少女怀春期待的眼神,配着她清丽出众的容貌,着实迷人。只是墨鸣廊却像是见了鬼一样地不着迹往后退,一边退还一边说:“自古长幼有尊卑,太子都还未立太子妃,臣弟岂敢逾越?太子就不要再取笑臣弟了。”
墨鸣廊的表情着实委屈,也不知道是娶了施倾城委屈还是以后不能找美人儿了委屈,唉声叹气地看着太子,一副“愁煞我也”的表情。
太子似信非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不出什么理由是会让墨鸣廊拒绝施清漪的提议,迎娶施倾城。要知道,绑上施府这棵大树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哪怕他贵为太子,也不得不想尽办法拉拢施辰易。
“二弟说话真是风趣,不过这位三小姐倒也有意思得很,难怪二弟对她另眼相看。”太子再次探究着施清漪,这么巧妙地把施倾城丢到话题中心,的确有意思。
“太子过誉了,臣女只是把我长姐不好意思说的话,说出来而已。”施清漪浅笑对着太子道,像是全然不知道这话会引起多大的风浪一样。
“哦,是吗?”太子果然危险的眯起了眼,看着一边的施倾城。这个女人,就这么想嫁给墨鸣廊,给自己戴顶绿帽子吗?
他的眼神太骇人,施倾城吓得一动不敢动,只低着头也不敢说话,再怎么傲慢的人在绝对的权势下也会低头,施倾城还没有蠢到跟太子大闹一场。
“三妹说笑而已。”她只如是说道。
“最好是说笑。”太子那样阴冷无情的目光,看着施清漪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只是施倾城却受不住了,想她堂堂名门闺秀,施府嫡女却被几个人挑来捡去,怎么也是种羞耻。
她的脸又红了,这一回的却是被气的。
更何况施倾城为人傲慢惯了,嫁入二皇子府,只怕是一心想奔着以后的皇后之位去,施清漪可不想让墨鸣廊被施倾城亲手害死。
墨鸣廊经娄皇后同意后,便下了场。
施清漪留下来收拾了会儿,只见有个小丫鬟走了过来,十分利落地对她福了福身:“是清漪小姐吗?奴婢珀儿,我们家主子让奴婢前来请您,过去说得了个好东西,想请您看看。”
施清漪浅笑,知道这位主子真是够随心所欲的,也不知又弄了什么东西来。那小丫鬟,道:“咱们主子请您赶紧过去呢,怕是迟了就不好看了。”
施清漪笑道:“怕是二皇子殿下一会儿要找我。”
珀儿笑道:“我们主子已遣人去了殿下院子和他说了,烦劳姐姐帮个忙,一会儿就能回来。”
施清漪见珀儿说得伶俐妥帖,笑道:“既如此,还请妹妹带路。”
施清漪跟着珀儿曲曲折折地走了一段路。珀儿看起来是在这宫里长大的,很是熟悉宫中的路,路上给施清漪介绍着风景、说着掌故,什么这棵桐树是哪辈皇帝亲手裁种的,那井有多少年历史了,旱年也不干的,传说与井相通的海里镇着龙……
言语十分风趣,让施清漪明赞叹这世家大族的丫鬟果然也和外边的气象不同。
曲径通幽,施清漪一路被珀儿引着走到了一座颇深远的大院子。施清漪在外边就闻到了一股清香,却和前头笼罩着的桂香不同,是凜列的芳香。珀儿笑道:“是九里香,这花是晒了日头的,越到傍晚越香,早上带了露水就是清甜了。”
她走进去果然看到用九里香砌成的一人高的花墙,上头碧绿的叶子里全是一簇一簇的白花,珀儿道:“这院子里种的是九里香、栀子、玉簪、玉兰、茉莉、冬青,还有绿牡丹,白茶等,全是白里带了点碧色的花,四时不同,都有花开,香得也清甜。”
施清漪转头四顾,果然见四面草木葱苑,枝叶纷披,到处参差,开着各种各样的花,都是玉白色里隐隐带着碧色,不由得赞叹道:“难怪能远闻清芬,真有心了,要收集得这般齐全,可不容易。”
珀儿一边抿嘴笑道:“可不是,这在外头可见不着!”一边带着她走到花丛中的一座小凉亭内。只见亭中的石桌上摆着茶水和水果,点心,一个剥了一半的橘子放在上面。石桌上横摆着几枝带着水珠的碧色茶花,似是被人折了下来随手雨放,不甚爱惜。几瓣花瓣掉落在一侧,却给人一番大大咧咧、满不在意的手笔。
珀儿轻声地“啊”了一声:“想是小主等久走开了,我进去找找,这花想必是小主折的,我需进去找个花瓶来供上。”
施清漪笑道:“珀儿,自便。”
小米笑着上前看了下:“这茶水也凉,我先撤下去,施小姐稍坐。”说着端起那茶水托盘,轻快利落地沿着花径走了下去。
施清漪坐了一会儿,看到桌子上摆着的那几枝茶花娇嫩欲滴,花脂透着碧色,还有着饱满的花苞,眼看就要绽放,心里觉得十分可惜。这季节的茶花已不是盛花季,可怜开这几朵花都被折了下来,这折花之人可真是在暴殄天物。她拿起那花枝小心地摆弄了下,想着一会儿还是找个花瓶放点清水插上,这花大概还能开放。
暮色渐深,始终不见人来,也不知道这小主那没定性的是不是又跑去什么地方了。到底是贵人,任性妄为、随意使唤,施清漪心里暗自生气,却又生了一会儿,觉得这院子里静悄悄的,风吹来,暗下来的园子里乱影摇曳,这白花香竟显得有些瘆人。她毕音年纪小,心里有些害怕,便站了起来,沿着珀儿适才走过的花径,看着房含慢慢地走了出去。
这园子里草木似乎许久没有修剪,都是长得枝繁叶茂的,路几乎都被两明的花枝遮住了。施清漪走了一会儿,忽然看到前边影影绰绰,似有一角男子衣衫,心中不由一喜,以为是墨鸣廊来了,急忙几步走上前唤道:“二皇子殿下。”
前面的身影顿了一下,转过头来,微风轻拂过,树上的烟霞起伏犹若一波青蓝色的海浪。他浅浅一笑,仍是初见的模样,如画的眉眼,墨发如瀑。犹若青蓝色的海浪中,飘离零落下几片花瓣,天地间仿佛再没有其他的色彩,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随后只见他站定立不动,施清漪快步走上前,道:“暖气来时柳眼新,一场冰雪更愁人。要知真宰无诚信,取次东风未是春。”她走了几步适才真正地看清了暮色中的男子,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陌凌烟凝视着施清漪,似乎也吃了一惊,张嘴欲言又止,却又看向她手里拿着的茶花,脸上的神情几乎可以说是惊吓。
施清漪急忙道歉:“冲撞了凌烟哥哥,真对不起!我以为是二皇子殿下。”她手里还拿着茶花,却又没地方放,只好仍拿在手里。
陌凌烟听闻后,道:“没什么……你……是来这里找墨鸣廊的?”
施清漪低声道:“是二皇子殿下遣了人让我到这儿来的,但是我来了却又没有见到他,引路的侍婢让我候着,但是天色己见暗了……“
陌凌烟闻后只浅浅一笑,温声道,“引路的侍婢大概是带你走错了路,这里是我三姑所居的地方,她今日刚到,二皇子殿下是不会在这里会客的。这园子大,走错路也是时常的,所以两下里就错开了,我方才问过,他并未在园子里。你别怪罪他,我可带你走出去。”
施清漪道,:“那清漪谢过凌烟哥哥。”心里却有些半信半疑,毕竟适才带着自己过来的丫鬟看上去熟门就路、轻巧利落,可不像是办错差事、带错路的样子,但是这位凌烟面容清蕴,言谈举止又有着久居人上,不容人通费精态,心里总算安下。
夜色中,她的犹疑似乎被对方感受到了,陌凌烟微笑着安抚她:“不必着急。”
只听他又接问道:“你可喜欢手里的那些花?”
施清漪低头看着自己手里一直拿着适才的花枝,笑道:“挺好看的,这碧色的茶花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
陌凌烟笑道:“还好,和绿牡丹一样,不断地挑选带有碧色的来种,一代一代地挑,渐渐就有了这样的碧色。你手里的这枝,有个名字,叫“碧荷”。先生母字碧荷,因此我在这座院子里,只挑碧色和白色的花种上。”
施清漪的心里不由轻轻“呀”了一声:“这样难得,要花这般多心血。”不由得非常惋惜,也不知是什么人折了下来放在那里,难道就是住在这院子的文士?又或者是贵妇折下来要放在房里的,后来却遗忘了?这陌家如此豪阔,也不是不可能的。
果然听到陌凌烟轻描淡写地道:“再难得,也不过是悦人的花罢了,能让人欢喜一刹那,那就值得了。这里还有玉色的寒梅,用来插戴也到是不错,只是如今未到当季,你若是喜欢,时到,我便命人相折送来,与你插戴。”
施清漪慌忙摇头,心想:果然是这世族大家的派头。眼见着走了一会儿,路面豁然开朗,看到几处大的花厅、房舍,里面均点着灯,十分明亮,外边也都有侍婢屏声静气地伺候着,只是都并不敢上前打扰。
适逢百花宴,萧淑妃等人为各位来客准备了待题诗的春扇。施清漪在木案前见一个映暗梅的春扇面精致典雅,便持于手中。拂一拂袖,持笔沾墨在“春扇”面上题写下上半句。
陌凌烟等人来到一棵树姿优雅,枝繁叶茂,树影婆娑,叶子青翠光洁的树下,恰好遇到了墨鸣廊也出现在春逢树下,墨鸣廊为众多女子的心仪对象,不出所料,众女子们对他正在大献殷勤。
在场之人都各自站在春逢树两侧,如若双方握到的是同一条丝线,说明对方便是自己的有缘之人,就对题“春扇”。
陌凌烟并未过多思索做择,只是随意在春逢树旁牵起一条丝线,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丝线竟与施清漪是同一条。可看到施清漪与墨鸣廊二人欢声笑语的样子,还是不露痕迹地摇了摇头,故意撞倒了不远处的墨鸣廊。趁口中的连忙道歉间,将手中所握着的丝线丢向了墨鸣廊的方向。
施清漪一路理着丝线往前走,诧异地发现自己与墨鸣廊的丝线乃是同一条,墨鸣廊也同样面露诧异之色,唯有一旁的陌凌烟的心中五味具杂。
墨鸣廊将丝线两端的光珀合成一个爱心形状,施清漪慌忙将自己早已题好上半句诗的“春扇”与墨鸣廊相交换,心里却像被谁抓了几只免子放在里面,怦怦直跳。她己再掩不住心内的欣喜与爱慕,想借用此次题“春扇”向墨鸣廊透露一些自己的心意,可却在即将题写之时,一只青鸟突然从施清漪手中的“春扇”旁飞过,惊落了手中已持起的毫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