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游回到绛园时,刘如意已经出去了。
他有些发愁,刘如意夜半时分来索要凶手的命,说明有江湖中人推荐她到这,绛园的咸菜店普普通通,谁会知晓他们的身份,来给他推业务呢?
普通情况下,燕子楼的分店都在晚间虚掩着大门,方便那些想申请加急业务的人,但姜游营业不怎么努力,也不在业内营销宣传,就指着总部下发任务,没几个人知道绛园是燕子楼汴京分部。
等姜游看到刘如意披头散发的到店时,他眉心隐痛,暗暗后悔自己为何不多护着刘家,哪怕为了他的咸菜生意。
他不忍刘如意再继续燃耗生命,便先虚应下单子,让刘如意回屋先休息,第二天一早再说,并让她饮了碗安神助眠的汤羹,在屋中亦熏香助其安睡。
姜游便以头儿的身份给手下派遣了任务。
张庆善武向学,尽管性子颇难拿捏,也不爱听指挥,但遇着工作时亦会用百分百的力气,他便令张庆随他往柿子山查探,而张庆面对老刘尸首时,也会收敛并穿戴整齐,给予死者最后的尊重。
刘饮是再温和不过的人,爱下厨,最好的优点是心态平稳,情绪不易起伏。姜游便令其当刘如意的保姆,给她做甜点温汤,让她获得爱,头脑能快速冷静下来。
而经常满口叫老刘亲爸爸的梁奇,惯是嘴上热闹心里凉薄,好时还好,困难时很难说出个掏心窝子的话。姜游便给他指使开了,怕刘如意触景生情,回头再给弄哭了功亏一篑。
其次,姜游给予刘如意一晚上独处的时间,让她不会被世人的眼光和口舌所刺痛,暂时也不与她商讨案情,恐刺激受害者的情绪,等一切平静,冷静,安静下来,他再开口,是最合适不过的方法。
可惜,刘如意是个自强的姑娘,脆弱时叩响了绛园的门,清醒后就自食其力去找凶手了,金子的事先不说,她怕给姜游惹麻烦。
她若是没有金子,难不成还能跟姜游请求“你帮我免费杀个人”吗?
她开不了口。
姜游十分头疼。
黑衣随侍领着刘如意到了常胜客栈,这里并不是汴京城最好的客栈,论起来也就勉强算个中不溜,刘如意有些不懂,唐家那么好的家世,怎么会住在这。
唐沉躺在床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他发起了热,头昏脑胀的看刘如意进门来,勉强撑着起了身:“你怎么来了。”
刘如意略有些惊愕,连忙道歉:“有两日不见你,不知道你生病了,也没带些补品与你。”
唐沉笑了一下,面色烧的红润不已,似是被女孩子看到生病的样子害羞了,他偏头过去咳嗽两声,再回话:“是前日病了,不要紧,官府来找我问话,我才知你父亲没了,你……还好吗?”
唐沉的眼睛了带了担忧之色,刘如意却立刻情绪低落起来:“那看样子,我父亲没了的时候,你也在生病,真是时运不顺。”
“可不,我们还真是一家人。”唐沉撇了下嘴巴,表示苦涩,让随侍为刘如意拿椅子。
刘如意眨巴了两下眼睛,问道:“唐少爷,你为何在常胜客栈?这不符合你的身份。”
唐沉哈哈一笑:“这不留着点钱娶你,怎能都给自己花了。”
“那会是你杀了我爹吗?”刘如意鼓起勇气,猝然问道。
唐沉笑声一滞,与人四目相对。
“我缠绵病榻,你觉得我有力气杀你爹吗。”他又补充道,“你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刘如意诚实回答,她掰着手指头细数了下近期发生的变化,“我家安稳了二十几年,你托媒上门,便有人议论我家要攀高枝,我哥想着我嫁给你,是因为他觉得可以享受富贵,桃玉做的事我也看在眼里,而你又亲自上京城来找我,给我那么多东西,带我亲自体会北城的生活,我也确实开了眼。”
“但我们很明显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刘如意断然道,“我家就是一卖馅饼的商户,若是不知世界大,也就安安稳稳过下这后半辈子了。”
“我爹本可以养老,却惨死柿子山,无论你是否是凶手,我们都没可能了。”
刘如意抹掉眼角的泪,却笑了起来:“目前我只有那些衣服可以还给你,你去让车夫去取吧,等我找着我哥,我再把剩下的给你。我们两清。”
唐沉听完这些话,抿了抿嘴,眸中有厉色闪过,却归于虚无,他脸上更红了些,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烧的,耳朵里响彻了喧哗的鸣叫,似乎有无数只鸟在她头上吵闹。
他蹙眉不悦,却仍旧温声回她:“我让车夫给你透露燕子楼的消息,让你去找凶手,你不也去找了?我给你的还会有更多,这点不算什么,你办不到的事,尽可以交给我。”
“爹死了,我们的婚约也作数。”他打了个响指,黑衣随侍便奉上一两黄金于刘如意手中,而后送客。
刘如意似乎又被蛊惑了,她将金子放在绛园的前台上。
钱亨正捧着算盘计算隔壁的隔壁的账本,猛地见金子闪着灿烂的光芒,他啊地一声大叫,把众人都引了过来。
“是金子!”
“多少金?”
“一两金!”
绛园顿时嘈杂起来,成日盯着咸菜的眼睛终于亮堂了起来,梁奇甚至还振臂欢呼,在小院子里跑了三个来回,“这才是我亲爹啊,来钱了。”
姜游眸中彻底冷了,拇指悄悄将不好剑推出一指,又漠然合上。
他穿过众人将金子夺在手里,手下们立刻在他身前排成一列,一脸兴奋的等着头儿派发任务。
姜游却不发声,手指肚轻轻摸着元宝状的花边,沉默了半响:“要接这单?”
“不然呢!头儿,真要卖一辈子咸菜吗?”
“我们是杀手啊!”
沉浸了太久平静生活的杀手们,早蠢蠢欲动耐不住性子了,眼中隐隐透着血腥气,连酷爱算账的钱亨也弃了他的红木珠算盘,携宝剑于怀,颔首扬声道:“头儿,这单子给谁?”
姜游心中极为寒凉。
他盯着董鱼缠绕着绷带的手,缓缓一笑:“给董鱼吧。刘如意的单子,杀了凶手,你应该能办成。”
“唉……”其余四人皆垂头丧气,唯张庆爱辩个两下,“董鱼的手行吗?”
董鱼眼中坚定道:“我行啊,头儿,就给我吧!”
“谁是凶手?”刘如意此时发问,“唐沉生病了,大夫那里有拿药记录,爹死时,他在常胜客栈躺着,有楼下老板的话为他做不在场证明。”
“他别是跳窗去跳窗回,这事造假太容易了。”张庆不屑道。
刘如意摇摇头:“可是他身子骨确实都快过去了,他烧成那样,说话能有逻辑都不错了,还能跳窗吗?”
“人都好为弱者生怜悯。”说这话的是姜游,他看向刘如意,“你觉得他不是凶手?”
“我不知道。”刘如意又摇了摇头。
“但他是真心想娶我,这我能确信。”
“凭这金子,还是首饰?”姜游抖袍坐在主座上,问道。
“凭他的眼睛。”
“行了。”打岔的是董鱼,他最近在店里呆的快长毛了,好不容易有单子落在他身上,他后脑勺突突的,感觉兴奋的神经都要冲破他的头盖骨,举个小旗呐喊了。
“官府不是说刘远明是凶手吗,我们先找到刘远明,问问他是怎么想的,不就得了。至于唐沉,他病成那样,一时半会跑不了,且让他养好身体,弄清楚了谁是凶手,再杀他不迟。”董鱼道。
“我哥会在哪?”刘如意又问。
姜游冷哼一声:“人活世上必留痕迹,除非他死了。”
“找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