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定然是宿妓去了,少拿我当名头。看我不告诉父亲,以家法惩治你”陈去疾不容置疑道,他一口笃定小厮朱能外出浪荡。
也不听人解释,便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到朱能头上,他管着叫做杀威棒,先从心理上震慑朱能,之后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朱能都会照做。
果然,朱能往地上一跪,连鼻涕带眼泪哭诉道:“少爷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哪有那胆子。千万不要告诉老爷,一通家法下来,我还有命服侍你么。你说什么,我做什么就是了。”
主仆多年,他深知这少爷的秉性,突然这么严厉,必然有事相求,赶紧服软。
他知道,自己这公子虽然他嘴上说的吓人,却比寻常公子脾气要好许多。
陈去疾见目的达到了,微微一笑道:“好吧看在你服侍我多年的份上,这事我替你瞒下了,不过你却要替我办件事。
去看看刘彦之在不在,如果在将他以李叔之名引走他。”
顿了顿补充道“说别人他肯定不信,说是李叔,他却不会怀疑,事成之后打暗号。”
朱能有些为难,但眼下却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随即领命而去。
朱能上楼后,便径直找到刘彦之,向他说明李一风找他,果然后者一听是李一风叫自己,唯恐迟到,一通小跑而去。
听到朱能的暗号,陈去疾连忙遛进自己房间。
见那被打晕仆人还在蒙头大睡,也管不了那么多,一夜辛苦,眼皮快要睁不开,倒头便睡。
睡到日上三竿,陈去疾睡意不减,忽然朱能破门而入道:“公子,李大人找你。”
陈去疾无可奈何,拖拉着鞋,看房内的晕倒小厮已不见了,也来不及多想,来到李一风房子,推开房门,犹揉着惺忪的睡眼。
李一风端坐在桌前,认真写着字。他看惯了李叔舞刀弄枪,忽然见他端端正正像个学童般写字,极力忍着不笑出来。
李一风并不看他,专心写字,冷冷说道:“昨晚的事你办的可不漂亮。你倒是事不关己呼呼大睡,留了一个烂摊子给我。”
陈去疾知道昨晚李叔在暗处默默看着自己,可是对于昨晚之事,他究竟知道多少,还不清楚,不如先探探底。
嬉笑道:“什么事,又怎么不漂亮了。”
“少在我面前嬉皮笑脸,想蒙混过关,我本来以为你有些聪明,不想你办事如此糊涂。”
李一风面色冷峻说道:“昨晚我跟着余高木出来,却没想到在后花园遇到你和乌达雅在一起,你是什么身份,你不怕别人说你里通外贼。
这也罢了,高公子今早被人发现死在湖心亭,死于空谷幽兰之毒,这也是你的杰作吧。”
陈去疾知道躲不过去。
表现得有些歉疚道:“他要杀我,我也不能引颈受戮,我知道你担心高公子死后,影响杭州的力量平衡,他一死形成实力空白,各方势力必然明争暗斗。
杭州就成了争斗的漩涡。但别人要杀我时,你在哪里。”最后一句却有些反唇相讥的意味。
李一风听到这番话显然有些吃惊,喜道:“当时我就在旁边,只是想看看没了我的庇护,你会怎么应对,真的在危急之时才会出手。
我只当你是随意杀人,没想到关于这背后的事情你看得这么透彻。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高家旁支那么多,再扶持一个就好了。”
李一风脸色转变得这么快,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位李叔一向对他寄望颇厚,见到他忽然做事不考虑大局,生气的是他只图一时爽快,不计后果,倒不是因为他杀了人。
李一风忽然眯着眼睛神秘的看着他道:“那件软甲还不错吧。”
陈去疾心头一颤,这么说遗珠之事李叔也知道?遮遮呜呜道:“还不错。”飞也似跑了。
李一风笑望着他的背影,
半作嗔怒道:“小子,还想瞒我。”
然后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这杭州的各方势力此时也该出动了吧?”
其实昨晚他并不在湖心亭上,只是根据仵作的验尸结果得出的。又根据线索和多年经验大胆推测。如他果真在湖心亭,又怎能容忍别人对他的侄子动手。
陈去疾出了李一风的门,马上找来刘彦之,让他骑快马,替送一份信给鞑靼的乌达雅。
刘彦之见老师对这小子也恭恭敬敬不敢迟疑。
但见陈去疾在纸上涂抹了几个字,手紧紧攥着笔,显得有些吃力。不时低头沉思,用笔敲打着脑壳,宛如一位学业欠佳的学生在痛苦应付作业。
终于陈去疾在写完最后几个字后,扔笔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将手中的信件好好封存,交给了刘彦之,命令后者快马加鞭,将信交给乌达雅。
话说乌达雅正走在回北方的官道上,见有一武人打扮的人,问自己是否是乌达雅,当得到肯定答复后,躬身送上一封信。但脸上却挂着对自己的蔑视,想来是被逼给自己送信,心头对自己却十分不屑。
她不以为忤,汉人对于自己部落多有偏见,又常常自视甚高,视自己为蛮夷。岂不知自己部落敢做敢当,重情重义,才不似汉人巧言令色,诡计多端。
这人呆呆痴痴和陈去疾形容的一模一样,乌达雅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打开由火漆封着的信,信中的内容是这样的:(由于古人的行文风格和我们不同,为方便阅读,我改成了我们的行文习惯)
我陈去疾平身很少写给一个人写信,但如果要算上为糊弄夫子而写得那些东西,好吧,我承认我不止写过一篇。今天我真正运用上了我平生所学,抓耳挠腮勉强给你写一封信。
为了防止偏题,我将大意先写在前头。首先,你戴着骨簪,和银饰的样子真好看。其次,保证书我是不会写的,你别想了,这辈子你都别想逃脱我的手掌心。最后,嗯……还没想好,下次再说吧。
令夫手书
字迹潦草,貌似鸡爪抓出来的,词不达意,也真难为乌达雅了,这样的作文要是落到现代老师的手里,保证要给他一个又圆又红的鸭蛋,并且批注道“还撩妹呢,先把语文学好再说吧。”
乌达雅看后又气又笑,气的是自己得到遗珠大喜之余竟然忘记叫那小子些承诺书,笑的是他居然称自己令夫,果真是个放荡小子,死性不改。
她啐了一口,心中道,别让我碰到,不然我何止打你一顿,我要打得你七窍生烟。
怪不得不敢当面给我,等我到了扬州才派人送来。玩笑之后,未免觉得这小子有趣。
不过这承诺书倒是一件要紧事,虽然我北元并不看重所谓的“贞洁烈女”,不过女子当从一而终,除父亲外,他终究是第一个触碰过我的男子。
还是要征求他的同意我再寻我的心仪之人。
乌达雅想把这轻薄的信撕掉,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忍心。
京城,太阳的光辉如碎金洒在锦衣卫镇抚司的黄色琉璃瓦上,但那红墙朱门即使在正午也没来由释放阴森恐怖气息。
一校尉,从鸽子腿上,摘下密报,匆匆呈递大殿正中央端坐的一人。
那人展开纸筒,上面写道:余高木假意投靠高公子实则与余北水串通,欲谋高家。
鞑靼乌达雅被余高木打伤,余高木被高公子被反杀,高公子被陈去疾用空谷幽兰毒害。余弦和余小姐正派人护送在回京路上。
这人哈哈笑道:“简短,干练,无问过程,只写结果,果真是武人脾气。不愧是李一风的手笔。”
这端坐的一人道:“把蜉蝣的线报哪来。”
校尉早已准备好,马上递上来,那人看了看,道:“结果大同小异,只是多了许多细节描写,我就不费那个神了。不过惹出这么多岔子,真让人头疼。”
那人休息了一会接着道:“把杭州卫所千户周衍的折子递上来。”
校尉又呈上,一个用考究纸张制作,又饰繁复图案的折子,那人皱了皱眉道:“字写的倒不错,却尽是官话套话,在自己管辖的地界发生这种事,却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他真是深谙世故。”
那校尉小心问道:“要回复吗。”那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道:“不用了。”
喜来客栈外,一辆马停留下来,上面下来一人,颇为客气的对客栈门口的朱能道:“麻烦通传一声,就说周衍求见千户大人。”
朱能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这周衍在杭州也是权倾一时,不敢耽搁马上上楼通传。
本来他俩是平级,用不着这么谦卑,但周衍考虑李一风是京官又所属三大营,高上自己一头,还是客气些好。
李一风早听见阵阵的马蹄声,料定是周衍无疑。
不过程序还是要过一遍,只好在书房中踱步等待,待人通传。
朱能在得到李一风迎接客的命令后,很热心的领着周衍上楼。
可周衍一路上始终客客气气,没有一点儿架子,以至于朱能怀疑这是不是在杭州权势滔天的锦衣卫千户。
寒暄之后,周衍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道:“高公子死了,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所有势力都虎视眈眈看着杭州,想从中分一杯羹。”
李一风觉得这周衍能在繁华的地方做一个千户,想必有些手段,杭州街上随便一户人家,背后恐怕都有能量巨大的势力,在这做官就好像刀尖上行走,没有些功夫不行。
所以他决定看看周衍的做法。
便恭维道:“大人才是杭州父母官,听闻在大人治下,杭州城那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我倒想向大人请教。”
周衍心下道,真是滑头,在我没说明立场前,不表明意见。
他不想你来我往,互相恭维到天明,所以直截了当道:“我以为,现在应该马上推举出一个人带领高家,结束眼前的乱局,还请李大人参详参详。”
李一风在对方表明立场后,也不再打太极,道:“我与大人的看法不谋而合,关键是支持哪一方,我认为先静观其变,等一番争斗下来高家内部出现最强的一方我们就予以支持。
同时让锦衣卫把争斗控制在合理范围内,不要波及一般百姓。”
周衍道:“大人所言极是,我也认为首要前提要保证百姓生活稳定。”
就此两人达成共识。
随后李一风就把这次谈话的内容告诉陈去疾,陈去疾睁大了眼睛十分不解李叔为何把如此机密的事告诉自己。
他深知李叔虽然信任自己,但一向公私分明。李一风神秘一笑,道:“你有什么看法。”
陈去疾道:“余高两家互派耳目,高公子身死的消息肯定已经泄露,余家已经在大举反攻,不会有耐心等到高家自己选出掌门人。
同时宁王,东西两厂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理,唯有站出来一个势力足够震慑所有人的掌门人,才能维持现有的和平。据我所知,这样的人高家是没有的。”
李一风道:“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让余家控制整条京杭运河。”
陈去疾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是朝廷不会放任一个人垄断国家命脉,我想李叔也不会允许情况发生吧。”
李一风咳了咳道:“我朝建立之初对地方控制严密,跨州县需要路引凭证,
可如今四处流民四起,游侠遍布,屡禁不绝,现在朝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地方党派林立。
坐视像高、余这样的世家豪族崛起。我虽然有心拨乱反正,但个人力量毕竟微薄。”
陈去疾道:“轻言放弃,可不是李叔的作风。”
他细细打量李一风的反应,想从中觉察出些什么,可发现他脸上毫无波澜。
“我有些困了,你出去吧”李一风打了打哈欠说道,不理会陈去疾说的话。
陈去疾走出房间,对这次谈话感到莫名其妙,心中疑惑道,自从京城出走开始,我便好像落入了一张别人织好的网。
每一步都在这躲在阴谋背后的人的算计之中,这网密密匝匝,环环相扣,互为因果,互为表里,看似自然而然,实则精密筹算。
一切都太巧了,太不真实。加上刚才那场莫名其妙的谈话。我不能坐等事情找上我,最好是主动出击,打破阴谋,让背后的人现身。打定注意后,陈去疾才注意到,屋外早已日落西山。
他起身站起,呼唤朱能,询问刘彦之送信回来了吗,又打听了夜市的情况,让他去准备车马。
吃过晚饭,睡了一觉,养足好精神,心想夜晚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斗,我真是劳碌命,放着京城大少爷的日子不过,偏偏要出来折腾。又恨恨道,李叔你不是想瞒我吗,那我自己去找答案好了。
皎月西斜,陈去疾翻身起来,向李一风告辞,临行前又要了刘彦之作保镖。
李一风倒是爽快,这大出乎他意料,他虽然知道这李叔一向疼爱自己,近乎溺爱,对自己的请求有求必应,很少反对。
不过在这敏感时期,他应该苦口婆心劝谏我好好留在客栈,不要出去惹是生非为妙。
似乎是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出。并且已经想好了对策,并不阻拦。
出了喜来客栈,陈去疾钻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车内较为宽敞,犹豫了一下,还决定让刘彦之坐在自己旁边,朱能赶马车。
他考虑到,一来这刘彦之无论如何也是一个锦衣卫总旗,让他赶马车终究不妥当。二来听李叔说刘彦之又六段上的水准,算是刚刚跻身高手之列,留在身边也有个照应。
他预感今晚要出事,事先穿上了钨丝软甲,又带上了刘彦之,算是双重保障。
一路上,马车前面骏马马蹄与石板路碰撞的清脆的哒哒声响在耳际。
陈去疾打着节拍,哼唱着小调,借此掩盖心中的忧虑。无意间瞥了一眼刘彦之,见对方一张冷脸,像看憨憨般看着自己,心下大怒不过只好极力克制,谁让等会保命还要靠他。
有求于人,就不得不忍气吞声。
外面的马蹄声却停了,陈去疾心中一颤,心下道,这么快就来了,身子往刘彦之往身旁一钻。
刘彦之被这少爷的举动惊到,心下道,早听闻这富贵之家都有些奇怪的癖好,沉溺女色还不够,又是对男的也……听说春秋时有个龙阳君,便喜好此事。
我就说怎么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客气,今天又邀我同坐一辆马车,现在想起来他这几日看我的眼神也有些异样,不知如何是好,不从他,他以后恼羞成怒,处处给我使绊子,从了他,可怜我还未婚取。他心中转过无数年头,脸上也不禁浮现惶恐之色,看上去很是怪异。
此时朱能掀开帘子,讨好地说道:“公子前面就是夜市了。”
却见到面前两人神情怪异,一人战战兢兢,脸上还有些羞涩之情。另一人,睁大双眼看着前方,眼中尽是恐惧。
他尴尬的咳了一下,接着道:“夜市人多,马车不方便进入,我们还是改步行吧,再说夜市上多是一些好吃好玩的,马车上又怎么看的清楚。”
陈去疾缓过神来,松开抓在刘彦之臂膀上的双手。若无其事道:“嗯,知道了,我们这就下车吧。”
刘彦之这才如遇大赦般长抒了口气。跟在陈去疾后面,却始终保持一定距离。
朱能在前前面边走边自信解释道:“此处在钱塘江边,这夜市与西湖边专供达官显贵玩了的不同,是贩夫走卒歇脚贸易的地方。
相比西湖边那些歌姬书生游江赏月,吟诗作对,虽然奢华却略显拘谨。我想公子好还是更喜欢这边的烟火气息。街上这些小吃,杂耍,评书,傀儡戏不是比那一张张客气虚伪的面孔要好得多。”
陈去疾心下道,翠蘩楼中天天是海参翅肚,山珍海味,我在京城什么没吃过,想来江南也不过如此,今日一见倒是我孤陋寡闻了,这朱能不愧跟我多年,深知我意。
陈去疾随人迁移,见到一小摊上,一个个瓷碗中盛着彩色的珠粒,有些好奇。
朱能眼见嘴里早就注意到了,不等小主人问,就热情说道:“此物名冰雪砂糖圆,用西湖产的藕粉,加以红豆粉,绿豆粉,黄豆粉,制成彩色珠粒,拌上砂糖或蜂蜜,淋上冰水,在这大热的天,拿着勺子舀着吃,口中冰凉爽滑,心中清爽舒适。
听着朱能绘声绘色的描述,陈去疾心中难免怀疑他是这卖家的拖,不过难以抵挡这美食的诱惑,主仆三人一人一碗,埋头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