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细雨淋漓,独坐祠堂内的折桂思绪万千。这是她来大庆的第十年,立言仪式之前的静思三日没有人来打扰她。
独自住在前堂西边的第一间,透过雾纱菱格推窗能瞧见梦莲台敞轩的青瓦屋顶。从祠堂库房后边的小门可以直接去莲池,池子另一边就是她住的小院。
祠堂很安静,她自己一个人独处三日。每天都在读正元帝训和家训,还有一些秘密札记。
这些都是一直放在祠堂里的,只有历代家主能翻阅。三个书箱是由紫色的阴沉木制成,上了双鱼样式的转轮锁。
这些书中最珍贵的是正元帝训,上面的序言有日期。是正元三十四年所写,赠与当时刚满十岁的皇孙明宗钟祥的。
阿钟交给她时小心翼翼,还留了五双冰丝手套嘱咐她要爱惜书本。她要在三日里看完这些书,然后静下来考虑自己以后的立身处世之道。
守在祠堂的司翁每天送一次饮水和果子,其余时间只有折桂一人独处。在这几天里仔细看过历代先祖的密札,才对皇室内斗的波诡云谲有了些了解。
密札上所记录的历史事件描述详细,皇权更迭比正史记载的更为惊心动魄。钟家皇族也并不是她这些年看到的一派清明,内部的暗流涌动也只有身处其中的人得窥一二。
卷入储位之争有风险,钟氏旁系被出族的就有好几支。其中有三位还是皇家嫡系庶出,但是犯了戕害手足的律令也被逐出钟氏了。
沐恩侯所处的清正与仁永两朝,因老圣人年过六十五却不肯尊祖制退政放权。仁永帝与老圣人在朝堂上争锋相对,十余年风波不断。
卷入其中遭罢黜流放的朝臣皇亲有十多家,她与母亲当时还在王府里居住。
聪慧的沐恩侯与郡主为保全自家费尽心力,从十岁正式出门行走直至六十四逝世。看尽高层之间争权夺利和世事百态,在她的札记里有数次质疑家天下的君主制度。
皮纸上的字迹时有浓淡不一的停顿,不难看出她下笔时迟疑和无处可询的迷茫。最后的言语间透露了为钟氏的前景莫名担忧,却也无可奈何。
折桂看过密札被惊出一身冷汗,认真思考以后的人生了。三日眨眼而过,四月初六清晨阿钟来了。
母女二人把锁好的书箱放进后堂密室,出了祠堂折桂先回房洗漱。吃过早饭见了家人,大郎兄弟三人也从边关回来了。
正午时分一家人收拾齐整,去了祠堂祭祀先祖过后。阿钟在先祖灵位前严肃的问折桂的立言“身为钟氏知贤堂主此生当如何?”
折桂郑重的回道“立身以正,谨言慎行”这八个字出自正元帝训。她觉得自己能够做到,就把这八字作人生信条了。
阿钟与家人拱手道“勿忘今日言,吾等敬待。”折桂拱手回礼“不敢或忘,敬请督促。”
仪式结束众人才回正院,吃过午饭大家就开始忙晚宴的事情了。今日来的客人都是亲近人家,李家与路家嫡支阿钟的兄长一家午时过半就来了。
两家人今日是陪客,路家阿伯去年冬月才出孝期。他家嫡子羽林已经二十七了,兄弟四人都在保庆卫利州都尉府没回来。
羽林任从六品振威上尉一职。取了季家女为妻,季氏女与季姑父是族亲。这些亲戚关系真是千丝万缕难以厘清。
今日宴请的来客有路家,卢家,蒙家,还有翼辉堂与云水堂两家钟氏族亲。于家大郎病了不能前来,只有于二郎登门送了礼就匆匆回家了。
福侯家因嫡孙去年考进国子监后跟家里熟络起来,今日也来赴宴。
晚宴设在前院东边花园敞轩是大人们,西边临水则是年轻人。花园里请了戏班子,临水敞轩表演的是年轻人喜欢的百戏。
申时折桂与兄长们在外院迎客,客人来齐才回房洗漱更衣。换上一身霞光锦长衫,头发束了一半用白玉簪固定。
如今身高近六尺脸上的婴儿肥也消退,玉色的肌肤光滑细腻。鼻若琼瑶斜飞入鬓的远山眉下凤眼清亮有神。
长大之后头身比例也协调了,虽然不是符合大庆审美的美人但仪范出众。神态端庄让人不由想起老沐恩侯的年轻时的风姿。
那位是老一辈人眼中完美女子,德行出众美姿仪。与之交往过的人无不折服,折桂还差了些许。
出了内院往临水敞轩浣云台去了。今日来的年轻人近三十人,最大的是在保庆卫任职的路家兄弟。
蒙家六兄弟也都来了,两年不见蒙大郎也愈发威严持重。身高九尺面若重枣,卧蚕眉下的丹凤眼精光四射。被日晒风吹的古铜色肌肤,看着很有男子气概。
坐蒙家兄弟对面的是福侯嫡孙钟青海三兄弟与云水堂的小辈政郎。大郎主陪大家都是军职,聊得很投机。青海在国子监武学院读书,不时询问军中之事。
旁边一桌是卢家人与二郎还有李家飞云两兄弟。贵娘今日也来了,面上瞧着有些心不在焉。
第三桌是路家人与三郎四郎,四郎还是像以往一样爱说爱笑。几兄弟在聊有没有办法让自己马尽快适应战场。三郎四郎如今是骑兵,品级是最低的从九品陪戎下士。
众人正喝茶闲聊,瞧见今日的主角来了纷纷起身拱手道贺。折桂拱手回礼道谢“劳动诸位拨冗莅临,今日共聚时光难得敬请随意。如有招呼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众人寒暄过后继续喝茶看戏,折桂跟卢家贵娘寒暄了几句。见酒菜陆续上席就出了敞轩,去东边花园了。
穿过中庭上了台阶,沿着回廊进了花园敞轩。对面的观云楼里戏班子正在演出。
大人们这边酒菜已经上齐,正在说话瞧见折桂进来阿钟起身。领着她见过诸位大人,说了开席致辞。
大家举箸吃了一会,折桂母女就开始各桌敬酒了。蒙家与福侯一家坐一处陪客的是路家阿伯,酒过三巡道了招呼不周就到隔壁桌敬酒去了。
卢家与李家坐一处两家也很熟识,桌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阿钟母女来了众人举杯同庆。
卢家二娘笑道“五娘如今愈发出众了,有皇家风范。年轻一辈少有如此美姿仪的女郎。阿姐介时相婿恐要挑花眼了。”
众人听了这话忍俊不禁,阿钟眼波轻转“余眼下不愁,倒是你恐怕已经眼花了吧?”李家阿姑乐不可支的说道“哎呀!真是有女万事愁。我家的儿郎待长成还需十余年,至少眼下我是比阿姐们要轻松呢。”
翼辉堂的人有玉田四人作陪,折桂敬过酒水之后吃了两块点心。就拱手与大人们道少陪出了敞轩,她今日只喝了几杯花酿。
这种蜜水掺兑的酒喝着不醉人,今夜前院灯火通明折桂慢慢沿着台阶上了敞轩。
在年轻人这边也喝了几杯后,就坐在贵娘这桌的主位上吃饭。周围这些人传杯弄盏好不热闹。
看着四周青春洋溢英姿勃发的年轻人,折桂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她身上没有这种鲜活的气息,这是年轻人才有的心态。她这种新瓶装旧酒的人很难再有体会,真是让人羡慕不已。
宴至尾声折桂一家送走来客,回了内院说了几句话就散了。今日累了一天折桂早早就睡了,一觉睡到了辰时过半才起来。
今日不上课,可以松散松散。起来时春雨来了“五娘累坏了吧?今日有油鸭蛋多吃两口。”
折桂一边洗漱问了兄长们在哪?春雨说是去探望于家郎君去了。
吃过早饭去了母亲那里,瞧见她在忙就回了小院。抱着竖琴练习了一上午,下午去了隔壁的梦莲台喂鱼申时过半才去西院找兄长们叙话。
两年不见时常通信,兄妹间也不觉生疏。问了于家大郎的病况,说是不太好。兄妹几人难得聚在一起,各自说了近况。
大郎兄弟下旬还要回边关,一个月的假期来回路上的时间就花了大半。问了兄长知道他们这两年都不会回京,折桂略感失望。
不过跟兄长前程相比其他都是次要的,边关有更多机会立战功。折桂问了护甲可耐用?大郎笑道“护甲很好比军中发放的更轻便,要多谢阿妹送的望远镜。有那物什侦察更方便了。”
折桂交代要时时查看护甲,有破损的就用剩余的皮甲修补。又让兄长们去找吴郎君,学习他最近研究出的急救知识。
还让兄长走时不要忘记急救药包,这个也是她与吴郎君研究讨论后做的。
这些在关键时候能保命,比如心肺复苏和快速止血还有溺水急救。兄长们听了知道这很有用处,大郎道明日就去。
初十旬休一家人在正院吃过晚饭,就去了大书房开会。大家着喝茶讨论大郎四人的婚事,大人们问过小子们的意见都说全凭大人做主。有了人选时叫在家的二郎去相看就好。
二郎想了想就道“我相看过后就去信与兄弟们,届时不要含糊。终身大事不言语要吃亏的。”
商量好之后就让小子们先回去了,折桂被留下了。阿钟问坐在下首老神在在的小娘子“五娘想寻什么样的夫郎?”
折桂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碗,“但凭大人做主,只要是明白人即可。”阿钟瞧她这副模样,打好腹稿的话语都用不上了。
就直接问“蒙家大郎如何?可配正室?”
折桂问道“他不留在蒙家继承家业?”
“蒙家还有三郎呢,你觉得如何?”
折桂想想这人比其他人熟悉,就点头道“大人觉得可以就蒙家吧。只是有必要这么早就定下么?”
阿钟瞧小娘子淡定得很,就干脆把她四个夫郎人选全说了。就于家两兄弟和蒙家大郎二郎,钟家两家都看了好几年觉得很合适。
本来是想在两家中选一家的,人算不如天算。于家前段时间出了岔子,蒙家与于大郎兄弟也很熟。前两天蒙家主母上门说和,今日就问她的意见。
见折桂点头答应,之后的话就好说了。阿钟让她做好准备,过不了几日就下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