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地里,小子们两两一组,一人扶着尖头原木椎,一个抡起木槌,喊着号子一下下把原木椎锤进地下有小腿深浅,锤出一排的孔洞,再晃动木锥掀开一块块泥土,翻起的泥土青白相间,一眼看去似乎跟崖石石块没有两样,最后,再用木槌打散打碎翻起的泥块。
号子呼喊不停,肌肉跳动着,汗水顺着枯乱发际顺着裸露的黝黑糙皮不停淌下,木槌敲打原木的沉闷砰砰声中,一块块的泥块翻起打碎。
呆呆来到自个的地头,抽出腰间书册,解下腰胯间兽皮铺开在地面上,打开捆扎的兽皮书册抚平后一一放好,光起屁股下地开始了劳作。书册比屁股重要,比小命都金贵,呆呆知道大伙儿也都知道,呆呆这付模样大伙早已见怪不怪。
接着昨天没干完的地头,取根尖头原木椎,拿木锤猛力捶打钉进泥土立稳,再抡起大木槌,一锤一锤……没人愿意和呆呆一起搭伙干活,因为相对那些泥块,呆呆太瘦太弱鸡了,不管谁来搭伙,从没有把一天的活计干完过,因为这片坡地的泥块不但看着跟石头一个样,翻起土来是真的跟开山挖石没啥两样。干不完活没饭吃,自古以来部落里的规矩都是如此。大丑鱼倒是愿意来搭伙,可两人照样干不完,结果无非是多个人一起挨饿。
这活计呆呆早就不是头一遭干了,翻完土,接着还要浇水施肥,从整个暑季要干到天寒地冻的寒季去,部落里的男人,打十岁起都要来这里劳作。这些年的活计干下来,虽然自个和大丑鱼一年年在长大,力气也打熬增长一些,挨饿的结果却一直没法改变。
活计干不完,呆呆也不敢偷懒。偷懒的结果就是扔黑泥塘里喂鱼。小祖们不知道啥时候就会过来巡查,有时候一天几次,有时候几天一次,那可是小祖!要知道,别说小祖,单是小祖们的护卫,那可是一个人就能放倒一头怒牛一只手就可以轻松把呆呆举起扔进黑泥塘的勇士。再说了,即使小祖们不来巡查,也有斗鱼狗鱼他们几个领头的看着呢。
血红的太阳偏西快要落向冰山雪峰背后了,今个儿小祖们没来查看,斗鱼吆喝着收工,一天的劳作结束。呆呆收拾收拾器具,小心收拾起书册,裹好胯间兽皮用草绳系好,大丑鱼一溜小跑过来,帮呆呆扛起个工具,俩人随大伙一起往寨子里回去。
干活的地头在寨子后山,大家原路返回,来的时候要攀爬大约两个多时辰,到地头干上两个时辰的活计,回去又是差不多两个时辰。这条山道,呆呆打小不知道爬过多少回了,闭着眼都不会跑错。
部落里千百年来传下来的老规矩,男八女七开始,童男童女都必须上山采石,走这条道;男子十岁以后除采石,还要如今日般上山为灌木丛翻土、浇水、施肥,采收浆果,也是这条道。
这条山道,据说只有童男童女方可通行,凡是元阴元阳已失之人上山,无论是否遇见山神大人,必定会在生死界地段撞见“鬼打墙”,迷失在山林里,最后,魂魄化为迷雾生生世世替山神大人守山,永世不能轮回投胎,这是部落人人都知道的山规。部落人不怕死,老祖说了,世间生灵生生死死不过一次次轮回,死了就去投胎好了。可是这“生死界”,死后魂魄不入轮回,不能再去投胎为人,这多可怕啊!任何一个部落人绝对无法接受。所以,这上山采石翻土,都得是童男童女才行。好在山神大人巡界,每年最多挑选三五个童男童女,千百年来部落里也就习以为常了。
早辰时吃的东西,到现在四个多时辰了,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早就盼着血日落山了。沿途山路四周,能果腹的草根树皮浆果之类,早几天干活的时候,早早就被大伙儿翻找地干干净净。
一大群饥肠辘辘的半大小子们,一边走一边瞪着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不停扫视着山路两边,没人有心思说话。
呆呆默默紧跟大丑鱼,肚子越饿,心思却越发灵活。这些天,每天只能吃到一顿早食,身体明显顶不住了,虽然每晚上都会偷偷出去采些野果野菜树根,却也只能勉强把肚子填饱,吃不到肉食,身子上终究是没有力气。更别说每天晨起还要练功,一趟怒牛崩山拳练下来,身体更是顶不住。
呆呆一路越饿越想越想越饿,挖不完土翻不完泥就要饿肚皮,饿肚皮更是翻不完泥挖不完土,
“臭泥烂泥石头泥!石头泥?石头泥……”
呆呆又饿又烦暗暗咒骂,骂着骂着突然停住脚步,愣住了。
“呆哥呆哥”
丑鱼拉拽喊叫,呆呆眼睛直直地,一脸呆滞。
“傻子又犯病了”大伙不停越过两人身边,早已见怪不怪。
“呆哥!呆哥——”
“哦,哦,哦——”
半响,呆呆突然惊醒过来,摇摇头,看看一脸关切的丑鱼,摆摆手,
“走吧,”
“哦,呆哥,你又犯傻了”
呆呆却不回话,脸上浮现一丝丝得意的偷笑,像极了一只准备好去偷鸡的黄鼠狼。
“饭都没得吃你高兴啥?呆哥你可真傻!”丑鱼愁眉苦脸道。
丑鱼一路唉声叹气,闷头赶路不再说话。呆呆一路若有所思,也不言语。昏暗的月色下,半大小子们一路上连滚带爬的,好的是,回去的路上经过生死界,没有遇上山神大人来巡山,众人一路平安回到部落老寨。
回到寨子,寨门外十丈左右燃起了几堆篝火,寨门两侧高大简陋的木头箭楼上,也燃起了火把。火光照亮寨门左右两侧的守卫,一路闹哄哄的众小子们,在守卫们的注视下,抬头挺胸快步穿过寨门来到晒场左边角落的库房。
库房里火光明亮,呆呆习惯性地抬头,进门屋梁下悬挂着一盏小小油灯,油灯上燃烧着的小小火苗散发出明亮的光芒,把整个两三进的屋子照地贼亮。呆呆兴致勃勃地盯着油灯看个不停,一点儿也不觉得火光刺眼。
油灯下,库房管事鱼库巫姑大人和手下几名管杂事的巫女正候坐在那里,几名巫女一脸不耐地高声喝令着小子们依次上前,动作快一点慢一点就会招来“小贱人”“小崽子”的一连串喝骂声,更有巫女劈头盖脸地又打又骂。小子们低眉顺眼默默上前拿出木锥木捶等器具,交由巫女大人们一一验看过入库。
一旦有损坏的器具巫女大人就会连打带骂反复追问过缘由,发现有故意损坏或是丢失器具的别说吃饭,一顿鞭打惩罚绝对是跑不了,命不好的一顿鞭子就给打死了,按管事鱼库巫姑大人的说法,一群贱命胆敢坏了部落财物,那就赶紧早点去投胎,留个全尸还能丢去黑泥塘喂鱼不浪费。
几个破木头,虽然不认得是啥木头,除了更硬更沉以外,也没啥出奇的,每天上山下山非要背来背去的,搞得比小子们的命还要紧。呆呆不懂,不敢问更不敢不遵从。
众小子把器具交还给库房,次日一早再来领取。一片打骂声中小子们交还完毕,出门急吼吼地赶着去库房对面右侧角落里的柴房里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