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去疾微微一笑,心想这解释思路清晰,有理有据,条理清楚,实在不是慌乱间可以想出来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套说辞定然早就准备好了。
依谢兄所说,京城外的袭击可谓是机密,上头有人压了下来,所知者甚少。
何以余弦可以知道,如此说来,余弦不是此事的参与者,就是此事的谋划者。
再者自己丝毫未提到京城外的袭击,余弦何以知道我今日来责难的就是此事,并早早准备,派这些虾兵蟹将来充当打手,这一切只能证明他心里有鬼。
这下陈去疾心里有了把握,他嘻嘻笑着,并没有立即发作,因为此时时机不够成熟,如果刚才那些只是打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厮,无伤大雅,也不会牵连太多。
如果自己此时发作,把余弦打伤,或是直接取了他的小命,在京城就会掀起一场风波,虽然自己可以依仗李叔,爹爹这些人,不过结局终究是不好收场。
另外爹爹为人低调,最恨的是自己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惹出祸端,自己今日当街杀了,或是打伤了一个富家公子,恐怕免不了责罚。
此外,考虑到余家在京城的势力,无论是官面上还是与地下江湖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如今有了衰败的迹象,但破船也有三千钉,也容不得轻视。
因此决定隐而不发,待日后暗中下手。
只见陈去疾拍着余弦的背道:“余弟说什么呢,我如何听不懂,此时本来就与你没有关系。”
余弦也是个机灵的人,找了一个台阶下,道:“陈公子说得是,小弟糊涂,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将什么。”
陈去疾忽然指向地上躺着的一应蛮汉,故作疑问道:“这些人与你没有关系吧,我可没有误伤到你手下的人吧。”
余弦想到江南的哑药,让自己几个时辰无法说话,那个滋味自己可不再想受了,笑道:“这些人我不认识呀。”心中却在咒骂陈去疾。
后者道:“那就好,既然不是你的人就没关系了,我还怕得罪于你呢。”
此时早有几个受伤较轻的莽汉跌跌撞撞站起来,前去搀扶受伤较重的同伴,听到余弦的话,不禁心里一凉,落寞地站在一旁。
陈去疾拍了一下身上的灰,道:“说开了就好,我于马球不甚热衷,先告辞了,改日再约。”
余弦恭敬道:“是,是,是,改日再约。”
余弦本来还想挽留谢留庸,后者第一、不爽于他这无理的攻击,第二、更看不上他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处事方式,关键时刻抛弃侍卫撇清关系的做法更是为人不齿。
总结下来解释就是得罪于人,失了手下人心,筹划不周,匆忙行事。
因此谢留庸只是礼节性地拱手,然后就随着陈去疾离开了。
走出马球场后,谢留庸不禁好奇,问道:“今日唱的是哪一出,弄得我这个媒人可有些难堪呀。”
陈去疾欠身道:“给兄长添麻烦了,还请见谅,改日小弟遍访天下美酒给你赔罪。”
谢留庸摇手道:“说哪里话,不过美酒我倒是来者不拒,不会客气的。我好奇的是,你二人怎会,一言不发便动起手来。”
陈去疾笑道:“我也不知,想来是,我这未来的小舅子想给我个下马威吧,害怕我日后轻薄了他妹子。”
谢留庸道:“合情合理,只是这余弦实在是欠揍,我今日才知道什么是无耻下流。”
随即两人不约而同爆发出一阵笑声。
钱府书房,一把十石铁弓挂在书桌旁的墙壁上显眼的位置,置身于书山瀚海,文房四宝之间,显得甚为突兀。
钱宁以武力取信于皇帝,然而却不想背负武夫之名,因此其书房也体现了他这种矛盾的心理。
钱宁坐在上首,陈去疾在下首负手而立。
钱宁先开口道:“江南一行后,你胆子见长,光天化日之下殴打了余家的几个侍卫,下手还颇为重,有些我的遗风。”
陈去疾有些疑惑,听这爹爹这话,到底是责怪还是赞赏我呢。情况不明朗,还是先闭口不言吧。
钱宁忽然厉声道:“怎么现在不说话了,你今日恐吓余家公子时不是挺威风的吗,人家告到了京兆府,你说要怎样处理。”
陈去疾镇定道:“第一,京兆府尹是个和稀泥的主,恐怕不会管,也不想管。这件事恐怕要不了了之。
第二,今天我打的是余家侍卫,并且是正当防卫,现场谢家公子可以作证。要是真的在公堂上论起来,恐怕要比余家公子口说无凭的说辞更为可信些。”
钱宁听后,面色稍缓,道:“我以为你只是冲动打人,没想到你都考虑到了,如此甚好。
京兆府尹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否则也做不到京兆府尹的位置,决计不会因为一个余家公子而得罪我。
你有锦衣卫做后盾更是没人敢管。可是你想过我的处境吗,那些言官,个个视我如眼中钉,找到这个机会还不像疯狗一般乱咬,我都可以想象参我的奏章会些什么,什么纵容儿子欺压良民,当街行凶云云。”
陈去疾眉毛一扬道:“儿子知错了,可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样会出手。”
钱宁听后,不怒反喜,道:“不错,以牙还牙,是我陈家的风格。只是你做的还不够圆滑,应该不露痕迹,不给人留下把柄。”
陈去疾道:“是事先联系与家中熟络的捕快在旁守候,看到余家出手便让捕快们以官府之名,将他们羁押吗。
事后再对外宣称是捕快巡逻至此,忽然见有人械斗,因此正好将人缉拿。
既撇清关系,不与人留下把柄,又可以借官府之手报仇。
可假人之手并不是我的风格,自己的仇当然要自己报。玩弄手段达成目的也没意思。”
钱宁摇摇头显然这父子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道:“这些权谋手段你都知道,可就是不肯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所信奉的道义会拖累了你。”
陈去疾躬身行礼,道:“如果没什么,爹爹我就先告辞了。”
出门前,钱宁忽然叫住陈去疾道:“你还在调查京城袭击某后黑手的事情吧,今日只是复仇的一个开端,我猜的没错吧。
可是我要提醒你,第一、余家不是祸首,第二、你要考虑因此付出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陈去疾背着身子,眼睛里闪着坚毅的光,道:“我私下调查没没有借助您的锦衣卫就是不想拖累您,您不必说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说着陈去疾走出了房门,可话刚一说出口,他心中坚定的信念减弱,心中不禁产生疑问,爹爹所说到底是不是真的,难道余家真的不是祸首,还是这一切只是爹爹劝说我的一套说辞。
不过今天还有要紧事办,心中疑惑也只有暂时搁置。
只见陈去疾回到房中,命令小厮找了一套平日里他所穿的衣服换上,那小厮听到这奇怪的命令后,虽然心中疑惑,倒也不敢违抗命令,毕竟往日里这少爷的行为就不能用正常人的心理来理解。
陈去疾换上衣物,又将发髻弄得松散些,在地上摸了一把,想擦些灰在脸上,好装出一副一般百姓的样子,以至于等会出去不会那么引人注目。
可是地上竟然被家中的小厮,丫鬟擦洗得一尘不染,摸了半天一点灰也没有。他不禁感到索然无味。
陈去疾找住机会,悄悄走出房门,一路上并没有刻意掩饰,令人奇怪的是竟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毕竟在小厮丫鬟们眼中只有主子,谁会把这么一个平白无奇的小厮打扮的人放在眼中,因此一路上竟然没有任何人询问。
临近大门,陈去疾犯了难,这些门口守候的侍卫都有五段乃至六段的身手,想要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堂而皇之出去,实在不容易。
既然瞒不过,那就不瞒好了。反正自己要掩饰的是外人的耳目,家中这些侍卫还是信得过的。
陈去疾向一名熟识的侍卫一招手,然后后者快步跑过来,虽然看到陈去疾这身打扮,心里满是疑惑,不过在这样的豪门,进门第一天管家都会对新来的侍卫小厮再三强调,不要过问主子的隐秘,好奇心更是不该有,他们要做的只有做好分内之事。
因此这侍卫明白规矩,也不加询问,只是垂手等待命令。
陈去疾道:“我想溜出去玩会,并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些小钱留给兄弟们买酒,这是单独给你的。”
侍卫们都知道,自家公子无心学问,却成天溜出去养鹰斗犬,胡作非为,对此老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火,都不会阻拦。
侍卫们更是犯不着得罪自家少爷自讨苦吃,因此并不阻拦。谢过之后,欢喜地拎着钱去了。自然也没人过问陈去疾去向。
陈去疾大摇大摆走出钱府,径直往西市而去。
这次出行,他一改往日乘车坐轿的方式,改做步行,一路欣赏些民风,也自有其乐趣。
西市坊内胡同林立,道路复杂,多是些贩夫走卒的居所,因此各方势力在此盘根错接,是京城情报交流,全国帮派分舵的所在。
江南一行后,陈去疾指示刘彦之,采用以下克上的方式支离高家反对势力,提升底层帮派教众的地位和收入,一方面笼络人心。
另一方面又可以分化高家三位舵主的权力,达到进一步掌控高家的目的。
前日刘彦之飞鸽传书给陈去疾告诉他,多日的分化已见成效,其中京城分舵的舵主尤为热心投靠,表达了誓死效忠的意愿。
因此陈去疾要了接头暗号之后,决定见一见此人,一方面试探此人的真心,另一方面,壮大自己在京城中可用的势力。毕竟眼下京城中可以用的人寥寥无几。
顾顺,李叔的人终究不能像自己的亲信般如臂使指。
至于父亲,陈去疾心中多少有些怕他,更不敢央求他出手。马球场那日单枪匹马斗群雄终究是无奈之举,如果不是手中无可以信赖的部下,谁愿意以身犯险。
江南一行,多次犯险,给他的最大的教训就是,要把势力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别人终究是靠不住。
西市坊内,热闹非凡。打把势卖艺的,算命问前途的、贩货郎,你来我往,平凡而真实。
可陈去疾犯了难,只知道京城分舵的联络员是个卖狗屁膏药的瘸子,由于书信简短,寥寥数语并不能把一切交代得很明白。却不知道具体面貌,姓甚名谁。
这里卖跌打损伤药的,伤寒药的应有尽有,可是就是不见卖狗屁膏药的。
一个买药者神神秘秘招呼陈去疾,陈去疾眼睛一亮,以为就是此人,没想到那人掏出一包五石散,道:“壮势的神药,公子要不要来一些,寻欢作乐必备之品,只要五十文。”
陈去疾不禁觉得索然无味,摇摇手,便想要离开。
那买药者一把拉过他,道:“我看公子也是行内人,既然看不上五十散,我这还有压箱底好药。
逍遥和合散,药效是五石散的十倍,只是价钱嘛,嘿嘿有些贵,不过物有所值。”
陈去疾一听到这药名,不禁感到反感,因为误服此药,那日在虞姑娘面前可是大大损伤了面子。
不过见这买药者显然是长久混迹于西市。
陈去疾问道:“知道一个卖狗屁膏药的瘸子吗?如果知道,定有酬谢。”
那买药者把手左右晃荡了一下,道:“我在这西市中混迹多年,要是我都不知道的人,您也甭打听了,恰好我知道此人,不过嘛,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陈去疾摸出一粒碎银道:“别卖关子,这消息也就只值这么多。”
那买药者将手中的碎银晃荡了一下,感受了一下分量,道:“聊胜于无。”放进了鞋子中。
那买药者边收拾药箱边道:“这西市的买药者中只有老崔是瘸子,他呀有时在对面小憩茶楼喝茶,你可以去打听一下。”
说明了茶楼路径,又说往前面那个路口走,向东转,再问行人,便可以到。这茶楼在西市有些名气,几乎人人皆知。
陈去疾谢过之后,央求卖药者带路,又有厚赏,可这人却推脱还有事,抵死不肯。
他只好往卖药者所指明的方向去了,全没注意到这卖药者踉跄的走开了。
陈去疾边走边打听,一说到小憩茶楼,这里的人众皆知,向他指明了所在。
不过好几个行人好心提醒,他方向走反了,绕了远路,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只见远处高高挑出了一个幡子,正面写着一个酒字,反面却写着一个茶字。
陈去疾进得茶楼中,早有小二热心招呼。
陈去疾点了一壶好茶,又多给了那小二一些银子。那小二假意推却道:“这位爷,多了,要不了这么多。”
陈去疾笑道:“看你热心招待,算是打赏给你的,不过小哥,向你打听些事。”
那小二满脸笑意道:“这位爷,你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去疾道:“不知道,卖狗皮膏药的老崔你知道么,可在这里。”
那小二眼角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不过稍纵即逝,堆笑道:“小的多一句嘴,你找他是何事,那糟老头子脾气可古怪的紧,可不要没来由冲撞了您。”
“我是来……对走亲戚,他是我远房表亲。”
陈去疾想自己此时这装扮,正好符合一个怪老头的落魄亲戚,因而没深入思索,便想用这个借口搪塞过去。
那小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道:“哦,是他亲戚。那应该没关系。”
这时一阵哄闹声响起,引得众人竞相围观。
陈去疾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短衣的青年手中捧着一块古玉,而坐在他上首的一个苍然老者,以手托颈,正在细细打量那块古玉。
茶馆中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这二人。
陈去疾家中是京城权贵,免不了收藏些古玩来衬托自己的高尚情趣,陈去疾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不过也因此见识了不少古董,从小耳濡目染见识了不少古董,练就了一双锐利的眼睛,一眼便瞧出那古玉太新,做旧痕迹太重,顶多是个三流的赝品。
不过场面这么一乱,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那店小二也不知去向。
陈去疾无奈只好随着人众看看热闹。
只见那老者细细端详忽然神色大变,道:“这位后生,敢问你这古玉从何而来。”
那穿短衣者,背负着双手,诚恳答道:“是我祖宅翻修无意间发现的,我想着在京城里看看能能不能换些银两给家里买头耕地的牛。”
那老者继续追问道:“敢问祖上有何大人物。”
穿断衣的答道:“老先生取笑了,我家世代为农,那来什么大人物,只是听说我祖上曾在徐达将军手下当过兵,随他北击过元贼。”
那老者道:“原来如此,这古玉价值连城。”
陈去疾将这一切听在耳中,心里笑道,这二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好生默契,假若他们真的只是想诓骗一头牛,也不算太贪心。
不过这古玩的水太深,他也不好当众说破,断人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