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坊东邻的兴教坊,这里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座死气沉沉的老宅,散发着令人恐怖的气息,夜间乍看像一只血口大张的凶兽,怕是再能闹腾的小孩子也绝不敢靠近半步。
小女子与妇人们都喜欢去兴教破坊再往南的芙蕖亭游玩赏景,前朝宣仁年间此处曾被先皇赐予先太子作为东宫禁苑,后来先太子被逼自尽后,天后大抵是心怀愧疚,故而大发慈悲留下了芙蕖亭,这儿却反成了城中一众夫人小姐们钓鱼掉河钓才子的好地方。
仁和坊近几年越发不大安宁,不是说盗贼强盗横生,这天下承平日久,哪个闲的出来打家劫舍呢?况且是天后娘娘榻下的神都城。而是仁和坊周边及坊内出现了大批铁匠铺子,声势浩大。颇有席卷天地,包含宇内之气。
说白了就是整日闹得仁和坊及周边民众夜晚不得安睡。也不知这铁匠铺生意为何如此红火,夜以继日锻炼声闷吼声不绝于耳,端的莫不是百年大坊的派头?
赵文是仁和坊的平民百姓,平日里游手好闲,凭些老父在前朝跟随运河船队南下扬州赚得的些许薄财四处流连玉砌勾栏,到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家底子早败干净。幸是赵文的老娘得送子观音眷顾,赵文自娘胎里出来便生得一副白脸,而立之年须髯净美,惹得康俗坊内王氏的遗孀赖他无比,这在邻里之间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之事。
打开头说赵文自夜幕降临开始归家,怕的正是被巡城的金吾卫当窃贼抓进大狱。这时下赵文走过康俗坊门,看见打北边“飞”来了十数个黑影,一看便是腿上功夫了得,惊他阳虚之躯大震。
莫不是神都城里被金吾卫放进了强盗?赵文暗想。他不敢多言,在墙根底下蹲了半刻且听黑衣人全部离去才站起身来。
赵文暗自思忖,此时已近宵禁,此地甚不安稳,便赶忙抬脚小跑回家去。
仁和坊门口影影绰绰,正是那几个黑衣人。居末位的那人压低声音道:“方才那贱民好似看到我们了。”
为首的那头子轻咳两声,“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再不立马行动恐为时已晚,耽误了我天国百年大计,你们担待得起么?”
说罢,最先一个展身飞往仁和坊北,其余六个登时跟上。
正是往皇宫通天浮屠的方向,如果是刺客去往那里,那代表着不会再有好事发生,因为那里摆放着的东西的重要性谁人都知道——九鼎。
如若九鼎失窃,那代表着整个大赵的国基就如崩天之势消耗殆尽。
这是天下人不愿看到的。
但有些人愿意看到,例如西方及北方妖域的昆奴、柔歇诸国。
还好天后陛下不是柔歇国想象中蠢笨至极的庸主,她在通天宫之外布满了防线,试问妖域十九国,哪个绝顶高手进的来?
或许大秦的关河令进的来,但目前暂且不论大秦国王背弃与天朝的盟约令大秦第一高手夺取九鼎的可能性有多大,单说关河令只身往神都城来,帝都五大供奉会察觉不出?
那神都城也不必再守,大可拱手让于葱岭之外。
金吾卫统领裴玄站于丹凤宫门内空旷的大道上,用手指轻弹了一下寒光闪烁的佩剑——大夏龙雀,眼神中泛起无数柔光。
这柄陛下亲赐的大夏龙雀确确实实是从旧夏赫连氏墓中寻出无疑,埋于墓中数百年,再出世依旧削铁如泥。
“在下裴玄,字公渡,金吾卫统领,专守皇城安全。”裴玄将大夏龙雀负在身后,轻笑了笑。
“敢在我治下的皇城飞越宫墙?柔歇国的人都想死吗?”
他看向被抓住的黑衣六人。
话罢,裴玄神情乍然一凛,提剑挑断为首黑衣人的脚筋。
“你们把我大赵神都当成什么?柔歇的后花园?”他此时有些激动,甚至忘记了如今这个国度的国号叫大宋。
裴玄转身一刀将黑衣人旁副将模样的人头颅砍去,血如泉涌。
那黑衣人默不作声,低头看地,双手横放于前胸,只见他身体骤然变大,毛发顿时增长三尺,霍地变成野人一般嘶吼于宫门嘉豫门之下。
裴玄脸色不变,嘴角勾勒出一个看起来甚无压力反而期待已久的笑容。
巨型野人捶胸怒吼,一脚踹破嘉豫宫门,将欺其身而上的十数名金吾卫一把甩出,蹑足踩其十数人立死继而击出一厚重如缸般巨拳朝裴玄打来。
金吾卫统领裴公渡抽出大夏龙雀一把掷出,正插于巨型野人小腹之上,血流如注。
巨型野人似未觉察,拔出大夏龙雀欲掰其立断。
裴公渡粲然一笑,“你这畜生忒有意思。”遽尔伸出右手一招,大夏龙雀剑登时回转其手中。
裴玄脚踩宫墙,借力腾空凌于半空之中巨人头上,将大夏龙雀一剑插于巨兽颅内。
顿见颅内红色流光溢现,一颗赤色精丹滚落而出,巨人立尸轰然倒下,仿若被抽去全身筋骨。
裴玄将大夏龙雀从巨人头中抽出,轻轻踹了踹已无动作的野人尸,狠狠啐了一口。
“柔歇国果真尽是些酒囊饭袋。此等秘术竟也被他们从古籍里找了出来?《山海经》中有野人之说,没想到今日让我得见。真是晦气。”
他掏出手帕擦净了大夏龙雀剑身上的血,喃喃道。
“若派出以一当百者大可与之一战,似此等蠢笨之辈也如过江之鲫一般涌来,是要折辱我大赵颜面还是折辱我裴玄颜面?柔歇秘术果然还是一堆垃圾。”
一金吾卫走近裴玄身前,浅浅低语了几句什么密言。
只见裴玄眯了眯十足有神的星目,微微讪笑。
他招了招手,立时便有数十金吾卫将野人尸拉将下去,而他自己转身往通天内宫施神功飞去。
……
裴玄跪在通天殿内。
他原本颇为轻松的心情此刻已如满弓般骤然绷紧。
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但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那位要在这里召他觐见。
天后被女官们搀扶着从大殿正门稳缓地走向中间的龙座。
陛下走至殿中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闷声不语的裴公渡,没作声。
天后坐到龙座之上,长叹一口气。
这使得裴玄的头向地去的更加厉害,身体略微战抖。
“裴统领,今夜那些人又是哪里的?”
“禀陛下,依旧是柔歇的妖人。”此刻的裴玄裴统领哪还有一剑将巨人杀死的豪气,全是面对这位女帝时的恐怯。
“柔歇这是将我大赵当成他张家的后花园?”
天后依旧把玩着那只大秦国进贡来的翡翠如意,有些爱不释手。
“陛下息怒,张道宗连家姓都是从我大宋借去,此奸贼何足虑也?”裴公渡低头向地说话,声音有些奇怪地瓮里瓮气。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让朕彻底打消这个巨虑?”天后望向缩成一团的裴玄,哂笑出声。
裴玄不敢做声,甚至连微微抬头这种动作都做的大失气节。
“朕给你定个日期,五年。”天后将目光收回,再次落到这翡翠如意之上。
裴玄汗流如注,“微臣遵旨。”
“朕已经命东南老天师吴玄宿携紫阳观合共三代弟子一同过来,你大可放心,总有人接替得了你的位子。”
“下去吧。”
天后摆了摆手。
裴玄倒退九步转身下通天殿,继而小跑出太初宫门,看得出他自今夜始确是再无安眠之日了。
天后四顾了一周巍峨宏伟的通天殿,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柔光。
……
崆峒山,天极斋。
崆峒山第四峰号曰天鲲,是著名的天极斋三代弟子聚集地,这里的镇峰长老——陆之问性子和蔼、实力高强,故成了许多三代弟子修功闲时打坐清谈的好地方。
三代弟子实力多在踏虚之间,可将剑驭出数里。当然,三代弟子中玉机峰大弟子柳华阳已是凌苍之境,可驭剑杀敌于十里之外。也有传闻说天极斋三代弟子中有一对圣子圣女,此二人历来是天极斋不为人知的秘辛,据传言来看那二位已经到了凌苍巅峰境,只差一步就突破撼海境。这些都是题外话,暂表不提。
且论此时于天鲲峰间,数十位三代弟子正于竹林深处大谈玄道,忽地提到了如今神州东南地界老天师吴玄宿的弟子姜纭身上,那提及姜纭的三代弟子站于一巨石之上正叫叫嚷嚷。
“你们可不知,那姜纭近日在东南风光大涨!家父从江陵寄来书信,言尽了那姜氏小儿的好话。都说东南百年出一天师,想必那姜幼麟就是吴天师的接钵人!”
这些三代弟子皆属正道人士,按辈分来那确确实实都得叫姜纭一声师叔,只不过天极斋与紫阳观两大修玄巨宗关系不甚融洽,故少有礼数可讲。
“他姜纭再风光又如何?我们天极斋盘踞天水,他姜幼麟去哪里施展手脚?哈哈哈哈哈哈!”
又有一弟子放声大笑。
姜维,字伯约,世称幼麟,汉末、三国之世时为天水人氏。
这众弟子皆是笑姜纭窃了天水幼麟儿姜伯约的名号。
忽然,崆峒山深处传来一声怒吼,弟子们尽皆噤声。
只有竹叶飒飒之声,毫无话音,场面有些诡谲奇异。
弟子们都知道那位的脾气性格,想来是苏醒后耳听八方之时听了些弟子们的聒噪之声,有些愠怒。似在责怪小辈们不遵礼数。
天鲲峰一众弟子全部散去,只留下了玉机峰首座关门弟子陈器。
他轻笑出声,望着崆峒山深处,喃喃自语了些什么。
怒吼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