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宣王十五年(公元554年),二月末的一个初晨。
天还是一片乌漆麻黑,守城卫士刚刚出勤不久,已有一人一马出了城。
出了什么城?
扶桑城。
扶桑城外有一条平坦大道,直通往北琅州最北边的那些重镇。
天虽然麻黑点点,但却不妨碍行路的人。
尤其不妨碍左丘戎和他座下的黑鬃马赤电。
左丘戎的左虎纲目已经跨入了第二层,只是还找不到修习第二层的法子。
赤电虽然不是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骏驰,但夜行三四百里总是没有问题的。
脚下的路又平坦,马和人走得都很舒坦。
卯时的晨风穿过大道两侧的护道杨树,打在左丘戎脸上,湿湿的,凉凉的。
没了以往扶桑城中白日里的那些喧嚣,耳畔传来的白龙江水流声也格外清晰。
选择清早出城,虽然葬送了难得的睡懒觉机会,但也避免了一些麻烦。
毕竟座下的赤电是梁丘里的宝贝,说不准晚点起来之后就会被这泼皮豪横的小子堵在门口要马。
因此,趁早出门的左丘戎自然就认为除了那两名扶桑城北门的守卫,就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自己清早离了此地。
可惜,左丘戎的想法是错的。他绝对想不到有人比他起得还早,就是为了站在山头望他北去。
城外,矮虎冈上,左丘戎以前常常修习左虎纲目的地方,此刻正立着一道人影。
黑影朦胧,却是个女子。
她的目光穿过黎明前最后一丝黑暗,落在北门城外的那条主道上。
山风呼呼,差点淹没了她口中的喃喃:“戎儿,这次,我就护送你一程吧,也算是尽到了我作为…最后的…”
…
同一时刻,左丘府深处,飞鸿阁第三层。
“父亲。”
长臂过膝,细眼黄髯的左丘龙对着阁楼正中的屏风,唤了一声。
“这次…是什么事?”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屏风的另一边传出。
这个声音属于左丘鸿,左丘氏的光大者,左丘龙的父亲,上一任族长左丘鸿。
他常年待在这飞鸿阁的三层,饮食起居全由下人照料,已经极少在族中露面。
族中能够见到他的人,除了那些照顾他的下人,便只有现任族长左丘龙了。
“是左丘戎的事,他现已出了扶桑城,径往蓝关而去。”
“好,很好……已经十四年了啊…”
老头子的话断断续续,听得左丘龙一头雾水。
实际上,自己父亲的做法,即便是他这个现任族长也不甚明白。
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囫囵吞枣地去执行父亲的一些意志。
针对左丘戎的一系列的反常事件中,左丘鸿第一个命令就是,给族中少年准备的观灵大会,只允许使用兽血进行观灵仪式。
这个要求,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执行人左丘龙却是清楚得很。
只使用兽血的话,身怀灵兽系道灵的左丘氏少年自然无碍,但是,灵株系的道灵却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具象凝灵。
所以,那年的观灵大会,即便是有身怀灵株系的道灵的少年存在,他也不可能成功具象。
根据后来父亲左丘鸿的一系列做法来判断,左丘戎极有可能身怀灵株系道灵?
第二件事,是关于左丘戎从军的事。
虽说大齐国有士族子弟必须服役的规定。
但是往内里说,任凭哪家士族也不会把族内的核心子弟往战场上放,即使是疆防重镇也不行,更何况去的还是刚满十二岁的孩子。
但是,左丘鸿却同意了。
同意的很果决。左丘龙都无法反驳。
这很反常,但是更反常的还在后头。
当左丘戎服役期满回来的路上被七紫雾花蛇咬了,从此痴傻,与之同行之人悉数被杀。
得知此事的左丘鸿痛心疾首,显得无比后悔。
老头子的反应让左丘龙困惑无比,按照之前的反应,不是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么?
难道不是为了为难左丘戎,只是为了考验这个孩子的心性?
至于这最后一件事,便是左丘羽文带着左丘戎前往青天外酒楼这件事。
这件事,其实是老头子吩咐下来的。
左丘龙同样想不通这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验证左丘戎是真傻还是假傻么?
又或者是察觉了左丘戎是真傻,为了给左丘戎这个傻娃子一个痛快?
最后,便是眼前这一幕。
左丘戎因祸得福,不仅没死,反而重新恢复了神志。
但是现在…偏偏老头子又要派他出去从军北事疆防。
难道给左丘戎的考验还没够?
又或者对于左丘戎来说,待在军中会比待在族内更好?
老头子的一顿操作让人难以捉摸,简直要搅混自己的脑浆。
不过,左丘龙从来也没有担心过左丘羽文会被左丘戎夺了少族长的位子。
这是自己家老头子给的感觉,但也因此更奇怪了。
他不明白老头子为什么要如此磨砺左丘戎这个小家伙。
左丘戎的身份很特殊么?
左丘龙只记得这个娃娃是当年老头子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同来的还有他的母亲燕烟莟。
老头子对外宣称左丘戎是自己义子的儿子。
其他人或许相信,但是左丘龙只能在心底吐槽:老头子心头一向诈得很,鬼才信!
十四年前(齐宣王元年)的齐魏战争期间,自己只离开过老头子左丘鸿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等再相遇的时候,这个小娃娃已经在受了重伤侥幸逃遁的老头子的营帐中了。
所以,左丘戎他是怎么来的,很成问题。
这件事,老头子不实说,左丘龙也没有办法。
左丘龙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西门家有人想杀掉左丘戎,又或者西门家受人指使在青天外击杀左丘戎。
而且,这件事老头子不一定清楚,或许老头子只是想吩咐下去,用左丘戎去试探一下西门家。
没成想,西门家居然动了杀机。
可惜,西门氏终归没能让左丘戎死在青天外热闹的酒肆。
反而侧面证实了当年左丘戎从北防线上回来遭到的劫杀,极有可能就是西门氏人出的手。
可是西门家为什么要杀一个左丘少年呢?
难道左丘戎的父亲与这西门氏的女人有什么爱恨纠葛?
可也没见西门氏的女人们对燕烟莟下手啊?
…
这些个问题,千头万绪,关键是左丘龙还弄不清其中利害,甚至比如今大齐国内的局势还要让人头疼三分。
“族中需要派人护送一二么?”
“用不着。”
“可是...”
“放心吧,这小子这次安全得很,一定可以平安抵达蓝关的。”
老头子的话非常肯定。
左丘龙也不知道老头哪来的自信。
上次在青天外被打脸,吃的教训难道还不够么?
还是说人老了,就偏爱固执?
左丘龙在心底犯着嘀咕,人却从飞鸿阁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