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光劈开眼前黑暗,我揉揉眼睛,视野渐渐清晰。
窗外,树木和房屋在我眼前飞掠而过。我躺在后座上,透过车窗将蓝天白云收入眼底,那一刻我以为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但空荡荡的左臂袖管告诉我这确实是现实。我突然间如遭雷击般惊起,“静雲和向凡怎么样了”,但极其干涩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嘶哑的啊啊声。
“哟,醒了”一个温和的男性嗓音在前座响起。前座男子侧过头看着我,顺手丢给我一瓶水,“快喝点,你都晕了三天了,她俩好好的,没事儿。”
我接过狠狠灌了半瓶,顿时便觉得有一种枯木逢春的舒坦由内向外散开,左臂仍有阵阵刺痛,但和之前相比还算是可承受范围之内。弟弟在我身边熟睡,妹妹坐在前排,静静看着那本祖父交给我们的书,看着她俩没事,我也心安了下来。但此刻又有着无数的疑问需要有人解答。
“方伯,我们要去哪?”
“俄罗斯,去找弗雷妮玖密亚组织,现在我们在蒙古国,约有三天到达目的地,前提是不死人的情况下。”
“去找那啥啥组织干嘛?”
“为了能活下去。”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削去我手臂的那些人呢”
“我拦下了他们,可惜我来晚了。”说罢他看向我,可惜来得有点迟,没能保住我手,我知道他会说什么。“车哪来的?”我问道。
“抢的,这是第三辆了”,我有些错愕。
“放心,我控制了车主和高速公路的收费员,不会有事儿。”怕我担心他便补充了一句,可我脑袋里越发黑线如麻,什么控制,什么组织。
“还有,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人了。”
“那是什么?”
“异种!”
方伯是祖父好友,也是书店的常客,但从来是只看不买,祖父也从不因此而反感。他以前只是静静看书,从不与我们说话。方伯面白少须,嘴唇较薄呈浅红,瓜子脸,高鼻梁上架着金边圆框眼镜,双眼皮,眼眸清澈如山泉,目光永远如冬日暖阳般让人心安。但此刻的方伯却是个疯子,用最平和的语气说着最古怪的话,我却像个傻子一样听着他“娓娓道来”。
不再为人了,吗?
“秋天,九月中光景,我在一个小白桦林里歇息。从一早便下起蒙蒙细雨,不时地交替出现暖烘烘的阳光;这是一种变化莫测的天气。有时天空布满一层散淡的白云,有时几处豁然清朗,从散开的云层后面呈现出一片蓝色晴空,明亮而亲切,宛若一双迷人的眼睛。”方伯轻轻念道。
“被水淋湿的林子里面在不断地变化着,时而阳光灿烂;时而阴云遮掩雾色朦胧;时而通亮透彻,仿佛万物突然露出微笑。并不稠密的白桦细干顿时洒满白丝绸似的柔光,掉在地上的小树叶即刻变得色彩斑斓,闪烁着赤金般的光泽,高挑而蓬松的羊齿蕨叶已染上熟透的葡萄似的秋色,他们优美茎秆在眼前茂密杂乱地交错纠缠。”我接着他念了下去。
“你也读过呀,写得很美,不是吗?”方伯笑着问。
“呵,嗯,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今天算是见到实景了,果然和文字一样美”,我艰难地扭过头,伤虽然是莫名其妙地好了,但大量失血后的头晕一直伴随着我,我乐观到近乎没心没肺,很快就从断臂的悲痛中走了出来,欣赏路边的风光。
一条柏油小路穿过树林,藏在层层红黄落叶之下,方伯刻意将车速放缓到30千米每小时左右。一路上并无人烟,更别说汽车和房屋,夏秋恬静温暖美好如天堂的森林,在冬季却会化作无情的冰窟,夺去无数生命,在雪与风无尽的狂舞中,只有那一棵棵树顽强挺立。
这是我醒来的第二天,昨晚进入俄罗斯境内不久,便有一队巡边士兵拦下我们,军官走向前向方伯打了下招呼便给我们放了行。这大概是组织的人前来接应吧。
关于这个组织,我除了名字一无所知,但我没有选择的能力。
“方伯,你是那个组织的人吗?”
“嗯,一出生便是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了那里,会有人告诉你真相。”
最后,我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他们会把我妹妹和弟弟怎样?”
“她俩我不知道,不过你,无关紧要,可活可走可留,当然也有可能因为失去利用价值而被灭口。”方伯的语气渐生寒意,侧过头看着我,眼中温情不再,目光如冰锥直刺我心。
我淡淡笑了笑,这就够了,只要有一人活着就代表三人都活着,更何况现在是两人。我不再说话,静静看着坐在前座的妹妹的侧脸,以前一直没好好看过她,现在看了小会,发现:还真不再是小女孩了。已是黄昏,过境后我们几乎是一路向西,夕阳在她的白皙侧脸打下淡金色的柔光,青丝化为金发,车窗开着,窗外微风将静雲发丝轻柔地撩起,又落下。静雲微微侧头看着我,她看着我的侧脸为暗面,在灿烂金辉的衬托下,精致的五官轮廓成为一幅绝美的画卷,宛如传说中在夕阳下漫步回眸的爱神阿佛洛狄忒。
静雲从小就不怎么说话,即便是对我也少有言语,但我通过那双极具灵性的眼眸也可以明白她的心情和她在想什么?她的眼睛告诉我她现在很悲伤,又很无助,我甚至感觉到她想要哭,是因为听到了刚刚方伯说的话吗?
在越过那座山后,开始变天了,汽车在细长如丝带的山路上飞驰,像一只飞鸟孤独掠过空旷寂静的天空。
下午两点,天空格外清澈,但始终不显得明亮,如蒙上了灰尘的浅蓝桌布。我拿起之前途中在便利店买的地图地形说明书,我们现在处于中西伯利亚高原,可能在海拔较高的北部,远处是积着雪连绵高山,从山脚的浅黄蔓延至山腰的墨绿,绿色由深转淡,直至山顶处变为雪白,天空阴晴无云,唯有山顶处始终飘荡着淡淡白雾。左边远处是山脉,右边则是一个极其广阔的湖泊,汽车沿着湖泊行驶。湖泊有着最为深沉的蓝,最清澈的水,湖岸边金黄与淡红落叶与蔚蓝湖面交相映衬。
“哥哥,哥哥,你看那湖,是不是很好看呀。”弟弟摇着我的右手臂问我。
“额嗯,嗯,很好看,像,像,”我一时语塞,想不出什么话去形容。
“像姐姐的眼睛。”弟弟说完嘻嘻笑着,小脑袋一晃一晃。我忍俊不禁,方伯撇撇嘴,算是笑了,妹妹转过头望着我俩浅浅笑了,眼眸如眼前湖水,清澈而深邃,微微红了脸,红晕如夕阳下浅桃红色的恬静湖面。
静雲应该知道些什么的,不然她的眼神不会这么深沉,祖父也许告诉过她这一切的原委,这一切与她和向凡有关,而与我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我一定要弄清楚,不该独自让她俩承受这一切的。
四点临近黄昏,天气重归晴朗,夕阳余晖中的湖泊,太阳将最后的爱恋,撒满湖面。我们到达湖边的一个小镇,终于不用再睡车中了,我们在一户农户借宿,方伯居然懂俄语,这令我十分惊讶,也好奇他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我们终于能与湖泊来一次亲密接触,湖边北岸大多为高岩岸,又有着许多深切的小峡湾,湖岸曲折。南岸低平,多沙嘴和浅滩。
我们在南岸浅水区踩水,湖面多风,新鲜、舒适的风从环绕湖面的远处森林扑面而来,而从湖心也拂来阵阵清风,感觉如同在天空踏着白云漫步。
失去手臂后,为了平衡身体总会往左偏,摇摇晃晃颇为怪异,索性坐在水中看着她俩。静雲步履轻盈,脚下湖水珊珊作响,着一件从村庄借来的素白纱裙,在轻风中如一朵盛开的雪莲,淡雅脱俗。我手中提着我们的鞋,看着弟弟,小心他往水深处跑,妹妹正找着好看的石头。弟弟像只小疯狗在水中撒欢,童稚的笑声在静静的湖面上随风飘荡到很远,很远。
黑暗在蔓延,北国的太阳终于落下了,夜已至。高考失利、家破人亡、弗雷妮玖密亚组织、异种,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格外地不现实,唯一现实的就只有,我望向那两个身影,或许成年人的世界一向就是如此疯狂吧。
“哥,你还好吗?伤还要紧吗?”静雲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把我的思绪也给拉了回来。
“该吃晚饭了,我们回去吧。”我一向不擅长说谎,更不擅长欺骗妹妹只好转移话题。
“下次换一个好点的话题。”静雲很无奈地瞅了我一眼,伸手给我脱去上衣,解开包扎伤口的纱布,血痂又破了,可以看见我白森森的肩胛骨,伤口整体上很平整,但却是血肉模糊,脓水正顺着我的腋下一点点流下。
“可能有点疼,忍一下。”静雲右手里拿着一颗尖锐的石头,往自己的左手掌上狠狠一划,左手握拳让鲜血一点点滴在我左臂的断口上,白净的小脸望着我甜甜地笑,我看着她右手上的伤疤,又看着她正在滴着血的左手,本该心疼的我竟一时间有些恍惚。
鲜血滴在伤口上如同强酸一样,伤口上迅速形成一层血痂,疼痛中又有一股奇怪的快感,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
“你傻了,不疼呀?”静雲没好气地望着我,又嫌弃又担心。
“这就是“异种”吗?”我将静雲的左手放下,已经可以了。
“准确来说是“异能”吧。”
我从上衣上撕咬下一块布条给静雲,静雲满脸嫌弃地从我手上接过这条粘有我唾液和汗液的脏布,“以前我还担心你会照顾不好你女朋友,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静雲撇撇嘴。
“嘿嘿”
“你这样可不会有女朋友。”静雲一脸严肃地望着我。
“弗雷妮玖密亚组织是什么?”静雲应该是知道了。
“又岔开话题。”静雲双手交叉抱胸看着我,虽说是抱胸,但却有种无中生有,虚张声势的感觉。
“弗雷妮玖密亚是俄语中”和平领导者“的中文音译,这个组织致力于维护“异种”与人类之间的微妙平衡,调节双方关系,促进双方的和平发展。”
静雲拉着我手一边走一边说:“可是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和正义,无非就是弱肉强食罢了,这个组织的历史很长,实力在异种的世界里也是最强大的组织。”
“说了你也听不懂,像个狍子一样。”静雲可能感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这些都是祖父告诉你的?”我小心地问道。
“你不会哄女孩子也就算了,居然还这么喜欢踩雷!”静雲突然有种想换一个哥哥的想法,气鼓鼓地看着我。
我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可发现自己没有多余的手了,嘴很欠,老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情商和智商成正比,都低得吓人,我傻傻地望着静雲不知所措,真是活像一只傻狍子。
静雲有种认命的无奈与挫败感,“你先回去吧,我去叫弟弟。”松开手的那一刻,我总感觉失去了什么,心口有点痛,静雲渐渐远去的背影和月光融为一体,如同水面上漫步的雪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