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在现实的磨砺下,最终活成了当初自己厌恶的样子。纵然已经习惯了一些事情,仍旧会有一种莫名的抵触反感在内心涌动,时不时总会冒出“MD,老子不伺候你了……”的念头,可当转过头去时,脸上又会挂上甜美的职业微笑,无奈和酸楚只能深藏在心底。
年底尾牙聚餐后,安排好各自回家的同事,方一石揉揉笑的有些僵硬的面皮,辨认了下方向,脚步微醺,身形有些踉跄,向公寓的方向走去。
天色渐黑,街边的路灯、店铺的霓虹次第亮起,混杂在夕阳的余晖下,漫天的昏黄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一切都扣压在内。方一石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发闷,仿佛要窒息一般。用力扯了扯脖子上勒着的领带,向前几步,靠在街道旁的银杏树,身边经过的人群有些侧目地避让着,他顿了顿微抬起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金黄的银杏叶伴着路过的凉风,左支右拙地飘落下来,一颗果实从身后的树上落在方一石的头上,在脸皮上弹了两下掉落在地,调皮的旋了几圈才止住脚步。
“白果,性甘、苦、涩、平,有毒……”目光划过着落在地上的银杏子,脑子里面无由来的闪过这些,似乎早已消失在记忆中的文字啊。方一石嘴角微微一扯,苦笑了声,站直身子定了定神,继续向宿身的方向走去……
这时,一阵嘈杂喧闹,突然在前方街边炸开,隐约间秽语嬉笑混杂着阵阵尖叫喊声。他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两名醉汉袒露着上衣,相互勾着肩,在人行道上左跌右撞,嘴里呼喊着不干不净的言辞,向经过的女生故意挤蹭。上下班的人群仿佛遇到鲨鱼的鱼群,或是避让,或是放缓脚步,或是穿越道路走到另一侧……
冷淡扫了一眼准备离开,方一石微微吐了口气,向来对此类事避之不及,突然鬼使神差地从口袋摸出手机拨通号码:“您好,这里是120……”
“你好,在西科大道往西科公寓方向,靠近正方集团西侧围墙,有两名醉汉在滋扰过路女性,事态有些恶劣,能安排人来处理下吗……”
方一石一口气说完,还不等对方回话,就挂断电话。这时,他想起,自己刚刚好像拨打的是“120”,而不是“110”。正当他犹豫着是否重新拨打电话时,一声凄厉的尖叫传来。转头一看,发现两名醉汉正拦住一名避让不及的女生,女孩被吓得连连后退。可是醉汉半包围地将女生逼到一个角落,嘴里骂骂咧咧,伸手向女孩探去,
站在不远处的方一石,看清女生的样子,与他同款的公司制服,过耳的长发清爽的扎在脑后,清风一过,乌黑的发丝调皮地翘起,飞扬起来。
深吸一口气,他立马上前,向三人跑去,一下拦住醉汉,挡站在女孩的面前。方一石用手臂隔挡开醉汉们不安分的毛手,轻咳一声道:
“咳……嗨,哥们,不好意思……”
“吗的,哪儿冒出来的货,你谁啊,谁哥们儿啊……”一名醉汉喷着腥臭的气息,打断方一石的话语,挥舞着手臂,想将眼前的障碍从女孩儿身前扒拉开。
方一石隔开醉汉的手臂,微微侧头对女孩轻声说道:“董……你赶紧走……”然后用身体撑挡着,给身后的女生让出溜走的空间。
女孩惊慌的从方一石身后窜出来,跑出一段距离站住,转头神态有些迷惑,她盯看着方一石,仿佛要辨认出这位要叫出自己名字的人是谁。
两名醉汉见女孩从自己的掌控中飞了,顿时抓狂,张牙舞爪地推搡着方一石,想突破封锁向不远处的女生冲过去。女生见势再也顾不上辨认眼前的方一石,转身向公寓跑去……
两名醉汉见快要到嘴的鸭子,怒火在酒气的熏蒸中一下爆发开来,一人用力拽住方一石的手臂,侧着肩膀用力向方一石撞来。
方一石觉得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突然右手无由来的自发地翻腕一转,用手臂隔开醉汉要拿住自己的手,顺势五指微张,抓住对方的肘部,用力一扣一带,同时身体重心下沉,侧肩往左前一用力,顶在另一名醉汉胸口,将对方撞退几步。这时,另一名也醉汉控制不住一下身体,向前一扑摔倒在地。
见醉汉就这样被放倒,方一石一愣神,觉得很是诧异,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摔倒在地的两人,有些纳闷,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是自己修炼多年的二十四式太极拳,已经达到了融会贯通,自动发动护体的地步……”
就在他拉开架势,一招“白鹤亮翅”时……其中一名醉汉见自己与同伴被方一石放到,顿时胸中的怒火伴着酒意一下爆发开来,内心的邪恶之门终于彻底开启了。
只见爬起来的他,右手在口袋一摸,一把匕首出现在手中,面目狰狞,双眼通红,恶狠狠的向方一石亮出的“鹤翅”斩去。另一名醉汉这时也爬起来,冲着方一石而来,抬腿一脚蹬在方一石的后背。
橙黄的大幕下,方一石只觉右翅翅尖,不,应该是右手腕部一阵剧痛,紧接着后背一股大力而来,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向旁边跌撞而去,一脚踩在人行道的路沿,整个人侧翻向路中间倒去,脑子里想到的却是:“武功不用,也是会贬值的啊……”。
紧接着他只觉身体和头被猛力一撞,耳边传来急促的汽车喇叭和轮胎与地面剧烈的摩擦声,脑子一震还没来得及感觉到什么,就失去了意识。
两名醉汉见被撞出去的方一石被路过的一辆卡车撞倒,一下子就被吓的酒醒了大半年,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带血的匕首掉落在地上,转身落荒而去。由远而近急促的救护车声、警笛声、围观人群的尖叫混杂在了一起……
……
不知过了多久,方一石觉得脖子的有些酸,半边脸有些许的麻木,他微微动了动,将脖子偏向另一边,这时耳边传来几个人轻轻的话语:
“你说的是方……”
“怎么可能是他,我说的方峰他哥,他怎么可能考得上……”
“哦,我说呢,就他那熊样,这么差的成绩……”
……
当这几句话清楚地传进方一石的耳朵,不受控制得全身一紧,体内升起一股愤恨,不甘。这是……这是……怎么会……这个梦……怎么这么清晰,仿佛就像昨日重现一样。
“这可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早就几乎忘记了,怎么突然会做这样的梦,……”
方一石就是因为当年在午休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身后的几位高中同学的几句议论之后,憋着一口气在高中最后一年的时间里,发愤苦修,卧薪尝胆。次年成功跨越门槛考上了本省的一所中医药大学……成了咸鱼翻身中的一员。
就在方一石迷迷糊糊的想着、梦着,感受着体内那股憋屈的气息,恨不得长身而起,奋起反击,可是自己凭什么呢:成绩委实太差了,不说倒数,但也总是落在班级尾巴……
就在怒火、愤恨、不甘交织在心中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他身体条件反射的支起。即使是透过惺忪的睡眼,眼前一切也让他心中诧异万分。
“做梦真的有这么真实吗?这教室、这课桌、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还有面前有一尺多高的三堆书本资料……”
以前尽管有时在梦醒时分时,也会清楚记得梦中的一切,但是真实到这种程度还是从来没有过的。
方一石揉揉双眼,拍了拍自己的脸,一切都未消散,身边一切仍然是一切,真实而存在。他有些傻,有些懵地四周打量着,这久违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教室,身旁的同学,这个时代……
一个个子不高,理着抖擞精神的短发的男子走进教室,胳膊下夹着一本书。他环视了一周教室里还有些东倒西歪的学生,皱了皱眉头,站上讲台上……
“胡明义……不是吧……”
这个让方一石有些切齿的数学老师,又一次重新进入他的眼帘。
他永远忘不了的是:这位总是面带微笑的胡老师,在一次讲完课后,从讲台上走到他的面前,面带微笑热情的问到:“一石啊,我讲的你听懂了没有啊?”当时方一石有些被胡老师的热情惊倒,心里暖暖的,带着八分懂的样子回答道:“听懂了,听懂了,胡老师……”然而,满意的点点头胡老师转身而去,嘴里嘟囔的话却让他记了半辈子:“嗯,他听懂了,班上的人就都听懂了……”
眼前的胡明义老师,依旧带着他那迷一般的微笑,站在讲台上指点文字,那么的意气风发,完全不是方一石后来偶然间在班级微信群看到的,一张照片上老人满头花白,头发剪的很短很短,皱容满面,眼袋下垂,神色冷峻……
方一石带着复杂的心情,五味杂陈地看着讲台……
下午的两节数学课过的是那么难熬,热情的胡老师还时而不时将目光投向有些愣愣的方一石。面对着满黑板那些早已忘却的拐着弯,带着妖娆身材的异形符号、公式和推导过程,他的后背无由来的冒出了冷汗……
下课之后,胡明义老师望着今天明显心不在焉的方一石,皱了皱眉头,在讲台旁顿了顿,收拾好教案,夹在腋下,转身离开了教室。他没有如同往常那样不经意间走到方一石的面前,不经意地问问他听懂了没有。
下午只有两节正课,最后一堂是自习课。
方一石盯着眼前书本,愣愣地想了半天,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他不是做梦,而是真的回到了那个让他痛苦而又心心念的高中时代。至于是怎么回来的,他终究没有弄明白,难道是老天给予他的奖励,因为终于鼓起勇气挺身而出,不再如往常一样当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整整四十五分钟的时间,方一石没有说一句话,翻来覆去地看着同一页书,脑子里想着发生的这一切:上辈子一直趋吉避凶的远离各种可能麻烦,结果难得的一次出手,就中奖了。只是不知道家中的亲人怎么样了,应该是无法面对突然逝去的自己吧……心中浮起一阵酸楚……
脑子里面放电影一般,过着上辈子发生的那些:并不聪明出众的他,有些侥幸地跨越过高考独木桥,在大学里面平凡安然的度过了五年,毕业的时候找不到合适合心意的医疗机构入职,几经辗转,终究没有再用到自己的所学而遗憾转行……
可说是蹉跎半生,毫无建树,混吃等死啊……
既然老天给面子,给予了赏赐,那么是不是得紧紧的抓住了……想到这里,方一石惶惶的心里,开始升起无法抑制的兴奋、激动……
许多人在进入浪淘沙的社会后,经过了那么一些年,心里常常会想,如果当初要是怎么怎么样,现在就不会怎么样怎么样了。回顾过去,或许是人总有许多遗憾,总是希望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可是这个世界却终究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然而,细细想来,改变的机会从来就没有失去,只是处于舒适的温水中的自己,仿佛被消磨了所有的激情,常常故意的视而不见,不去抓住。
而一次重来的机会,真的就能改变一切吗……
方一石抬眼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校园,静谧而又充满了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