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1.前缘
成真虽然在主观意愿上想尽快忘记苏军,但实际上她远没有她所想象的那么坚强,只要工作一停下来,她独自一人的时候,经常是以泪洗面。这种日子过了差不多有半年,成真备受煎熬,她在心中甚至开始祈祷,盼望上帝尽快为她安排一段新的恋情,好让她借助这段新的恋情忘却旧日的伤痛。
在这样的祈祷和盼望中,吴原走进了她的生活。
一天,成真下班回到家中,先开大门,沿着走廊走进去。这套公寓本是三房一厅,被重新间隔成了三间单身公寓,平时这三间房都各自紧闭门户,大家也互不往来,成真甚至都不知道另两位邻居长得是什么样子?只是在家里偶尔会听到大门开关的声音,知道邻居是走了还是回来了。
可是那天回家打开铁门时,成真首先见到走廊里堆放了一些杂物,有间房门大开着,成真想可能是搬来新邻居了,也不在意,低着头走过那开着的房门,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拿出钥匙正开门,却听见有人跟她打招呼。
“小姐,你好!”
成真回过头来,见是一位中高个青年,他穿着一件红色T恤,白色休闲短裤,白色运动鞋,可能刚搬重物,满面通红,脸上还挂着汗珠,浑身上下充满了朝气和活力。
那青年接着说:“我是新搬来的,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我叫吴原。”他一边回身进房,一边还说着:“请你等一下,这是我的卡片,请多多指教。”他热情地递过来一张名片。
成真一看,名片上有名牌大学的学历、优秀传媒人等资历,心里不由肃然起敬。
她问:“你也是内地出来的吗?”
吴原回答道:“是的,我是因工作关系被派过来香港的,你呢?”
成真少不得也解释了一番,两个人有共同的背景和大学经历,真是他乡遇新知,倍感亲切,当即,他们决定一同出去吃晚饭,两个人一直聊了很长时间,再各自回到宿舍休息了。
那夜,成真躺在床上,兴奋得难以入眠,成真是个相信感觉的人,她认为是她的祈祷终于感动了上苍,她几乎毫不怀疑她生命中的第二段恋情来到了。
她甚至又在心中规划出美丽的两棵树的理想出来。吴原是青年才俊,而成真此时也由一名记者成长为一名编辑,虽然,目前他们只是两棵稚嫩的小树,但假以时日,成真相信他们都会慢慢成长为挺拔大树的。想到这里,成真轻轻地念道:
……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得懂我们的言语。
黑夜里,成真甜蜜地笑了,这几乎是她半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甜蜜的笑。
可是,此刻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即将陷入一张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网,她的命运轨迹也将因此而改变。
吴原很主动地接近成真,而成真几乎一开始便认定了吴原,因此,他们的恋情发展得很快。一天晚上,他们俩坐在一起看电视,吴原拉住了成真的手,两眼热烈地望着她,成真羞红了脸,垂下了眼睑,吴原低下头吻了成真。
这无言的一吻似乎无言地宣称了两人的关系,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更加熟悉而亲近了,这一亲近,两人反都有些肆无忌惮起来,不再在对方面前伪装了,展示出各自的最真的本性,两人于是经常会有些小矛盾,磕磕碰碰的。
一个星期天早上,两人相约一起出去逛书店。
一到街上,吴原便自顾自地走着。他就是这样,总是忽略成真的存在,尤其在书店打书钉,一打就是几个小时,连爱看书的成真也在内心里叫苦不迭。
可今天正碰上成真情绪有些不好,她决定不迁就吴原,所以她故意一会儿停下,一会儿走快,一会儿走慢。到了书店看了一会儿就闹着要走,吴原显得无可奈何,觉得成真在无理取闹,但他并不理会,仍顾着自己在那里看书,成真赌气地独自走了。
成真一边在街上走着,一边深深地怀念起苏军来,如果是苏军,他能把成真从最恶劣的情绪中给哄开心了,而吴原则恰恰相反,他能把成真最好的心情给弄得一团糟,还不以为然地认为成真在自寻烦恼。
吴原学识渊博,讲起话来可以滔滔不绝,但他却不爱读诗。每次当成真在他面前满怀深情地朗诵爱情诗时,他总是满身不自在,觉得太肉麻和太夸张,眼里还有些许嘲弄的味道,弄得成真兴致索然,大有子期不在对谁弹的落寞和伤感。成真是多么怀念和苏军共同朗诵诗歌时心灵产生共鸣的感觉呀。
成真走后,吴原这里其实也觉得挺冤枉和挺心烦,他倒不是有意经常要惹成真不高兴,只是他完全不能理解她,不能理解她为什么经常会无缘无故地掉眼泪,她为什么会常常为一点小事而莫名其妙地情绪低落。他不喜欢成真使小性子,更不喜欢成真大发脾气,每逢这个时候,他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成真,随她去,而他这种不理不睬和满不在乎的态度又把成真刺激得几乎发疯。
成真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了几圈,下午才回家,她打开大门走进走廊,发现吴原的房门大开着,看来他已经先回来了。成真决意要目不斜视地走过吴原的房间,表示她仍在生气,可是她从眼睛的余光里,却发现吴原房间里坐着一个女孩,她惊讶得身不由己地停住了脚步。
吴原站起身来,对成真说:“你回来啦,这是我的同学,她叫方辛。”
又对着方辛说:“这是我的邻居,她叫江成真。”
这一惊又非同小可,吴原并不将成真介绍成女朋友,令成真非常气恼。
三个人于是坐下来聊天,方辛也很善谈,大家话题很丰富,屋子里气氛不坏。只是成真凭直觉意识到方辛很喜欢吴原,她看他的眼光是很特别的,而吴原的态度则有些暧昧。成真是非常相信自己直觉的,她的心里被妒火烧得发烫,但又不便表现出来。
过了一会儿,方辛收到了一个电话,然后对吴原说,电话是个朋友打过来的,这个朋友吴原也认识,是想约他们一同出去打边炉,因成真在一旁,方辛也邀成真一同前往。
成真假意推辞说:“你们同学聚会,我去了怕是不太方便吧。”
她以为吴原会极力说服她一起去的,但吴原却在一旁没有什么表示。
倒是方辛说道:“有什么方不方便的,大家都从内地过来,在香港无亲无故,独身一人,约在一起聚会吃饭是常事,你去了,大家就当多认识一个新朋友不好吗?”
成真其实心里非常想去,也想搞清楚吴原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就不再推辞了。
他们三人到达酒楼时,已经约有男男女女八九个人先到了,这一群人足足围了一大张圆台。
吴原依然将成真介绍成是他的邻居,又逐一介绍桌上其他人给成真认识,除了有两对夫妻外,其余都是单身男女。当吴原介绍到一个小眼睛、长得十分粗壮的女孩时,成真明显地感到了来自对方的敌意,那女孩名叫邵斤,她更不掩饰对吴原的爱慕之情。成真是个非常敏感的女孩,她常常能察觉到他人细微的情绪变化,可能那个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而成真觉得吴原对邵斤的态度也很暧昧不明。
打完边炉后,这一群人又到其中一对夫妇的家中去坐着聊天,邵斤的敌意越来越明显了,已经在口角上与成真发生了龃龉;方辛虽然也对成真有醋意,但至少大面上还是过得去的,但邵斤却存心要给成真难堪。
而成真不希望第一次参加吴原朋友的聚会,便给大家留个辣椒和泼妇的形象,她希望吴原能出来维护她,替她解围,但吴原却对此置若罔闻。成真感到十分羞辱,而这份羞辱却是她所爱的人带给她的。她又是多么怀念苏军呀,苏军是不能容忍她受到外人一点点伤害的,一定会坚决挺身而出维护她。
好不容易熬到聚会结束,已经是晚上11点多钟了,外面又刮起了大风,主人将大家送出门口,大伙各自回家,女主人意味深长地对吴原说:“你要好好保护江小姐啊。”但吴原却回答:“我自身难保,又怎么保护她?”成真气结。
成真默默地飞快地走着,吴原追上来拉她的手臂,一边说:“走慢点。”
成真再也忍不住了,她甩开吴原的手臂,也顾不得是在街上了,大声质问道:“你说,我跟你是什么关系?她们跟你又是什么关系?你给我说清楚了。”
吴原一愣,说道:“大家心里其实都明白,何必说得那么清楚呢?”
“你真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成真一连说了三个“太过分了”,她的脸涨得通红,一晚上的委屈、愤怒、羞辱的感觉齐上心头,泪水充盈了眼眶,她气昏了头,以至于脚不择路。
“你去哪里?你不回家啦!”吴原再次拉住成真,成真这才发现走错了路。
成真此时正怒不可遏,她再次甩开吴原的手:“你别碰我,也别跟着我。”
吴原哀求道:“别闹了,回去吧,夜深了,风越来越大了。”
成真有些歇斯底里了:“你不要跟着我,你给我滚开。”
吴原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他停下了脚步,成真也停下了脚步,满腔愤怒地看着吴原。
吴原冷冷看了成真一眼,就转身离去了。成真这时才感到又冷又有些害怕,但又别无选择,只好昂起头,向相反方向走去。她在大街上转了一圈,虽然湾仔是个不夜城,但在大风之下还是挺吓人的。成真过了一会儿也冷静了下来,就回家了,回去时,吴原的房门紧闭着,看来是已经休息了。
成真心想:“他倒能安心睡得着,他就不怕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在街上走会出事?”
成真几乎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她起得很早,梳洗完毕,就准备下楼去吃早餐,成真打开房门,可几乎就是与此同时,吴原的房门也打开了,他站到了门口,微笑地看着成真。
成真将房门重重带上,然后绷着脸,看也不看吴原,从他身边昂然走过,吴原没有出声,望着成真走出去的背影,脸上的微笑变成了苦笑。
成真下班后一直在外面流连到很晚才回家,当她打开大门时,吴原又和早上一样站在他的房门口微笑着看着她。成真绷了脸,从吴原眼前昂然而过,开了自己的房门,准备同早上一样重重关上,可就在这个时候,吴原却抢前一步,不让成真关门,两人一个要关门,一个推门,较上了劲,成真到底抵不过吴原,只好放弃了关门的努力,转而推打吴原。
吴原抓住了成真推打他的两只手,成真越挣扎,他捏得越紧,疼得成真眼泪都出来了,她叫道:“快放开,你弄疼我了。”
吴原却不放手,反而紧紧地把成真抱在了怀里,他低下头想吻成真,成真的脸左闪右避不让;他用一只手固定住成真的头,将嘴唇紧紧地压在成真的嘴唇上,令成真气都喘不上来,有一种眩晕的感觉,然后,他的嘴顺着成真的嘴滑到成真的脖子上,又一直吻到成真的胸上,成真惊叫一声,推开了他。
吴原这才回身从他房中拿了一本书出来,对成真说:“你不是想买《×××》这本书吗?昨天,我在书店虽没有发现这本书,但却发现了这本书里面有一个章节内容相同,我买了来给你。”
成真很欣喜,这本书是汪主任嘱咐她买的,因为杂志社准备做一个内地的政治高层方面的专题,需要找一些资料,成真去了好多趟书店都没有找到这本书,想不到吴原却大海捞针,找到了那本书里面的一个章节。
成真想,这样看来,吴原还是把她记在心上的,成真此时再也生不起气了,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下来,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轨迹。
但从那天以后,成真的疑心也越来越重了,她也试探问过吴原,吴原笑她多心,说跟她们不过都是普通朋友关系。更是叫成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吴原常会和他的这班朋友聚会,聚会时多半也不叫成真,成真只能暗自肯定吴原是脚踏几只船,还叫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在这样的情绪下,他们的矛盾一触即发,闹得越来越频繁,双方都感到痛苦万分,不堪重负。
这不,两个人这几天又闹得不愉快,原因是“七一”前后,香港有几天回归假期,本来成真与吴原约定一同报名参加旅行团去欧洲游玩,他们作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但想不到的是,成真的公司在假期安排她出差,跟一个泰国商机考察团去做随团记者,回来要写下此行的报道。
成真自然希望吴原能跟她一起去泰国,因为在成真看来,两个有情人无论到哪里去都是一样,最重要的是两人相伴,所有地方的景色都会是一样的美。
但吴原却不这样认为,因为他的那群朋友都报了去欧洲的旅行团,他认为这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准备跟那班朋友一同去欧洲开眼界。
但成真心里却想:“什么开眼界,说得冠冕堂皇,你心里是什么花花肠子只有天知道。”
在他们要各自上路的前一天,成真怏怏不乐地收拾着行李,吴原则喜气洋洋,一会儿过这边来看她的行李收拾得怎么样,一会儿又回自己房收拾一下行李。
中午,吴原接到了一个电话,过来对成真说:“方辛打电话来,说他们一群人准备去逛街,购买一些旅行当中的必需品,我正想买个相机,还有其他东西,晚上我们可能会一起吃饭,讨论一下旅行的事,你就别等我了。”
成真想不到吴原在旅行前一天还要抛下她一个人,自己去逍遥,况且还是方辛打来的电话,她气坏了,厉声叫道:“你敢去,我从今以后就不理你,我说到做到。”
吴原想不到成真会瞬间翻脸,赔着笑说道:“别小孩子气了,我早点回来就是了。”说完他真的要出去,成真回到她的房间,把房门“砰”的一声关得山响。吴原脸都被震白了,他还是叹息着摇摇头,找他那班朋友去了。
成真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了,她决心毅然跟吴原分手。
晚上10点钟,吴原仍不见回来,成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黑夜里,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成真的脑海:
“在这次旅行中,我要找到一个优秀的人,跟他拍拖,这样我就可以顺利摆脱和吴原的这种痛苦不清的纠缠了。”
想到这里,一丝微笑浮上了成真的嘴角。
此时,她听到大门的开关声,知道肯定是吴原回来了。
吴原蹑手蹑脚地走到成真门前,轻轻敲了几下房门,成真也不搭理,吴原见里面毫无动静,心想成真可能睡着了,就悄悄开了自己的房门,洗漱完,早早地休息了。
成真要赶早班飞机,因此天不亮就起来了,梳洗完,她抖擞精神,拖着行李打开房门。吴原的房门也开着,吴原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她。成真心里主意已定,因此反而心情开朗起来,就对着吴原微笑了一下。
吴原觉得很意外,他高兴地上前接过成真的行李,一直把成真送上的士。成真知道吴原起这么早是为了送她,因为他是中午的班机,但她并不为此特别感动,心里嘀咕着:“你不用这么对我好一阵、歹一阵的,气死人不偿命,我这次是已经铁了心的,你就等着瞧吧。”
2.海底漫步
成真是想什么得什么,考察团到达泰国的第二天,一个高大英武、气质非凡的年轻人进入了成真的眼帘。
这位青年不是一开始跟大队人马出发的,而是在中途加入的,因此,他独来独往,特立独行。成真已留意到他,只不过一直没机会打招呼。
因为人数众多,考察团成员被分乘几辆巴士,有一次,参加完一个活动后,考察团团长忽然出现在成真所在的这辆巴士上。
他大声问:“这辆车还有空位吗?”
成真坐在车尾,恰巧身边还有一个空位,就回答:“有,这个位子没人坐。”团长回首对车外叫道:“谢先生,请上这辆车吧,这里有个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