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不像以前那般活跃了。街道并不算宽阔,但是走在上面的人却寥寥无几,其中多数还是巡逻的卫兵,他们像这样从清晨工作到日落,所得的钱财也不过供自己一天的饭食和夜晚酒馆的一杯麦酒,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人会抱怨。
尤冬看了一眼街边蜷缩着身子的乞丐,叹了口气。几天前路过时,那个乞丐还会伸手乞讨,或者是向神明祷告,但现在,他不过蜷缩在冰冷的墙角,等待着寒冷或者鼠虫将自己的灵魂带离这片冰冷的土地。
尤冬作为探索军的一员,薪酬并不是按周来结算,而是根据每一件任务的完成情况结算。每一件任务的薪酬平均下来是一个驻内士兵一周工资的两倍。这在现在的情况下,的确是一笔巨款。
但也仅仅只是数目上看起来,探索军和驻内军不同,无论是武器还是食物等必要物品都是由自己配置,单单只是武器,盔甲的保养和修复,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但即便如此,每年还是有几个稚气未脱的青年拿着不知道从哪个死人扒下来的武器盔甲来军团总部报道,他们的试炼很简单,有时是剿灭一个村庄的不死者,有时是充当一次信使,但几年下来,最终真正站在探索军内部的人,不过屈指可数。而剩下的那些人去了哪里,除了野外逐渐腐朽的骨头之外,不做他想。
他想着这些,将一枚铜币弹到乞丐面前,看上去还十分崭新的铜币在空中划出弧线,在地上弹了几下后滚到乞丐的面前。乞丐抬起头,但尤冬早已离去,他颤抖着伸出手去,用干瘪的手掌紧紧握住铜币,心中想着女儿终于能够吃上一口正经饭,而这样的他,自然不会意识到,自己身后的,那几双燃烧着贪欲的眼睛。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不过是优胜劣汰的城市版罢了,一边是皮包骨头的孤身乞丐,另一边是包含贪欲的三人,结果怎样,无需多言。士兵们往往不会管这样的小打小闹,充其量不过几声威吓,结果怎样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
热气扑面而来,他抬起头,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铁匠铺,他摇了摇头,掀开被炭灰染成黑色的门帘,走了进去。
铁匠依然在挥舞着铁锤,饱满的手臂上青筋乍现,显然没有注意到来人,但这没有多大关系,自己的事情等会聊也行。尤冬形象,头盔下的眼睛四处张望,直到看见锻造炉旁,赤膊拉动着风箱的,已经有些陌生的身影。
他走上前去,对方显然注意到了他,一只手拉动风箱的他,显然没有多余的肢体来打招呼,只是点了点头,布满了煤灰的脸庞下似乎露出一抹微笑,十字架在胸前微微晃动。
尤冬拍了拍对方的肩,对方不能说话,自己也没必要搞那些娘们似的场景,让对方知道自己还记得他,对于这位前队内牧师而言,已经足够了。
“还在教堂当牧师吗?”尤冬问道,答案自己很清楚,但还是要问,这就和平日里与人交往时的必要流程一般。果不其然,对方点了点头,铁匠只是兼职,但无论什么时候来,都会有工作,工作永远也做不完,这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也许是件好事吧。
毕竟一旦忙碌起来,那么这个世界,和以前也没有多大的差距。这样就好,尤冬再一次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却发现后者的眼神越过了自己,看向自己空荡荡的身后。
“他两没事,希去做报告,十字又去酒馆里面泡着了。”尤冬苦笑一声,“不过希的手臂受了点伤,我待会陪她去看看,不,不是什么大伤,没关系的。”至少,不会和你的手一样。他瞥了一眼对方空荡荡的袖子,把这句话藏在心里。
真是可笑,明明那时最可怕的巨人都撑下来了,但却被一只翼魔径直切断了他没有丝毫防备的手臂。如果当时自己能够清醒过来。。。尤冬叹了口气。
“那么我先走了,帮我和老师傅打个招呼。”尤冬挥了挥手,走出了铁匠铺。
没有回头。
尤冬走出闷热的屋子,将胸口中的浊气吐出,然后走向斜靠在石墙上的女子。正午的阳光打在她的头发上,将那颗蓝宝石镀上一层金光,清风吹过,带着阳光,拂动她的齐肩短发,常年躲在头盔的遮蔽下而显得有些发白的脸庞宛如白玉一般,要说有什么可惜之处,便是那白玉上的,一道疤痕。
“想什么呢?”尤冬回过神来,眼前的女子对着自己的铁盔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他摸了摸护颊,确定它没有掉下。
“只是在想一副画。”
“画?”
“嗯,我在想,刚刚看到过的晨曦(希),还真是漂亮。”
“正午哪来什么晨曦。。。。真是。”
对方理解了吗?还是说真的听不懂?尤冬透过铁盔的缝隙看去,希的脸庞呈现处夕阳般的微红,想必是前者。
“手,没事吧?”尤冬看向对方缠满绷带的手臂,怂了怂肩,希闻言摇了摇头。
“不过是擦伤,别在意。”尤冬点了点头,相信她的话,即便伤口看上去不是“擦伤”那么简单。但是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的犟性,说了没事就是没事。
他抬头看向天空,没有乌云,太阳高高挂起,是足以让在外工作的人们诅咒的热度,但那些人却又会在夜晚想念太阳,这便是矛盾所在,他们认为世界都要为自己服务,殊不知他们甚至不是世界这个巨大钟表上的一个齿轮。
“去哪?”希的声音打断他的沉思,他会过神来,歪了歪头。
“吃饭,一起?”
“嗯哼?”
这娘们真难哄。
他叹了口气,摆出一副骑士的样子,微微弯下腰,伸出自己的手:“这位如阳光般闪耀的女士,是否能够给予我这卑微之人,同桌的荣幸?”
这次换对方脸红,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抓住对方的手,拉着半推半就的希走向饭馆。
“不去通用食堂?”
“不,刚领了工资,这次请你吃顿好的。”
“那么,龙虾。。。”
“那个绝对不行。”尤冬脑中敲起警钟,他还记得上次自己拿到账单时,自己钱包的哭诉。希鼓起脸颊,但并没有生气,只是坐下来,眼睛在菜单上巡视。尤冬脱下头盔,将他的脸呈现在这略显冷清的饭馆中。
这份光景仿佛与原来那个世界一般,和同伴坐在同一张木桌上,不必顾及死亡,不必在乎外界,这份任他狼烟四起剑斧交接,我独享一方世界的安宁。
他看向自己眼前的希,眯起了眼。
如果事情就这样下去,就好了。
但事情往往不会如他所愿。
“指名委托?”尤冬扛着自己的战斧,歪头看向拿着地图的希。
“嗯,是从另一座城市来的,我看看。。。是叫血城。”
“不就上次货物的去处么。”十字摇了摇头,“真是个坏名字。”
尤冬点了点头。这的确不像是一个人类城市会取的名字。希大致测量出距离,将地图放回腰间,头盔四处转动,仿佛在确认周围有没有人,随即抽出一张纸,用碳块在上面涂写着什么。
二人没有打扰也没有询问,只是默默的警戒着周围,直到希将那张纸递给他们。
尤冬接过,扫了一眼,上面是一个十分抽象的符号,他看了一会,才看清那是一个水滴状的东西,水滴的中间则是画上了一个狼爪一般的符号,在纸的另一侧,则是划着线和点,他一眼扫去,顺序是点,线,线,线,点,点,线。他看完后交给十字,十字也是默默研读,自己同时负责警戒。
现在,已经几乎不存在有能够光明正大的存在于平原上的城市,大多都是在山谷内或是地下等一些难以寻找的地方,除此之外,每一座城市虽然都会有些许联系,但大多都是凭借信使口头送达,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但是这个世界最不缺少的东西之一,便是危险,因此,一个明显的徽章和一个确定的暗号就十分重要。
十字看完后交还希,希默默的将其用打火石点燃,直到其化为灰烬,她又用铁靴将灰烬散开,直到看不出燃烧的痕迹。
预计路程大概是三天。在城墙外的世界需要注意的东西很多,三人从来没有打算放松警戒。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外界的三天,也许是这趟旅途中,唯一能够放松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