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他们左右挟持着,从后门推了出去,穆仁生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他们也不蒙着他,就让他在车中欣赏着城市流光溢彩、纸醉金迷的夜生活;但穆仁生视若无睹,他的心里在苦苦寻觅着自己得罪人的纰漏,却毫无头绪。
任由着车子由繁花似锦的街道转到灯火通明的大道,再急转入一条昏黄路灯的沙面路,在一间砖厂房门前停下。
穆仁生下了车,来不及熟悉环境,在他后面的那个瘦削大汉就捅了他一把,恶狠狠地喝:“往里走!”
惊鸿一瞥中只发现外面漆黑一片,月色黯淡;在厂房里面却白炽有光,人声嘈杂。他一走进去,他们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并八字般两边散开去,显露出中央的重要人物来。
一个西装板寸头年青人和一个光头中年人,端坐在中间的方桌两旁,冷眼看着他。
“年青人,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们的大事?”光头中年人厉声喝过来。
穆仁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也只有电影中见过,这感觉太像江湖集会了。再被那光头厉喝一声,他惊得手脚都发软了,但他努力克制着,强制着自己镇定下来,脑海里飞快地搜索着有助于此时此景的心理格言。
“我不知道。”他突然想起了一句格言:在你感到无助的时候,竭力地叫出一声或说一句话或做一个动作,马上就可以找回自我,平复情绪。
“不知道?兄弟,给我打,打到他知道为止。”光头一拍方桌,怒吼一声。
这厂房,大约有三四十人,他们一听,个个纷纷掣出藏在身上的武器,就要飞扑过来。
穆仁生也本能地暗摞拳在手,准备拼死迎敌。
这时,板寸头忙不迭地拦住大家,“标哥,慢慢来,等他明白自己坏了什么大事,再揍他也不迟,你看,他这样子,还会飞得出咱们的手心里吗?”
“我是让这小子,尝尝那天没有砍到他的滋味!跑,他竟然给我跑!”光头气呼呼地说,其他人一听他这样说,倒也知趣地收起武器,袖手冷观。
板寸头劝完光头,转身阴鹫地问穆仁生,“年青人,是你修复了那棵桂花树?”
穆仁生从他们的对话当中,这才知道,他们原来就是那天因为桂花树的修复而来砍他的那一群人,再看看人群中,倒也有几个有点面善的。
他内心不禁暗叹一声。本来,赖若兮已经在那晚叫他不要再去寻仇生事的时候,他已违背了自己的良知,昧着冯绿茵,尽量听从赖若兮的话,并且就这样想在江小桐的店里,寄情于工作,藉以忘记他们曾经在他身上背后所干的坏事;不料,他不去找,他们竟然在今晚把他找来?这究竟是缘份还是天意,抑或是仇人相见?那一声叹息,穆仁生是为他们而哀叹的。
板寸头见穆仁生呆站在哪里,只顾着思绪万千,就是不答他的话,便气急败坏地吼:“你知不知道我们被二队的人发现了,他们正在起诉我们呢!”
穆仁生被他吼得一愕,便忍不住脸现怒容地反问;“那么说来,你就是神桂树一队的人?是锯树的主谋了?”
板寸头想不到穆仁生会有此一问。也不禁愕然,转而嚣张地说:“是又怎么样?你不也是那修复树的人?”
穆仁生冷言否认,“我没这样说过。”
板寸头马上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指着穆仁生对光头狠狠地说,“啊,气死我了,给我揍死他。”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穆仁生心想,今晚既然命运安排了他一场这样的相会,他断不会再错过为自己昭雪为冯绿茵报仇的机会,即使他日面对赖若兮的质问,他也可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来解释。
相由心生,穆仁生也越想越气,当下也愤慨地对板寸头说:“你们数典忘宗,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如今东窗事发了,却赖在别人的身上,更是罪加一等,死有余辜!”
板寸头被他气到几乎发疯,骂道:“要不是你,那桂花树早就被人当柴烧了,他们二队的命脉也被我们断了,他们就得乞讨去了。”
即使是忠厚老实的穆仁生,在听到他那些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说话,也不禁气愤地骂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二队人的发迹是他们勤劳致富,你们一队人的寒微是因为你们自恃祖荫,荒弃良田!”
穆仁生把赖若兮从桂花树那里听来心声,呵斥出来,希望板寸头一个当头棒喝,回去深思反省。
“屁。咱一队二队的事儿,哪容得你外人插手?你干吗那么多手,把桂花树修复了?”板寸头看到穆仁生颈筋粗露的样子,当下色厉内荏地说。
“我既然是能够把树修复的人,我就断不会看着它在我的眼皮底下被锯断了也不管!”穆仁生这次豪气干云地承认说。说得板寸头无言以对,老脸一时红一时青的。
“臭小子,累我的兄弟被抓进了派出所,今天你要么交个十万八万出来,要么就留下你的小命!”既然板寸头已经示意,光头老大也开墅一贯肆无忌惮的作风。
穆仁生反问:“咋关我事?”
“他们就是因为去砍你,你坐中巴逃走。后来被警察通缉了,抓回来了,咋不关你的事?全都是因为你。”光头强词夺理地说。他的意思是说,只要穆仁生当时乖乖地被他们的兄弟砍几十刀,又不报警,那么他们就快活了。
听到那群追杀他们的人被抓进了派出所,穆仁生心情也安慰了许多;转而由他们挥刀乱砍的样子想到冯绿茵涔涔血水的那双断臂,他不禁又怒火中烧。
他毅然地踏前两步,不怕触发他们的紧张,他环视了其他人一周,怒不可遏地大喝一声:“谁是当天砍断那女孩双手的人?给我站出来!”
众人没有想到,这穿着西服,斯文有礼的瓮中之鳖,竟然反开主地向他们叱咤。不禁被他的一喝震慑得面面相觑,转而都看着光头老大的脸上,准备看他的脸色发飙。
光头老大也不防穆仁生有此一举,反被喧宾夺主,他本想勒索和教训穆仁生的,如今却反被他寻仇雪恨了?
光头老大铁青着脸,正说了半句:“这里哪里让你……”
有醒目之人,马上挥刀直上,冲着穆仁生一挥就是十数刀,刀刀都是横劈竖拉,好像要把穆仁生大卸八块一样。
穆仁生连闪他八九刀,然后在他十几刀中找到他身法迟钝的空子,一把打落他手中的水果刀,再狠狠地踹中了他的肚子,让他捧腹退下。
后面有狂风袭来,必是杆长之物,穆仁生不敢硬接,头下脚上,先行避过,回身发现是钢管,暗叫声侥幸,待那人招式一老,便倏地上前去,一拳击中他的鼻梁,即时鼻血涔涔,那人哀叫而退。
光头老大见穆仁生身手了得,不禁一惊,问板寸头:“咋变得这么厉害了?”
“还不止,他之前打夏威他们,一个打八个呢。”板寸头向他说出穆仁生的传闻。
“夏威?那群彪悍的高中生?八个?”光头老大知道这城市的所有黑帮和混混。他开始暗自比较着那八个高中混混和他的手下的身手。
“怕什么?咱们有三四十个!”手下众多在他的心理上占了上风,他还很相信祖先传下来的人海战术。
穆仁生跟那爷爷学的是什么?那七十二招的是什么?当时,他性格好强,只要见人家会使,他也一定要会使;看人家套路完整,他也能把套路练下来,但是名字,却无心留意,无法记起。
少年时期的学习给了他太多的影响了。可不,他刚一个转身,眼前就插来了一根长棍,穆仁生即时手疾眼快,一把抄在左手中,用它挡住了后面的水果刀、铁链、钢管的攻击。
长棍由新折断树枝削成,穆仁生摸到的是长棍上的树皮。看见那被刀砍得四处飞溅的木屑,他忽然灵光一闪,右手顺势霸占了长棍的大部分,再把那惊愕的汉子甩到后面去,替自己暂时挡住了后面的攻击,巧妙地把长棍夺在手中。
在刚才的对打当中,穆仁生目睹了歹徒们肮脏的武器,有生锈的水果刀、盂的铁链、脱漆的钢管,他几次闪避它们都是不想它们沾污了江小桐送的身上穿的名贵西装;这是他这个民工平生第一次有了最体面的衣服,也是被人最赏识的礼遇。他不想辜负了送这套衣服的那位高贵俏丽的女神,就必须要好好守护她赠送的礼物。
长棍虽然粗糙,总算比那些锈刀污链的强得多。有长物在手,穆仁生马上虎虎生风地演示了一番凌厉的棍法,霎时间棍影幢幢,范围内的歹徒纷纷中棍,大片大片地倒下,只有寥寥几个退得快的边退边抖,再也没有人敢欺身接近。
光头在后面看得真切,连忙从椅后抽出一把鬼头大刀,一个“大鹏展翅”腾空而跃入人群,赶到穆仁生的棍法范围外,就开始吼叫着挥动着大刀,专门拼命地砍向穆仁生手上的长棍。
长棍在他的削截下,纷纷应刀而断为几段,飞向一旁,歹徒们中有人大声叫好;穆仁生见长棍被削断,并且大刀几乎砍到眼前来,他叫苦不迭地想退后。
但背后的歹徒见他的棍影消失,又见老大亲自出手,更是壮起了胆,也想在他的身后乱砍乱劈一番。
“砍断你的长棍,看你能不能把它接回了?”光头老大桀桀地阴笑着,手里的大刀却不停下,依然随着长棍直劈穆仁生。
眼看着手中的长棍只有二尺见长,大刀就要砍到来,穆仁生大骇中听到光头老大提到“接回”字语,不禁急中乱生智,大声地疾呼:“春上加春,春风吹又生,春暖花开,枯木逢春!”
即时,他手中的长棍马上在绿光水箭之中迅速长出了一段,却马上被光头老大砍去——
就在老大的大刀即将砍到长棍的最后一截,忽然,地上的断段连带新生的那一段纷纷驳接回原处,看似陡然增长的棍子,在光头的眼前一晃,反而把他整个给顶了出去。
众歹徒不禁大吃一惊,眼睁睁地看着光头给摔了个开花,也茫然不知所措。
穆仁生再从手中一分为二,手中已经不知何时多了一根一模一样的长棍,指着歹徒们,歹徒们不由得惊骇万状,纷纷退到墙脚。
双棍再在“枯木逢春”的浇灌下,长出了许多的枝桠树叶,穆仁生拿在手中,有如拿着两棵新树。原来,它们还是一棵杉树呢。
光头老大偏不信邪,他刚从地上跃起,便欺身上前,又是一番乱砍乱伐,没有砍到穆仁生的面前,却削断了枝桠一大堆。
穆仁生见那几句生念能够帮助到自己,也是喜出望外,见大刀再来,他也能自信地扔开一根,用另外的一根反而向着大刀延伸,却一边念着:“春风吹又生,枯木逢春!”
一时间,大刀虽然飞快而麻利地砍在长棍上,但是,根据穆仁生的生念,那长棍驳回及生长的时间比他砍的还要快。
其余歹徒们被穆仁生奇异的棍法震慑得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不敢上前帮忙。
半晌,光头也砍得气喘吁吁,犹如进了一个树林一样,成了一个砍不完树林的林业工人。当他发现了这一尴尬怪现象后,他也停下了手中大刀,指着穆仁生颤声地问,“你,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别管我是什么人?还打不打?”此时的穆仁生却越打越精神,也不回答光头的问题,一棍戳向光头的咽喉,兴奋地撩打。
“不,不,打,打了。”光头即时被吓得跌坐在地,手中的大刀也“咣啷”掉下,他忙摆着手地喘气说。
“不打?不打就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如果让我再看见你们在我的眼前出现,我一定把你们狠揍一顿后,送公安局!”穆仁生学着电影里的人,冷酷地给了他们一个警示后,便撤回了光头咽喉前的长棍,把它扔到地上,大步地从哀声不断的歹徒们的身上跨过,走出了砖厂房。
留下光头惊惶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那板寸头早已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