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打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农村人,除了老一辈的外,年轻的都不喜欢种地了,土地撂荒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小癞子原先种人家的地还给点钱,现在呢?人家说不要钱,你种就是,小癞子都不干。
我很不解,父亲叹口气说,现在种地赔钱呀,化肥,种子,人工都在涨价。买米吃比自己种地便宜。
不过父亲自己还在坚持,尽管请人越来越难,父亲说,守着田地,还要买米吃,丢人呀。
我有时回家看父亲,偶尔碰到小癞子,他竟然没有在田里!他竟然有空来父亲的商店坐坐。回来了?前两天七爷爷还念叨你,说你要回来,
我都愣住了,这是我们之间最长的一段话,也是我听的他最文明的一段话,小癞子有些和我印象中的不一样。
也许,毕竟我都三十来岁了,他也是快五十的人了,人多少都有些变化的嘛。我想。
他也不种了地了?小癞子走后,我问,父亲说没有了,种的越多赔得越多,他把牛都卖了。我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我已经不了解我的老家了。
后来有次回家碰到小癞子,明显感觉他的精神劲差了一大截,或许是人年龄大了?
还是你们吃公粮的好,他跟我闲聊,
好什么好,就几个死钱,我说,
可是有保障啊。不像农民,谁管你。
我答不上来。他的苦恼我不知道,我的烦恼,他未必理解。这是我跟小癞子之间走得最近的一次了。
后来就听说,小癞子出去打工了,到广东。那是春节的事,好像是正月初六出的门,说早点去好找工作。
可这一去竟然音讯全无。这可急坏了全家,幺娘和他媳妇天天到处去问,见人就问,查找一切可能的线索,一个乡的人几乎都问了个遍,整整半年,没有一点信息,后来还花钱请人去外地找,一样杳无音讯。
一向精神不错的幺娘一下像老了十几岁,头发完全花白了。见到任何人,没有两句就要说到小癞子,说着说着就哭,后来有一天,幺娘在家不知怎么就摔了一跤,竟然就瘫痪,竟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那次父亲要求我们几姊妹回家看看幺娘,我原来是不大情愿的,一提到幺娘,我脑子里总忍不住想起母亲来,想起母亲当年所受的委屈,幺娘可从来没有跟母亲,和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道过谦呀。
不过,当我看到躺在床上,跟个活死人差不多的幺娘时,心理挺不是滋味,幺娘当过生产队的妇女队长,说话从来都是大声大气的,据说吵架从来没有输过,据说队上的人都不敢惹她,而今她只能躺在床上动动眼珠子,吃喝拉撒睡,全靠儿媳妇。
没这个儿媳,他们家全完了。
看了幺娘后,大家都心情沉重,后娘说。
是啊,这个女人,除了服侍好婆婆外,还要种地,管好庄稼,还要喂猪,还有三个孩子……她得把自己分成几个人才行呀。
不过,她没在任何人面前诉过苦,父亲说,也没有见她哭过,
那她还笑吗?我问,父亲只是摇头,大概是哪里还笑得出来的意思。大半年过去了,就在一家人都要绝望的时候,小癞子却突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