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中间竹排上有四人,三男一女,其中一人皮肤黝黑,头顶毛发稀疏,期间夹杂着伤疤,如久旱的河床上的龟裂。
他的一个眼球凶光大盛,与之相对称的另一面只留有一个空空的眼窝,右腋下是铁拐,左臂齐手腕处似被利刃所斩,相代替的是白森森的骨刺。左脚处空空荡荡,只留有衣裳随风摆动。这便是瘦高个的大哥罗刹仙朱万隆。
另一人,身披淡青色纱衣,头戴帷帽,遮住面容,不知是何模样,使一柄软剑,这便是其三妹青纱仙十三娘,至于是何姓氏江湖上鲜有人知,这瘦猴与她结义多年也不得而知。
与之对战的另外两人,一人是道人打扮,手持长剑乃是灵虚道长,而另一人是三门堂堂主魏震天。
外侧的竹排上则分立着陇右三杰,沧州铁吼,陈拳师,以及李亨众人。
这罗刹仙朱万隆身体虽行动不便,但进退有节有据,一根铁拐逼得灵虚道人无还手之力,只得挥动长剑舞出剑圈,予以格挡,如此极耗内力,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而朱万隆似乎不愿杀人,出手很克制。另一边,这十三娘手臂微抖,手中的软剑便像跳动的银蛇噬咬向魏震天,这魏震天左闪右避,但那银蛇始终如影随形。
只不过那银蛇只是吐着信子,却不急着张口撕咬。似乎在有意玩弄着这名不副实的三门堂堂主。
灵虚道人与魏震天二人被弄得极其狼狈,面露羞色。江湖人把名誉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如此被人戏耍,今后如何立足于江湖。
这时听见这灵虚道人大喝一声,不顾眼前飞棍,挺剑径直向朱万隆刺去。随着沉闷的一声,灵虚道长身体一歪,自知自己的腿骨被硬生生砸断,可手中劲道不减,吃痛刺向朱万隆,就是身死灯灭也要在这罗刹仙身上豁出一条口子。
这灵虚道人彪悍到不顾性命,着实让朱万隆吃了一惊,不过他嘴角露出笑意似在嘲弄,似乎是得意,顺势收拐,慢发快至,隔开了灵虚道人的长剑。致使灵虚道人重重栽倒在竹排上。
朱万隆拱手做了一个四方揖,道:“如诸位所见,我本不欲伤他,奈何他处处相逼,万分抱歉,刀剑无眼,就此让我二人里去吧。”
李亨厉声道:“明明是你出手毒辣,灵虚兄弟处处退让才着了你的道,还该在此巧言塞责。天下人对你当得而诛之,众位江湖朋友,我们也不必顾什么江湖道义,那宝物就在他二人身上,大家一起上。”不由朱万隆分说,便动手。
众人先前还在犹犹豫豫,当听到那宝物时,眼中无不流露出无尽的贪婪,眼下又有绝佳的借口传出去也不会有损江湖道义。
只见李亨早一马当先,他们自然不甘落后,蜂拥而上。如此一来双拳难敌四手,朱万隆与十三娘二人渐渐有些不支。
那瘦猴见状大声道:“以众欺寡,好不要脸。”抽出腰间的烂银判官笔,上前助阵。口中发出四兄弟独特的联络符号,也就是前面所讲马如相所听见的急促的口哨声,这声音中蕴含着独特的变音是,是兄弟有难,速来营救之意。这也解释了为何马如相听了会心急如焚,火急火燎向声音来处奔来。
此时朱万隆见四弟到了,不禁大抒一口气,道:“四弟你可真是及时雨!”他知四弟是打穴的高手,只是刚加入战局不知情况,而自己与几个修为浅的一交手,便可以把他们武术门派,根基深浅,命门所在莫得八九不离十,让四弟以判官笔击他们命门,便可扭转颓势,掌握主动。
因此他道:“穿藏青色长袍的是江西陈拳师,武功系太湖游龙拳旁支,只有三段水准,命门只练到肩部大椎穴,四弟你以玉女折桂的手法轻击。
而身穿绸布,雍容华贵的那位是三门堂堂主,以他的身形来看融合了云南陶氏的澜沧长拳,三门峡的长青道长从猿猴身上悟出的灵猴跃涧,以及出自少林的金刚十二指法,命门可能分处三处,不过金刚十二指法徒具其形,完全未领会,相随心动,心随指出的含义,而灵猴涧跃似是而非,以其三段中上的澜沧长拳来看,命门在胸部膻中穴,四弟你以力士开山的手法重击其膻中穴。”
本来要出手制住这二位,完全用不着道出其武功家数,只消说出击穴部位即可,不过朱万隆此意,重在攻心,使围攻众人知道自己的手段,心惊胆寒,方寸自乱,朱万隆好乘隙而入。
那瘦猴心领神会,大声道:“你爷爷侯章溢在此,纳命来。”故意夸张动作,隔空虚点一笔,又横着斜刺一下,才点向大椎膻中二穴。那两人命门被击,不敢逞强闪到一边,调息运气
这侯溢章倒也不赶尽杀绝,任由他们自行调养。这叫围城必缺,避免众人横下一条心死命对抗,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是深谙武艺之辈。
可局势并不容乐观,此时依然是以多对少。这时马如相赶来,加入混战,情况才稍有缓和。
好在嘉州四仙既为结义兄弟,对各自的武功路数了如指掌,平时也免不了互相拆招,因而配合无间。
相反的是,围攻他们的众人初次合作,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各自为阵,七手八脚,有时伤了自己一方的也在所难免,因而人多的优势倒不明显。
不过双方胶着在一起,一时也南分出个你高我低。
不过突然,人众中冲出一人,道:“失陪”紧随其后的又有几人。这人便是李亨。
原来自马如相和那高个子瘦猴侯溢章半道里杀出,捉了陈去疾走,是他自导自演的出戏被腰斩,一无所得不说,好失去了陈去疾——这一“洪武遗珠”的最后线索。
后来李亨早已联络的江湖密友齐聚扬州,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宁王或武林盟主丁豪辰有交情,准备参加临淮高公子婚宴。
恰逢此时得到密报,嘉州四仙中的罗刹仙朱万隆和青衣仙十三娘齐聚扬州。因此李亨与众人设伏,围困他们于江心。而后李亨再以“洪武遗珠”使使众人向朱万隆和十三娘下手。
此举只有两个结果,一则集众人之力,制服此二人,再一此为要挟逼马如相交出陈去疾,嘉州四仙情同手足,必然大事可成。
二则,众人都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出全力,只想着别人和二仙两败俱伤,自己好黄雀在后。人人如此想只会是围而不攻,而嘉州四仙常常秤不离砣,二人附近必定有马如相。
到时马如相来救援,自己伏击在侧,制住马如相,到时不怕他部交出陈去疾。可没想到嘉州四仙配合的滴水不漏甚是凌厉缠住自己无法脱身,更别提暗算。
竟然无法伤马如相一根毫毛。因此不再拖延,白白损耗功力,寻求机会便脱身。
李亨一行人,苦苦没有陈去疾下落无目的,游走在江畔。
忽见一处拱桥,乃汉白玉所造,桥身高高隆起,真似伊人照水,桥旁有一斑驳的石碑,上书茶园桥,笔力苍劲,似乎是大家手笔,又请巧匠镌刻。
不过此处河道阻塞,淤泥堆积,以至于航路不通,鲜有人至。加之年久失修颇有凄凉落寞之感。李亨自幼熟读经史,因而知道这是二十四桥之一的茶园桥,有诗云“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颇合当下之境。
自己入世出仕为宁王家臣,立志开创一番事业,多年羁旅奔波,如今功名未就,陈疾之事毫无头绪,“洪武遗珠”又无下落,当真物是人非,前景堪忧,不禁悲从中来。
忽然,李亨见两人立于桥头,踉踉跄跄,是陈疾和范小染无疑,心下想道“果真天无绝人之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提气直往桥头奔去,唯恐二人从手心中溜走。
话说陈去疾两人挨到一处桥边,坐下歇息片刻。这时见李亨奔来眼布血丝,如饿狼扑食,抓着陈去疾咽喉恶狠狠道:“我不管你是谁,你拿了不属于你的东西,这东西你无福消受,趁早交出,免受皮肉之苦。”
李亨何以撕开面具,态度转换如此之大,一来距离复命日期渐近,再也没时间以谦谦君子的面目从长计议。
二来,陈疾失而复得,李亨大喜过望,心情激动失去了克制。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李亨费尽心思,遍施巧计,也没法逼陈疾就范,所以他想不如以力破巧,一不做二不休,量这个纨绔子弟也无胆量继续保留。
陈去疾见李亨不分青红皂白来这么一手,大出意料之外,不过他自幼从父亲出耳濡目染权谋之术,加之近日所见所闻无不匪夷所思。心想不如静观其变,再出对策,强制平复心绪,不让李亨看出自己心思。
李亨见这小子不为所动,将手放在陈去疾督脉上,道:“别怪我手辣。”随后催动真气。
这督脉乃人体身上大脉,和任脉一起连接全身经脉,诸脉在此汇聚,相比于五脏之心,是诸脉之首,稍有不慎便会致人死命。
陈去疾顿时感到如蛇噬心,全身震荡,奇经八脉奇痒无比,当真是痒入骨髓。
不过外界一刺激,气血回流,脑部充血,反倒是他灵台清净:李亨这么一来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心,决心和我撕破脸皮,也不顾及我身后是谁,一旦我说出次物下落,李亨忌惮父亲寻仇必然会杀我灭口,不容此时败露,那物便是我的催命符,想到这一层陈去疾更加缄口不言。
可是此时奇痒如蛆附骨,噬于骨而痒于心,此前陈去疾又曾受伤,当下重伤未愈,令人难以忍受,他回头瞥见范小染,但见她面露获救喜色,对待自己反而有些冷漠,不出一言求情,仿佛眼前的只是蝼蚁在被人虐待。
陈去疾心想“这几天相处的情谊当真如此不足称道吗?人心真似铁石吗?”心灰意冷,失去了抵抗之心,心下道:“我死便死吧,反正她也不会在意。”
便对李亨道:“我告诉你就行了。”李亨心下一喜,想道:“一个小小的纨绔子弟,怎受的了这般折磨,对自己大为赞赏”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早些说出来,就可免了这些苦楚。”
陈去疾道:“那物不在我身边,你们随我来。”
李亨之外众人早迫不及待对他歌功颂德,赞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也有,说他胸中韬略胜似孔明的也有。李亨是众人奉承之语,心下也大为受用,一扫之前的颓废之气。他不敢大意,命众人捆了他双臂,又让人拎着他前行。
这茶园桥在扬州西郊,陈去疾指引众人向扬州城走去。
一路上陈去疾被人拎着摇摇晃晃心却如死灰,嘴中默念着“我当真比蝼蚁还贱么,我当着如此可笑么,我视她如全部,她是我如微尘。”
这么一想心中起了自杀之心,闭上眼,口中蓄力一咬,眼前一黑。
陈去疾转醒过来,嘴里满是血腥,原来是咬到了舌头,加之身体虚弱疼晕了过去。心中的悲愤淡去,求生之意浮起,想道“父亲曾说大丈夫志在四海,我怎可因这么点小事便存自决之心。”筹划着如何脱逃。
眼下最要紧的是挣脱捆绑,才有一线生机可言。他照着灵曲九步的心法口诀暗暗运气,企图冲破束缚。无奈麻绳坚韧,他废了白天力气,绳子丝毫没破,不过也不是毫无进展。
在照着灵曲九步的法门运气过程中,阻塞的血脉开始通畅,气血运行开始恢复,陈去疾的脸也微微发红。
突然他打了一个激灵,全身猛地一震,便从李亨那侍卫手中脱手而非,原来前日马如相,侯溢章等为他疗伤输入了大量上乘内力。这真气虽缓和他重伤,但这外加真气非他所有,这在平常人也就慢慢向外消散,他陈去疾根基灵巧,筋骨构造奇特,加之长期受药石浸染,身体早就与常人不同。
真气在全身无法找到宣泄之口,只得游走于全身各穴。刚才他按灵曲九步心法运气引导,由于真气体量过大,难以驾驭,因而在全身经脉冲撞,使全身一震。也是歪打正着,那侍卫见是一富家子弟,没有防备,一时大意疏忽,致使陈去疾脱手而飞。
陈去疾也不知为何会飞出,不过立马反应过来,顺势而为,使出灵曲九步的功夫便向前奔逃。
虽然双手被附,不过有外来真气加持,如同外来源源不断有血浆注入,因此力量充沛,健步如飞。
李亨才沉浸于喜悦中,见此状也不禁愕然。
但他纵横江湖数十载,阅历丰富,在众人之前反应过来,提起追赶。刚开始,陈去疾凭借武功变化巧妙,灵动非凡,令人捉摸不透,使他常常在距李亨方寸之地逃脱,如此游走于众人之间,李亨人数虽众,却也无可奈何。
可真气到底是外来之物,难以从心所欲加以控制,渐渐令他头昏脑涨,变招,步法出现错乱,如此一来陈去疾不过是做困兽之斗。
不过就在此时,远处出现一行人,为首的一人手持玄铁拐刀。
那刀两面双刃与其说是刀,倒不如说是长柄短刃的剑,此种兵器常为军中将领所用。这人步步生风,内力可用高深莫测形容。其身后一人是刘彦之,其余众人不可识,但都似身负上乘武功。
李亨面色大变,陈去疾却喜色难掩。大声道:“李叔叔,京城一别可有多日未见。”可这人并未理睬,陈去疾心想“是了,自己贪玩惹出这许多事端,李亨话里话外似乎是宁王手下,父亲不喜张扬,自己未道明身份,伤了我也是不知者无过,此时多半是来一番云里雾里的话,亮明身家,权衡后握手言和,最后说一番后会有期之类这话云云。”
李亨想:“自己所料果然不错,陈疾果然来头非小,不过那人忌惮宁王权势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走近后,那李叔叔挺刀而出,不出一言,直取李亨,出招大开大合,气势雄浑,好像杂糅百家,又似从心所欲并无出处,直来直往,招招取人要害,招招是在以性命相搏。李亨本来准备好一套托词,谁料这人全不按情理出牌。他只能被迫应战。
他且战且退,忽然双手中刀,手中兵刃应声而落。李亨顺势一滚,躲到一边,双脚一点,溜了。临走留下一句“青山路远,山水相逢”,余下众人也是走的走,死的死,逃的逃。
陈去疾微微一笑道:“李叔。”
这便是锦衣卫神机营千户提拔刘彦之的贵人李一风。
李一风呵呵笑道:“我今日一言不出便出手,这可不符合,江湖上待人之道,不问为什么吗。”李一风有意卖弄但这公子好像并不吃惊,因此让他有些失望,故出言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