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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来找你

01

晚安久违地失眠了。

昨晚顾寒山离开后,她休息了一杯茶的时间,然后迅速收拾完,躺在床上。

可已经累了好几天的她,忽然变得精神抖擞,脑海里全是那个人的影子,来回反复。

明明两人才见过几次,他却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两人认识已久,让她轻易动摇,且悄然心安。

直到临近清晨,她才稍微有了困意。没睡一会儿,闹钟就响了,她费力地起床,去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总算打起了点精神。

今天和沈教授约好了去祭拜父母,耽误不得。

吃过早餐,她开车过去接沈知,再一块儿前往墓地。

路上,沈知让晚安绕了点路,在一家老酒楼里,要了一斤纯米酒。

沈知说,她父亲很少喝酒,但纯米酒的话,他会喝一点。

晚安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父亲还是记忆里儒雅的模样,而旁边的母亲也依旧明艳,听说以前他们可是研究所有名的金童玉女,如果没有——

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泛至眼底的酸楚,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

与她的沉默相比,沈教授倒是有许多话说,哪怕每年都差不多。她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沈知大部分的话题都围绕着她,但她很少搭腔。

临近中午,两人才离开。

一块儿用过午餐,晚安将沈知送到家,又被他留着下了几盘棋,才离开。

沈知一个人住,一生专注研究的他,无妻无子,听说读书的时候有过一个爱人,但对方不幸年纪轻轻便因病去世,他便再没找过旁人。

晚安离开的时候,在楼下碰到卢远帆,卢远帆邀她去家里坐坐,她笑着推辞了,同时提醒他周一千万别迟到。

回到家,晚安什么也没做,躺在沙发上一觉睡到傍晚。

她给自己煮了碗面,吃完后,又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觉得无聊,想着去书房找本书看看。

这间书房她其实很少进来,毕竟她在家里待的时间,还比不上在实验室待的时间长,回来也差不多收拾完就睡,就算偶尔来找些资料,也都是匆匆忙忙的。

她在书房转了一圈,无意间注意到堆在书柜旁边的一堆纸箱。

当年,父母去世之后,老家那边的表叔来过,帮忙办了葬礼,别的东西基本上就只是收到了一块儿,后来她搬进来,嫌麻烦也就没怎么动过。

很明显,这堆盒子是当年匆忙收拾,又不知道怎么处理,才放在这里的。她平时也没太去在意,许是今天去见过父母,她忽然来了兴致,想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她慢慢打开那些盒子,里面多是资料,应该是当年他们研究时用过的。直到打开最下面的纸盒,纸盒最底下压着一个档案袋,里面有一些资料,以及一个用过的笔记本和一张合照,应该是当时的研究小组留下的。

合照上有四个人,包括她的父母和沈教授,最后一个她只有些模糊的印象,想来应该是当时一起工作的同事。

她翻开笔记本,里面是一些关于项目的记录,从记录来看,准备时间也不短,这应该是一个很庞大的研究,单单这里的记录就已经能看出实验的复杂性,资料太少,虽然看不出到底在研究什么,但能够猜到这个实验如果成功的话,能够一举震惊医学界,但她进研究所这么久,竟从来没听过任何相关实验。

她知道,很多研究所都会进行一些不公开的实验,这些项目,只会等到实验成功,才会对外宣布。

她父母的研究说不定也是,可是——

如果是准备了很久,怎么还会出现这样严重的事故?而且,事故之后,研究所难道就没有再继续研究了吗?她进研究所这么久,都没有听到过任何消息。

这很反常。要知道,如果课题没有出现极大的错误,没有任何人会突然终止所有研究,因为这意味着之前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太奇怪了。

想着父母的事,晚安又失眠了。

连着两天失眠,周一上班的时候,她明显有些精神不济。卢远帆报到完,见她第一眼就破口而出:“唐晚安,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晚安没回答他,敷衍地笑了笑,直接在桌上找了一堆资料递给他:“这两天先把这些看完,再跟着我进实验室。”

卢远帆盯着那堆资料,一脸为难:“不是吧,这么多?”

“有问题?”晚安冷眼看过去,“有问题的话,别的组还有空位。”

“没有!”卢远帆连忙端正姿态,神情坚决,“我这就去。”

晚安知道自己今天状态不好,也就没往实验室里扎,干脆找了些国外的文献研究起来。

中午,她抽空去所里的资料室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有关父母当年那个实验的任何记录。她在所里的职位并没有太高,能够查看的资料有限,看来,她只能去找一趟沈知了。

下班前,晚安抽空去了一趟沈知的办公室。见是她,沈知多少有些惊讶:“晚安,有事吗?”

两人虽是上下级,又是师徒,同时还有那一层关系,但如果没事,晚安极少会主动来办公室找他。

晚安抿了抿唇,斟酌过后,缓缓开口:“教授,你知道我爸妈出事那会儿,是在做什么研究吗?”

沈知拿着杯子的手不禁一抖,又不动声色地掩盖过去,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口:“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无意间整理他们的遗物时,看到了一些资料,就想知道他们到底在研究什么。”晚安如实回答。

没人察觉到沈知暗自舒了口气,只见他略微惋惜地叹了声:“那项研究由你父母全权负责,主要是针对癌细胞那一块,我也只略知一二,后来发生大火,资料基本都毁在那场大火里,你父母又发生那样的事,具体研究情况就没几个人知道了。”

所以连研究所这边也没有相关资料了吗?想来她家里那些,恐怕还是无意留下的。

“在那之后研究所就没有想过恢复研究吗?”

提起项目,沈知也很无奈:“项目启动是需要资金的,出了那种事,投资人直接撤资,加上当时警方、记者都出动了,自然也不会有别的投资商愿意过来,何况当时累积下来的资料都被毁了,研究所又失去了两位重要的研究员,还谈什么继续。”

“警方那边当时是怎么说的?”

“只说是意外,原因是实验不当,加上实验楼老旧,线路老化,诸多原因引发火灾,他们本来就是来调查事故的,研究问题又不归他们管,何况当时实验室被烧得一团乱,什么都找不到。”

“这样啊。”晚安明显有些失落。

“你不会是对那个项目感兴趣吧?”沈知忍不住皱起眉,提醒她,“那个研究困难重重,具体实验过程又只有你父母清楚,我这边也没什么资料能给你,你要想做,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晚安感激地笑了笑:“我知道,那我就不打扰教授了。”

她只是想知道那到底是一个什么研究,想知道他们最后究竟是在忙什么,却不想翻遍研究所,甚至还去问了沈知,也就得到一个与“癌细胞有关”的线索。沈知在研究所的资历最老,如果连他都不知道,那估计研究所就没人知道了。

从沈知的办公室离开,晚安去了一趟旧实验楼,近二十年来,研究所发展迅速,获得不少研究突破,实验楼也早盖了新的。另一边的旧实验楼虽然还保留着,也重新装修过,但基本上只给刚进来研究所的实习生用,进行一些小实验,平时基本没人。

她径直朝当时出事的那间实验室走去,这里已经完全没了过去的样子,但晚安偶尔还是会来这里坐坐,像是把这当成了秘密基地。

她在里面待到天黑,出来的时候,眼眶泛红,明显哭过。

卢远帆还在办公室看资料,她突然进去,吓了他一跳:“唐晚安,你怎么还没走?”

“多忙了会儿。”晚安低头收拾着东西,顺便提醒卢远帆,“不早了,你先回家吧,没看完的明天再看。”

卢远帆正准备道谢,结果一抬头,正好对上她红彤彤的眼睛:“姐,你没事吧?”

“没事。”

卢远帆不太相信:“真没事,要不我送你回去?”他和晚安认识的时间不短,知道她不是那么轻易落泪的人。

“不用,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卢叔叔还说我欺负你。”

“嘁,我爹可没那么心疼我。”卢远帆冷哼一声,却还是听话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02

随后的一段时间,晚安一回家就扎进书房,那几箱资料,零零散散被她翻了个遍,可除了那一个档案袋,再没了半点关于那个项目的线索。

她犹豫过后,最终还是决定去找一个人。

段瑞城刚忙完,就听说有人来找他,出来一见居然是晚安,多少有些惊讶:“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晚安省去寒暄,开门见山地说:“有点事找你。”

“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忙完?”

段瑞城事情确实有点多,可对方都找到这儿了,他总不能当真不管吧,只能笑着说:“差不多了,你等我一下。”

两人找了一家环境还不错的餐馆,一坐下,段瑞城就着急地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段瑞城很清楚,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晚安绝不会直接找到单位来。

“我想让你帮我看看公安局这边关于我父母当年那场事故的相关记录,有没有提到当时的那场实验的。”

晚安也不客气,直接将此行的目的告诉对方。她也清楚,连研究所那边都找不到太多资料,警方这边就更不用说了,然而越是这样,她就越想知道,当年他们到底在研究什么。

他们都是优秀的研究员,他们费尽心力的研究,不应该因为这些原因就直接尘封谷底。

段瑞城挖苦道:“难怪会来找我。”

晚安向来坦诚,说:“我在公安局,只认识你。”

两人虽是在高中才认识,但早在之前就都听说过对方,一个年年是藤川市的第一名,而另一个永远紧随其后。

后来两人同时考入十六中,又都分在重点班,开学第一天,段瑞城就向她宣战,说这三年一定会想办法超过她。可他说得慷慨激昂,却只得到一个简单的“哦”字。

之后三年,晚安的名字依旧高高挂在红榜榜首,而段瑞城花了三年时间,也没有追上。高考后,晚安留在了本市,段瑞城去了首都,直到毕业才回来,目前是藤川市公安局的一名法医。

段瑞城的直觉敏锐,光看晚安的神情,他敢笃定,这绝不是临时起意。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算。”晚安摇头,但也不打算隐瞒,“我从他们的遗物里得知了一个项目,可我在研究所没有找到任何资料,去问沈教授,他也说不太清楚,研究所的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个实验的存在,这很奇怪。”

沈知说那个项目他也只是略知一二,但作为父母的导师,他不可能连研究什么都不知道,他对她有所隐瞒,甚至提醒她实行的难度,就像是阻止她去了解那个项目。

可如果只是一个简单的研究,他没必要阻止她。

“我可以帮你找找看。”段瑞城虽是答应,却也提醒她,“不过连研究所都没留下资料,公安局未必能留下什么,毕竟警察的关注点不在研究上。”

“没事,我也就是有点好奇。”

段瑞城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这顿饭,你请。”

晚安无奈地笑着应下:“好。”

可结账的时候,还是段瑞城去买的单。段瑞城说:“让女孩子买单,我心里过意不去。”

“那就谢谢喽。”晚安大方接受。

“不用太感动。”段瑞城拍了拍晚安的肩。

晚安笑着闪身躲开:“走了,记得有空帮我找一下。”

“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驱车离开,过了会儿,晚安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到家说一声。

晚安没有立即回复,顺利到家之后,才给对方回了个电话过去。

藤川今年入冬有点早,不过几场秋雨,气温就一度偏低,大家不得不纷纷将厚外套翻了出来。

晚安怎么也没想到,会在研究所碰见顾寒山。

那天,她带着卢远帆去实验室,无意间看见跟在沈教授和一个男人身后的他,明明隔着很远的距离,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高挑的身形,在人群中似乎分外醒目。

卢远帆注意到她的目光,跟着看过去,顺口解释:“听说今天顾氏那边会有人过来参观,估计就是这几位。”

“顾氏?”晚安不解。

“不是吧?”卢远帆见她一脸迷茫,不免惊讶,“我来没几天都知道研究所背后最大的投资商就是顾氏,你竟然不知道?”

晚安收回目光,实话实说:“不记得。”

她确实不知道研究所幕后投资商是哪些,虽然每年也见过不少投资商,但基本都是过目就忘,就算这样她还是能确定,那些人里绝对没有顾寒山。

“好歹给谁打工也应该了解一下吧。”

“没兴趣。”

只是,她没想到顾寒山会出现在实验室门口。

“原来你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令晚安的身体一僵,平复过后,她才慢慢转过身,目光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不住地紧张。

“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距离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顾寒山站在门口,一件风衣将他的身形衬得修长,头发随意地扎了起来,带着几分艺术家的风范。

“我以为你知道。”顾寒山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失落。

晚安尴尬地笑了笑,忙说:“我应该知道。”其实她是问顾寒山怎么会来实验室,可显然,对方会错了意。

之后,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直到卢远帆开口:“姐,你们认识?”

晚安没回答卢远帆,反而问顾寒山:“你有什么事吗?”

“有空带我参观一下你们研究所吗?”

他神情坦荡,像是对好友发出普通请求。然而,他可是顶着顾氏的名头来的,想参观研究所,沈知自然会安排人陪同,哪需要特意来实验室同她说,何况,他不会看不出来,她很忙。

哪怕这样,晚安还是脱下身上的外套,同旁边的卢远帆说了声:“盯着实验,做好记录,我一会儿回来。”然后几步走到顾寒山面前,“走吧,我带你在附近转转。”

晚安真带着顾寒山去了几间能够对外展览的实验室,又带他去附近转了转,事无巨细,一一说明,像极了博物馆的讲解员,直到顾寒山开口打断。

“前面为什么避开我?”

晚安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顾寒山,一脸不解。

顾寒山只好说得更直白:“去实验室前,不是看到我了吗,怎么不过来跟我打招呼?”

原来那会儿,他也看到她了啊。

晚安尴尬地收回目光,随口找了个理由:“我以为我看错了。”

“真的?”

“我又不知道你会来。”晚安小声反驳,语气听上去有些委屈。

顾寒山看向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最终重新迈开步子:“行,我知道了。”

没多久,顾寒山的手机响了起来,应该是顾氏的人在找他,他接起来简单解释了几句,对晚安说:“今天谢谢你,我还有事,就不过多打扰了,再见。”

“再见。”晚安回道,却在对方准备走的时候,又忍不住问,“你的手没事了吧?”

“没事了。”顾寒山难得露出一个笑脸,同时给了晚安另一个答案,“前面,我是过去找你的。”

晚安一下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走远,才想起来,他是在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

回到实验室,晚安免不得被盘问了一番,她不想解释太多,就只说见过几面。卢远帆显然不信,无奈晚安已经拿实验出来压他,只能悻悻闭嘴。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卢远帆都在试图盘问细节,可晚安全然无视。

入夜,晚安套着宽大的睡衣,坐在书房的地毯上,面前是一堆杂乱的书本。

段瑞城说,有发现会来联系她,可她不是被动等待的人,总想看看父母留下的东西里还有没有别的线索被落下。

陈醉大半夜发语音过来,问她生日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没。大概是又在喝酒,声音听上去有些恍惚,还略带沙哑的性感。

晚安随手回了两个字:“没有。”

“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

晚安对这些所谓的仪式感,没有太多兴趣,自然也不会花心思去捣腾。

陈醉大概被她这事不关己的态度弄得有些恼火,声音都大了几分:“那你自己玩去吧。”

晚安听着,轻笑出声,回道:“好。”

对方大概真生气了,又或者那边的酒局还在继续,总之没再发任何消息过来。晚安没多理会,以她对陈醉的了解,今晚睡一觉,明天指不定就不记得了。

父母留下的资料很多,晚安一边翻看,一边做着整理。

窗外突然闪过一瞬亮光,轰隆雷声接踵而至,很快,淅淅沥沥的小雨就模糊了窗户玻璃,再汇成水滴滑落。

她抬头看了一会儿,淅沥小雨很快变成滂沱大雨,天色也暗了一圈,伸手别说五指,就是放在跟前都未必能见着。

房间的窗户被拍得“啪啪”作响,晚安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这几天稍凉,她看完书后,准备去冲包感冒药,提前预防,结果翻出医药箱,才记起来,感冒药被她收在茶几抽屉了。

拿感冒药的时候,放在里面的便笺被她顺手带出,上面的字端端正正、刚劲有力,犹如下笔之人。

谦逊有礼,且不卑不亢,平和良善,却又客气疏冷。

初见时,太匆忙,她没来得及察觉,再见便深有体会,可上次在研究所,对方却让她又有些捉摸不透。

晚安拾起便笺,再次放回了抽屉。

彼时的顾寒山,承受着来自四肢百骸的疼痛,心脏更像是被人生生剜去,空荡且鲜血淋漓。

他一改平日的克制温和,眼睛猩红,暴虐般地砸着手能够到的任何东西。书房被他砸得乱七八糟,书柜的书、物件,甚至窗边的吊兰……紫砂茶壶碎在地上,茶水淌了一地,几张写过的宣纸落在茶水上,上面的字已经模糊,而那毛笔早断成了两截。

即便如此,身体的疼痛还是让他变得异常狂躁,池羽的药已经在最大程度上缓解着他的痛症,但也只能阻止他不会痛得失去理智。

他蜷缩在地上,牙关紧咬,身体每个细胞都像在被人撕扯,他必须全力去抵抗,才不至于暴怒发狂。

雨还在下,伴着电闪雷鸣。

几百年来,无数个雷雨夜,他都是这样,费尽心力,承受疼痛。

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恩赐他平息怨念的机会,也让他用这副身体,用这疼痛记住在那一晚的种种恶行。

那一夜的血,混着雨水,漫遍了顾府。

他孤身一人,手执一剑,伤痕累累,立于万人中央,宛如地狱归来的魔鬼。

那些人,从他手中将怜春抢走,将他打成重伤,在他垂死之际当着他的面将怜春残忍杀害,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战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曾经温暖明媚的脸庞,渐渐黯淡,失去光华。

可他救不了她,换句话说,是他害了她。

她好心救他一命,可他贪婪地爱上她,不顾顾家的任务,妄想离开顾家,甚至还自大地以为能护好她。

满腔的悔恨,渗透到灵魂。

最后,他醒了。

在心跳停止后,又醒了过来,或者说,是重新活了过来。

孤寂的山野,躺着不少尸体,包括不远处的她。泡在雨水里的身体,面色惨白,冰冷僵硬,他爬过去,为她拂去脸上的泥水,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却再也等不到回应。

心脏像被人给生生剜去,痛到不能呼吸。

他这一生,孤苦又艰难,幼时因灾变成孤儿,后被顾家收养,刀尖利刃里爬过,好不容易成为顾家在暗夜里最锋利的一把刀,见惯鲜血和死亡的他,早让自己成了无心之人。

是她,让他这颗冰冷僵硬的心漾起波澜,让他以为找到了神明,能去往天堂,却忘记了,自己早就身在地狱,他不仅没能逃出地狱,还拉下了他的神明。

既然如此,那就让所有人通通下地狱吧。

他回到顾家,眼都不眨一下地将这里化为修罗场。

那之后的几百年来,每个暴雨夜,他都得承受那份剜心剔骨的痛。这是代价,让他从死里活过来,将所有人拉下地狱的代价。

而他也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他尝试过无数方法来杀死自己,都没有用。

他被禁锢在了这世上,带着痛,带着悔恨与内疚,一直存活着。

一直到凌晨两点,雨势才渐渐变小,灰暗的天空,沉得好像压在了头顶。

顾寒山缓了好久,才终于有力气站起来,他唇色惨白,目光落在凌乱的房间时,神色凝重。

已经……不能等了。

03

研究所。

今天的午餐是麻辣牛肉和酸菜鱼。

卢远帆已经从食堂阿姨那边拿到了一手消息,打了声招呼早早过去,生怕去晚了就没了。晚安故意在实验室多待了一会儿,错过人流高峰,去的时候,食堂已经没剩多少人,她环视了一圈四周,最后朝窗边的餐桌走去。

她入座没一会儿,沈知就来了,在她对面坐下。

两人都是忙起来就找不着北的人,如果不是主动联系,很少能在研究院碰上。

“沈教授,您也才忙完?”晚安主动打招呼。

“多看了两眼文件。”沈知微微颔首解释,过了会儿,他似闲聊般地开口问起,“远帆表现怎么样?前几天他爸还同我说起,怕给你惹麻烦。”

晚安笑答:“挺好,操作能力与理解能力都不错,是个好苗子。”

“能让你这么说,看来是真不错。”沈知对她还是很放心的,又想起刚才在路上,听大家聊起昨天聚餐的事,遂好奇地问,“听说昨天他们小聚了一下,你去了没?”

“没,昨天实验室有事,脱不开身。”晚安照实回答。

事实上,她与沈知生活多年,他像是相信她能够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很少会主动闲聊这些,不过很快,她就听出了他的意图。

“别总待在实验室,有时间也要和大家出去玩玩。”

晚安抬头看了眼教授,心里了然,嘴上应道:“好。”

“周末没人约你出去?小段呢?”

段瑞城是沈知为数不多知道的她的同学之一,毕竟她和段瑞城在学校僵持不下的时候,每次家长会都能被拿来当标榜。

晚安多少有些无奈:“教授,我忙,人家段瑞城也不闲着。”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沈知摆出一副说教的姿态,“你年纪也不小了,真遇到觉得合适的,可以适当接触一下。”

“教授。”晚安假意拉下脸,“您一个人不也挺好的嘛。”

“真没遇到合适的?”

晚安失笑:“合适的实验对象倒是不少,这不正在慢慢研究嘛,合适的人,我上哪儿去遇见啊。”

“我这儿倒有一个,要不你们接触接触?”

原来,这才是目的所在。

“研究所目前可没给我这个闲暇。”晚安提醒他,她真的很忙,或者,是她根本就不想应付这些人情往来。

可沈知像是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已经开始介绍起来:“对方条件、人品都很不错,就性子稍微冷了点,不过胜在绅士懂礼。”

听他这么一说,晚安脑海里下意识映出顾寒山的脸来,但很快便理智道:“教授,我暂时——”

沈知像是知道她会说什么,也就不准备给她开口的机会:“先认识一下,别的你们自己决定。我回头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到时候你们自己看着来,可以吗?”

晚安本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教授这么真诚的样子,最终败下阵来:“行吧。”

见她答应,沈知眼睛都亮了几分:“那就这么说定了。”完了,还不忘继续游说,“对方是真的还不错。”

晚安笑而不答。

这顿饭,吃得还真艰难。

送走沈知,晚安长叹了口气,拿着筷子戳了戳没怎么动过的饭,挑了块牛肉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冷了,勉强吃了几口,最后拿去倒掉。稍晚时候,段瑞城打电话过来,问她有没有时间。

想来是公安局那边的事情有了结果,晚安处理完手上的活儿,没再继续实验,交代卢远帆将先前的数据做下整理,明天一早给她。

两人找了个餐馆碰面,位置不错,正好离两人都不远。

“这是当时的一些调查记录,我私下打听过了,当时警方主要是调查有无人为故意造成事故的可能,排除这一可能后,就直接结案了,你说的那个研究,并没有太多记录。”

刚一入座,段瑞城就将资料袋交给晚安。

“物证那边呢,有线索吗?”

“物证哪能那么容易拿到,不过我已经和公安局那边申请重新鉴定,看看有没有特别的地方,但你也别抱太大期望,都过去了这么久,估计也查不到什么。”

“谢了。”晚安小心地将资料收起来,虽然早知道不一定有线索,但还是有些失落。

等菜的空隙,段瑞城开口问她:“最近忙吗?”

“老样子。”晚安笑道,顺便提起,“前段时间,藤大那边送了几个学生过来,卢远帆也在里面,死活要跟着我。”

高中毕业那晚,聚餐结束后,段瑞城送晚安回去,在门口正好碰见打球回来的卢远帆。那会儿才刚进初中的卢远帆,就已经一米七多,晚安在他面前反而像个小孩子。他见送她回来的是个男生,二话没说,直接将她拉到身后,冷着脸同对方道了声谢,就上楼了。之后,卢远帆硬是将晚安审问了一个小时,见真问不出什么,才作罢。

后来大学假期,段瑞城又来找过几次晚安,卢远帆每次都紧随其后。

段瑞城脸上的笑容有些无奈:“那小子还是爱黏着你。”

晚安耸了耸肩:“没办法,小时候他身体不好,正好我不喜欢出门,他爸妈就直接把他往我这儿塞,让我帮忙看着点,后来想想,大概也有沈教授的意思。”

段瑞城温柔地扬起嘴角,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个礼物,推到晚安面前:“生日快乐。”

晚安一惊,笑着收下:“谢谢。”

“下周我要去外地出差,来不了。”段瑞城解释。

晚安抬头,对上段瑞城的目光,那样直接明朗的注视,眸中的深意太过明显,惹得她动作一僵。

陈醉老早就提醒过她,段瑞城对她或许已经不仅是同学情谊,只是那会儿她一边忙研究生的事情,一边在争取研究所的名额,没心思琢磨这些,后来,她瞧段瑞城好像也没这意思,就没再管。

可刚刚,她也感觉到了。

她虽然迟钝,但还不傻,这么多年来,段瑞城一开始与她敌对,后来两人互相勉励,也算是藤川十六中的一段佳话,她一直将他当成可敬的对手、可信任的伙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正巧这时候,菜端了上来,而段瑞城适时找了其他话题盖过去,脸上表情也早恢复如常,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晚餐结束,两人各回各家。

分开前,段瑞城似有话要说,但最终只是笑着与她道别。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他轻易就能知道对方什么时候需要什么,也不会给对方困扰。

从餐馆离开,晚安马不停蹄地回到家,哪怕段瑞城已经说过,里面并没有怎么提到所谓的研究,但她还是急切地想去了解,哪怕只言片语。

事故发生时,她才八岁,和往常差不多的下午,放学后,校车将她送到研究所,她在父母的办公室一边写作业,一边等他们下班。

可那一天,她没等到他们下班,只见漫天的火光从实验室冲出来,带着刺鼻的味道和浓密黑烟。

她只记得,当时她无措地冲进那片火光里,慌张地呼喊着他们,但没有回应,最后她被浓烟呛晕,再醒来已经在医院。

她甚至没来得及见父母最后一面,他们就变成了冰冷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看着这些调查记录,那时的场景,又历历在目。

上面的结论是实验事故及电路老化引起火灾,致使人员伤亡,当时实验楼还有很多人在,其他人只是受了些小伤,只有她父母,不仅在事故现场,又在火灾源头,救出来后,立马被送去医院进行急救,可惜最后还是双双去世。

公安局曾做过详细的调查,无奈没查到特殊原因,最后只好定案。

果然,里面对研究的提及少之又少,就算提及也都是一些零碎的情况,没有太多用处。

这些年,她一直努力地生活着,她知道,只有她过得很好,才能让所有人放心。

可有时候她还是会羡慕,羡慕那些能够躺在母亲怀里哭泣,能够在每一个骄傲的时刻都有人为其鼓掌的人。

她深吸了口气,压下满腔的情绪,想着,或许应该去找一趟池医生。

生日当天,陈醉为了防止晚安找借口推辞,什么都没说,直接找来研究所。

这人毫不见外,找了张空椅子直接坐在她旁边,严肃认真地吩咐道:“唐晚安,有什么事,最好马上给我在下班前处理完。”

卢远帆刚从实验室记了一串数据回来,见陈醉在,不免诧异:“陈醉姐,你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陈醉同样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商业合作。”卢远帆将资料递给晚安,转头解释,“院里有研究所的推荐名额,我一不小心就进来了。”

陈醉疑惑,赶紧向晚安求证:“你们研究所现在要求都这么低了?”

晚安没空理他们,随口答道:“关系户。”

这么说卢远帆就不服气了,他撇着嘴小声嘀咕道:“你们在哪儿见过考第一的关系户。”

见两人都没理他,他只得闷闷回到座位,忙自己的去了。

过了会儿,晚安将他喊过来,指了指他前面带过来的记录:“再去一趟实验室,抽组数据做个测试,我一会儿要。”

卢远帆为难地指了指电脑右下角:“快下班了。”

“少啰唆,我等着要。”

如此,卢远帆只能再去一趟实验室,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将她要的资料送到她手上。

卢远帆一走,陈醉立即不满地问她:“不能明天再做?”

“明天有别的安排。”晚安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连头都不转一下。

陈醉倒是没再多说,低头继续玩手机,一直等到卢远帆回来,将事情都处理完,三人才从研究所离开。

本来的安排里是没有卢远帆的,但那小子得知陈醉是过来给晚安过生日后,非要跟着,怎么都不肯走,最后干脆让他充当一下临时司机。

路上,晚安没头没尾地问陈醉:“池医生一般什么时候在医院?”

陈醉想了下,如实回答:“正常情况白天都在,不过周三、周四手术可能会有点多,很难找到人。”回答完,她觉出不对劲,“你问这个干什么?”

“有点事找他。”晚安并不准备详细说明,只是解释,“和研究有关。”

陈醉觉得无趣,也没兴趣:“还以为你要去替我评理呢,正准备叫你别动脸。”

晚安笑着说:“你需要的话,也可以。”

卢远帆将车开到陈醉指定的那家火锅店,让她们先下车,再去找停车位。

说起来,藤川还真没有陈醉不知道的好地方,她每天除去盯着两家美甲店,就是忙着出入藤川的各大社交场所,晚安有时还真羡慕她的精力。

出于偷懒,晚安恭敬地将菜单递给陈醉:“辛苦了。”

陈醉差不多点完,那头卢远帆也来了,在菜单上又添了两样,直接下单。服务员似乎与陈醉认识,与陈醉交谈了几句,给他们打了个小折,这才离开。

要说陈醉和卢远帆的初见,还带着几分浪漫元素。

那天下雨,不巧晚安忘了带伞,沈知又在加班,正在愁该怎么回家时,卢远帆出现了,他们一起回家,碰巧与罚抄完作业回家的陈醉在校门口遇见。

卢远帆看见陈醉的第一眼,便大叹惊为天人,而陈醉也觉得卢远帆英姿俊秀,但很快,卢远帆打听到陈醉的事迹后,就对她十分警惕,几次提醒,生怕对方带坏晚安,而陈醉也对他的无礼表示嫌弃。

这不,两人聊了没几句,又呛了起来。

晚安一旁看戏似的笑着,并不准备调解。有时候,她又觉得命运对她好像还不错,让她结识到这些贴心好友。

能让陈醉诚挚推荐的地方,果然挑不出半点差错,如果没有中途推进来,让晚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的生日蛋糕,以及那首响彻全场的《生日快乐》的话。

“陈醉,你疯了?”

晚安无奈地笑着,接受陈醉生日祝福的同时,嘴上还是忍不住吐槽。

陈醉对自己的作品倒是相当满意,尤其是看到晚安一脸的无可奈何,她指着被服务员点好蜡烛端上来的生日蛋糕,催促道:“快点许愿,蜡烛快燃完了。”

一切结束,卢远帆难得冲陈醉竖起拇指夸赞:“姐,真有你的。”

陈醉得意地挑了挑眉:“小意思。”

吃完火锅,晚安没想到陈醉会提议去酒吧,那地方,她虽然没少和陈醉去,可现在……她看了一眼前座的卢远帆:“还真去啊?”

陈醉反问:“不然这么早回去睡觉?”

她提醒陈醉:“那他呢?”

陈醉凝眉想了想,俯身问道:“小屁孩,成年没?”

“当然。”

得到答案,陈醉得意地朝晚安扬了下下巴:“看吧,成年了。”然后冲卢远帆说,“那姐一会儿带你打开新世界。”

段瑞城很早之前就问过晚安,到底是怎么受得了陈醉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现在想想,大概是不管对方怎么闹,总会留一个舒适的位置安放她。

就像现在,陈醉虽然带着卢远帆在酒吧游走,气氛一片大好,却早早将她安排在吧台,甚至还替她点好了酒。

“听说今天你生日,这杯送你。”

“你也知道?”

“陈醉一大早就在朋友圈说了。”

老板与陈醉熟识,自然也认识她,这也是陈醉会这么放心地将她放在这儿的原因。

“小姐,一个人?”

不爱热闹,在这种场合落单,总会让人误会成寂寞。好在不用晚安开口,老板已经面带笑容,自然地将两人隔开:“不好意思,她在等我。”

晚安没管那人,只是将面前空了的酒杯倒满,对老板说:“多谢。”

陈醉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得意地介绍完她后,老板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忍不住问:“研究所的小姑娘会喜欢这儿?”

晚安诚实地回答他:“不喜欢,但也不讨厌。”

犹如此刻,她对这吵闹的环境依旧喜欢不起来,却还是坦然坐在这儿。

此后,没有不识趣的人上前搭讪,老板也已经招呼其他客人去了,她就坐在吧台角落,闷不作声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这段时间,她一直急切又渴望地想知道父母离世前到底在研究什么,她有预感,一定是很了不得的事情,如果可以,她确实想继续研究,可她找了这么久,就连研究所的资料库都被她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半点线索。

她像无头苍蝇一样瞎撞,任何与那件事有关的线索她都找遍了,却毫无收获,她始终不相信,那场大火会烧毁所有。

一定还会留下什么,一定!

直到她将一整瓶酒喝完,准备再要时,老板过来扣下了她的酒杯,眼里的笑容深邃:“你醉了。”

“是吗?”

晚安没做任何坚持,直接将酒杯递给老板,既然说她醉了,她不喝便是。

等陈醉玩了一圈回来,晚安已经趴在吧台睡着了,老板见他们来,松了口气,指了指晚安:“扛走吧。”

陈醉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老板,又看了看晚安:“她喝了多少?”她没少带晚安来这儿,还是头一次见晚安喝醉。

老板朝吧台的空瓶挑了挑眉:“就这些,哦,我还送了她一杯。”

陈醉撂了下头发,下意识地骂了句脏话,拍着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刷卡结账,命令卢远帆扛着晚安离开。

都喝了酒,车肯定是不能开的,好在酒吧门口的代驾不难找。

车上,卢远帆从方才的热闹里冷静下来,不满地指责陈醉:“你看看,害我姐喝成这样,明天还怎么去上班?”

“又不是我抓着酒杯灌的。”陈醉没好气地反驳,眉头紧皱着,看着晚安,若有所思了半天,问道,“她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吧。”卢远帆费力想了想,“不过确实比以前忙,每天实验室和办公室两头跑,像是在准备什么新研究。”

陈醉不是第一天认识晚安,一个研究,不至于让她喝成这样,不过看卢远帆一脸茫然,也不指望能问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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