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靴踩碎密林的宁静,溅起的污泥为树木的表层镀上一层防护,她挥动手中的剑,将眼前那些碍眼的藤蔓砍断,林间挥之不去的闷热闯入头盔,翻腾,但是,随时可能来临的危险却将头盔摘下这个选项一把抹除。
汗水黏在脸上,呼吸都变得沉重,不时会陷入的污泥让她的每一步都十分艰难,密林想必平原危险的多,她却义无反顾的踏入了这个地方,而她这样做的原因,不过是从过去同伴口中听来的,毫无根据的传说。
“你说,你来的地方有一个传说?”她将口中的食物咽下,看着眼前的男子,对方点了点头,装模做样的清了清嗓子,拿起酒杯,摇晃着其中的浊酒:“虽然是很古老的传说了。”
但依然有迹可循,他笑了笑,咽下那一口宛如烈焰般的酒液:“我以前,年轻的时候,见到过那些所谓的‘传说’,嘛,虽然说是以前。”
“多久以前?”
“战前,那时的我刚刚当上队长,年轻人嘛,总会有些锐气。”他摇晃着他二十出头的脸,说道:“正好那时接到任务嘛,就去抓一个家伙,一直追了他三天,才在森林入口找到他的影子。”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想必是走投无路了,但是在那一片森林里面寻找一个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你也知道。”
“但是,队里的一个老兵提出了这个传说,我就想去看看,毕竟那时候的确是没有经验,有一个方向,总好过于当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所以那个传说是什么?”
“这个嘛....”他狡猾的闭上一只眼睛,看向眼前这个有些孩子气的队长,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半晌,又作恍然大悟状,然后,向对方招了招手,希好奇的靠近,但脸上却突然传来一股奇妙的触感。
“你这家伙...”烛光下希的脸瞬间通红起来,她扬了扬自己的拳头,作势要打,但对方却轻轻用力便将本就无意挥下的拳头收了起来,然后一把拉进自己,嘴唇凑上她的耳朵。
“向着阳光的方向,死去的树木会给予你指引,向着白绫汇集的地方,便是迷失灵魂最终的归宿。”
“这是什么,不知所云。”她撅起嘴,不满的坐回他身边,他也只是耸了耸肩,将最后的酒液倒入口中。
“谁知道呢,反正那家伙的遗骨最后还是在豹子的洞穴里找到了。”他煞有介事的说道,那只雄豹真是难缠,还好自己技高一筹。他得意的敲敲身旁的战斧,好像再重复自己当时是如何将那只花豹剥皮的。
“那你逃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去那里?”她无奈的笑笑,唤来酒保添满二人的酒杯。
他摇了摇头,倒在椅子上,说道:“与其相信那些传说死在野兽肚子里,还不如去北方找找出路,我当时是这么想的,但是....”
“但是?”
“但是,如果有一天走投无路的话,我也许会回去吧,去看看那个传说中的地方,是不是和自己想象中一样。”
“那么,如果你走丢了,我就去那里看看喽?”
“说不定我的灵魂也会去那。”他笑了笑。
“你真的相信那些传说吗?”
“总有一天,你也会相信的。”他露出一种深不可测的笑。
“有时候,与其在迷茫中失去方向,不如抓住那些飘渺的云烟,并为之沉醉。”
她停下歇息,在一段枯木上坐下,从腰间取出水袋,摘下护颊将水灌入口中,补充自己失去的水分,周围的闷热宛如毒气一般不断削减着自己的体力,但她毫无办法,不可能脱下这副盔甲,如果早先拜托铁匠拆去一些部分就好了,她叹了口气,想到那个男人的盔甲,但随即又立刻将其抛诸脑后。
“还没有线索吗?”男子无声的坐在她身旁,掏出水袋,她摇了摇头,穿过密林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处在这片绿色的海洋中,连阳光都能隔断的枝叶足以让人迷失方向。她思索,环视周围,肉眼可见处,有着几颗被砍断的树,她扣紧护颊,站起走过去,看向树木的断裂面。
“附近有人吗?”男子靠近,看着那十分整齐的切口,皱起眉头,说不上是好事,但是也绝非坏事,就算这里曾经有人,想必也是以前的事情了,他看着树桩上冒出的嫩芽,想到。
“不,你看。”女子出声,将男子从思索中带出,沾满污泥的护手划过树木年轮上明显凸出的一侧,口中低语道:“向着阳光的方向,死去的树木会给予你指引,向着白绫汇集的地方,便是迷失灵魂最终的归宿。”她抬起头,看向密林中透出的,那一座高山,云雾在山腰汇聚,宛如白绫一般,将那山中的奥秘隐藏在了虚渺的世界之下。
“向那座山前进。”她收回手,看向前方,男子默默的收拾好东西,便带头钻入了密林中。
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物,何不渴望着光明呢?树木没有言语,便只能将对阳光的向往,藏在内心深处,等到自己倒下的时候,用自己经历过的时光之轮抒发自己对光明的渴望。
血城。
王坐在钢铁制成的王座之上,俯视着单膝跪倒在地上的人。
她的双耳由于敬畏而微微晃动,即便已经竭力掩饰,在这个曾经经历过生死的王面前,那个动作却十分显眼,王叹了口气。
“抬起头。”
殿下之人闻声,缓慢的抬起自己的脸庞,想必在地表之人面前是一副绝美的皮囊吧,他想,只是,在这属于地下的世界,却并不招人待见,毕竟,自己的同类,对于地表人的厌恶,可以说是到了一种极端。但是自己对于这个女儿的感情,却总是有着一种莫名的怪异。
他招了招手,沉重的门缓缓打开,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出现在殿堂的灯光下的,是一个战士,那副用头盔遮挡住自己脸庞的样子,在人类的战士中并不多见,若是非要说有些什么奇特的,便就是他肩膀上的那一柄战斧了。
“你认识他吗?”王招了招手,那个战士便单膝跪地,看向眼前的女孩。
“不...没有印象。”女孩楞了一愣,不知怎的,眼前的盔甲硬是让她感觉到一阵感觉,类似愤怒,又掺杂着绝望的感觉。
“唔...这样啊。”王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沉,但随即又恢复过来,他招了招手,两人便站起身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有两个人,知道了对王城不利的东西,把他们找出来。”他从身旁的蜥蜴人手中拿过两张羊皮纸,放到战士伸出的手上,他无言的展开,端详着上面的画像。王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却无法从中看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动摇。
“杀掉?”战士缓缓开口,王点了点头:“就地处决。”
战士将画像递给一旁的女孩,对方将其收入自己的腰间,小心翼翼的存放起来,王看了一眼她,缓缓开口:“对方上一次出现是向南方,你们就向那里去吧。”他叹了口气,单凭这些信息,无异于大海捞针,换成别人,想必早已觉察到了其中所含的意图,但是,看着女孩那十分庄重的模样,俨然是把这份工作放在了自己的生命之上。
“绿沼会给你们路上的东西,你们休息到明天,就出发吧。入口有两匹从火巢带来的马,但是不要让别的同胞知道。”
也许,这是自己能够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他放下皇冠的束缚,为那个女孩默默的祈祷。
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他挥了挥手,身旁的蜥蜴人便离开了王殿。
“您还真是好心。”身后的声音响起,他戴上皇冠,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对方从王座的阴影处缓缓现身,破烂的风帽下露出略带讽刺的声音。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成果罢了。”
“哪个?记忆消除还是苏生?”风衣地下钻出几声低笑,他走到王面前,摘下自己的风帽,在灯光下露出那张宛如干尸一般的脸。
“你应该知道,把你唯一的血脉,送走后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王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一直都知道。”
“那个女孩,绯娜,不过只是体内有你的血罢了,真的有必要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吗?”他哼了一声,似乎不能理解对方的行为,但是最终却又叹了口气:“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每个人珍惜的东西都不同,我也没有理由对你说三道四,但是,你要知道,那女孩一走,实验的材料,就非你不可了。”
“你可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战力了,如果战争波及到这里,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到时候....”他走近一步,看向对方那巨大的身体:“你的躯体,是否还能成为你的同胞的‘盾’?”
“盾,我很早以前就舍弃了。”王苍白的笑了笑:“我现在是同胞的‘剑’。”
“即便如此,也...”
“我是‘剑’。”王重复,“也仅仅只是‘剑’。”
“是吗。”男子笑了笑:“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他随意的坐到地上,说道:“那么,到底是谁能够挥动你这一把剑呢?你这避难所里面的孱弱居民?还是外面那些残烛般的小火星子?”
“我怎么知道,那就不是我的工作了,随着力量,斩断敌人,这便是我该做的。”
“....”男子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向王座背后的黑暗之中。
“你.....”
“什么。”
“你说,人类都有珍惜的东西,那么,你所珍惜的,又是什么呢?”
“我吗?...”男子陷入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我珍惜什么,‘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想,它一定是存在的。”
“在这个世界,在现在存在的这个世界,一定还有着什么我值得去守护,去寻找的东西,所以....”他看向被萤石点缀的那宛如星空一般的石壁,缓慢的,说道:“我才不会,让这个世界陷入那些鬼东西的手中。”
他拉上风帽,隐入了黑暗之中,王默默的看向自己眼前的大门,叹了口气。
“所以,你的灵魂,还没有熄灭吗。”
“祝你们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