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助理小赵送来了点心,也就是两碗菜粥。
周均益的眼神,让凌亦凡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现在才随意泛滥父爱,为时已晚,哼哼!我是绝对不会被你的糖衣炮弹所击溃的!
不过,这菜粥的盖子一打开,香气立即弥漫开来,整个病房香气四溢,亦凡空空如也的胃忍不住唱起了“空城计”,“咕噜咕噜”叫得他小脸通红。
周均益没有说什么,而是打开床上的折叠餐桌,又把病床摇高,让助理把粥放到亦凡的跟前,说道:
“我猜,你在就餐的时候,很不希望看到我……”他顿了顿,想给亦凡一个回答的机会,却没得到回应,便摸了摸鼻子继续说道:
“这样,如果你能自己吃,就让这位小赵叔叔出来,我呢!为了找你,到现在也还没有吃饭,我们就各吃各的,你说好不好?”
周均益看孩子还是不言不语,以为这孩子对自己误会太深,也不甚在意,就端着外婆味道的皮蛋瘦肉粥到门外吃了。
凌亦凡看到周均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立马起身,狼吞虎咽地开吃了,形象对他来说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热腾腾的流质顺着食管,慢慢滑入空乏的十二指肠,每一个饥饿的脏器都在饥渴地吸取它们所需的营养,而亦凡吃了几口,忍不住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
这声音不大,但周均益还是捕捉到了,这孩子是饿极了。
多年以前,外婆去世的打击令他晕倒在医院,四舅的那碗皮蛋瘦肉粥,也一度令他重拾了生的勇气。
俗话说:“人是钢,饭是铁,一顿不吃饿得慌!”心理上的创伤,有时候也能通过食物来得到暂时的缓解。
至少,食物能让你胃不疼,头不昏。
很快凌亦凡就把那一大碗粥全部吃下去了,仿佛意犹未尽,周均益看在眼里,却没有再给他追加。饿极了,就只能吃细软的东西,不能吃多,否则肠胃会受不了,会致病的。
“小伙子,吃饱了就再休息一会儿,你爸爸、妈妈赶过来的时候,我再叫你,OK?”周均益低头询问。
“……”亦凡还是不说话。
很奇怪,这孩子总是能让他生出那种莫名的怜爱……
尽管孩子没搭理他,不过却乖巧地躺下了,自己盖好了被子,闭上了眼睛。他摇摇头,又一个念头闪过:小的时候,是不是也让爸爸周立人那么既爱怜又无奈?
凌亦凡吃完粥,胃感觉舒服了一些,可是倦意却从四面八方涌来,眼皮几乎都张不开了,他也不是一个很固执的孩子,一碗粥吃下来,感觉周均益也没那么可恶了,或许是误解了吧?
大人之间总是有些莫名其妙、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和理由,反正,只要不让他改变原有的生活,他也不管这些了,先眯一会儿,再说……
可是,亦凡的大脑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能够轻易忘记惊怖和被伤害以后的绝望。很快他就进入了逃无可逃的噩梦,又开始了疲惫不堪的逃亡……
周均益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看着孩子,不久助理送来了手提电脑,他又专注地投入他的工作之中,许多文件需要处理、批示,其实,他一直都很忙。
颜素夫妇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往医院,因为正值凌晨,路上的车辆不多,他们的车速自然不慢,颜素却不敢睡觉,强忍着疲惫与凌飞时不时说说话,她担心凌飞太过劳累,开着开着就睡着了。
她听到很多会开车的朋友都有过经验,开高速的时候,特别容易打瞌睡。
因此,她还特意把青草油涂在自己两边的太阳穴,尽管薄荷刺激得眼睛都睁不开,可她还是努力忍受着不适,她要赶到儿子身边,看看他究竟怎样了?
没有每天的晚安吻,不是儿子睡不着,而是她心里空落落的。从来没有遇到过失去孩子的这种恐惧,甚至这辈子,想都没想过,可今夜,她被强制品尝了一回。
待他们找到病房的时候,首先印入颜素眼帘的,是在一旁专注工作的周均益,她又飞速转头看了一下紧跟在后面的凌飞,下意识地牵着他的手,再努力寻找孩子。
她从来没有想到会让凌飞与周均益见面,这种尴尬引发她的胆怯。
突然,她能够深切体会鲁迅笔下祥林嫂那种矛盾的恐惧,尽管她害怕的是死后如何去面对两个死鬼丈夫,会不会把她锯成两半儿……而颜素则不同,她必须活生生面对两个虎视眈眈的男人……
然,尴尬归尴尬,不安归不安,成年人嘛!再有什么抹不开的面儿,都得硬着头皮迎面而上,不是吗?
颜素当然也只得选择厚着脸皮装傻:
“哥!你在忙哪!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尽管觉得自己特别虚伪,但除了说这句无关痛痒的废话,颜素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岁月真的能拉开彼此的距离,而他们之间不仅仅是拉长了距离,更是被上帝恶作剧地设了数面隔断。
再心疼的人,如果被自己的亲人所不喜,又被世俗的戒律所束缚,最后,他也只能被当作熟悉的陌生人。
颜素觉得自己仿佛连说句话都好似在演戏,作得狠!
以前,她跟周均益说的都是无锡方言,难得说说普通话,而跟凌飞,却只说国语。
如今,她拿不准自己该说方言?还是国语?
她觉得自己跟周均益说方言吧,似乎背着凌飞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情话;说国语吧,又好似与周均益更见外了。
她不忍心伤他的心,真的不忍!却还是要这么做!真的很残忍!
哎!他们两个男人永远都不要见面多好!颜素不禁自私地想。可是,世事总是事与愿违,不是吗?
周均益被颜素这种陌生的口吻怔愣了一下,很快他看到颜素身边的凌飞,心中释然。
可是,再飞速看到他们黏在一起的手——颜素的小手,正被她丈夫的大手像粽子一样包裹着,他的心就开始无限制泛酸,心痛……表情随即也不自然起来。
凌飞借机朝周均益放眼看去,他终于看清楚了,那天在车里吻他妻子的那个“男同学”。
好一个男同学!他似乎与颜素默契一般,将岁月抛在了身后。难道彼此等待,也是令岁月停驻的某种结界?
这个看似年轻的男人,或许五官不如自己精致,但是,“岁月不饶人”,这句话似乎只对别人起作用,却独独放过了此人。
而他身上的那种气势,若不是他刻意收敛,更是能让人觉得矮他一截。
凌飞一直觉得男人的外貌不是特别重要(当然,对于他这种拥有高颜值的人来说,多少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重要的是那种气度:不太犀利的自信,看透人生的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