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坐在候车室里时,方一石还不敢相信自己身处在火车站,他原计划中最难完成的部分,就是如何去获得父母的同意,让他能够出行,结果这么轻易地得到批准。尽管出门时,母上大人在耳边叮嘱了不知道多少注意事项,但这样的结果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候车室里,坐的满满当当的,墙边、拐角或蹲着、靠着,或斜倚着老老少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色,即使这还是起点站,大厅中巨大的风扇将混杂着汗臭、燥热的空气从左边拖过来,再用力鼓吹到右边,当这股五味杂陈的热风吹到脸上,真想就这么羽化算逑。
侥幸在一个角落觅到一个座位的方一石,才落座几分钟,后背就已经湿透了。他看着有些糟糕的周边,想起动车、高铁那舒适洁净的环境,心里有那么一丝丝后悔出来了。坐在那里,心里仿佛自然就会升起一股烦躁,他闭上眼,想眯一会儿,可是,耳边的说话声、小孩的哭闹声、喇叭里的报站声绞杂在一起,脑子一阵阵发懵,睡也睡不着,他发狠了下从包里掏出一本橙色面的薄书:《平面解析几何》。
从来没有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下看书,当然那段捧着手机刷小说的日子不算,常听人说,如果真正用心读书的,在什么条件下都能看的进去书。他也想试试看,耐下心来,尽力将心思全部放在手中的书上,当同一页书看了快第三遍的时候,终于好像看进去了点,耳边仿佛慢慢快要听不到周边的杂音。
这时耳边突然出来一阵凄厉的喊叫声:“妈……妈……你怎么了?醒醒啊醒醒……”
他抬头就见隔了几个位置的斜对面,一个中年妇女扶着老人晃着,嘴里喊叫着,面容充满了焦急。老人瘫坐在地上,上身斜倚着座椅,脑袋耷拉着,似乎是从座位上滑落到地上。周边的人,有的站起,有的起身拖着行李,避到远一点的地方。
方一石站起身来,四面张望了下,人头攒动间也没有发现工作人员。他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上前看看。将书塞进包里,背上包,他走过去,离着中年妇女两步,啧吧了下干燥的嘴唇,低声问道:“阿姨,怎么了?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周边或近或远,或坐或站的人群中,见有人上前询问,有的人似乎也想上前帮一把手,可是随行的人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放他过去。远远地看到这边有些许骚乱,有人或看热闹,有人或想帮忙都从远处的人群中向这边挤过来,现场似乎变得更加拥挤,嘈杂。
正哭喊着的中年妇女见旁边有人说话,连忙转身,一把跪行两步,过来拉住方一石的衣角:“大兄弟,帮帮忙,救救我妈,救救我妈……”
“你看,我说吧,那小伙子怕是有可能被讹上了……”刚刚拉住身边人,不让他过来,笃定地说道。
“就是,就是……”旁边听到话语的人也点了点头。
“唉,现在好人不好做啊……”
方一石见中年妇女一把拉住自己,心里也是一咯噔,正准备用力挣开。他抬头见面前的老人双目紧闭,两侧脸颧部位发红,鼻息短促,嘴唇干燥通红,明显看出老人的衣服湿透。
“阿姨,你先别哭,我看一下……”他对着中年妇女说完,一手抓起老人落在身侧的胳膊,四指拿住脉搏处,发现搏动很快,另一手用手指谈到鼻孔处,一股短促的热流撞在手指上,有一种发烫的感觉。
“阿姨,老人家以前有什么身体不舒服吗?”方一石对已经止住哭声的中年妇女问道。
“没有,没有,我妈一直身体蛮好的……”中年妇女连连摆手道,“刚刚还好好的,还和我说着话,突然就说头晕头痛,喘不过起来,一会就这样了……”说着,她又有开始哭的迹象。
“如果排除有病史的情况,现在最可能的就是……”方一石感受着湿透的后背,发闷的胸口,心想,“十有八九是中暑了……”
这时,身边一个声音想起:“我能帮什么忙吗?”他抬头一看,一个身穿橄榄绿,背着大背包的军人站在自己面前。
“啊,你好……”方一石站起身来,连忙说道:“有可能是中暑……”
“中暑?”军人看了看老人,中年妇女,又转身打量了下四周,“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最好赶紧将老人转移到通风凉快的地方,然后降温,补液……”方一石赶紧说道。军人一把将背上的背包卸下,对着方一石说道:“搭把手,我来背……”
这时中年妇女见又来一名军人,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和方一石一起将老人扶到军人背上。军人辨认了下方向,疾步背着老人向门口而去。
“让一让,帮忙让一让……”拥挤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很快一条通道在人群中留了出来,方一石抓起军人的背包,“嗬,好家伙,这么沉……”他差点一下没有提起来,连忙双手扯起背包,紧跟上去。待他们从人群中通过,留出的通道如果被抽刀断过的水流,很快又合拢到一起。
很快,三人来到候车大厅门口,这时附近的工作人员也发现了异常,赶紧跑过来,一番手忙脚乱,一阵呼喊,跑过去叫医生的,跑过来不知道干什么的,人头攒动。很快,老人被安置到一个比较空旷的场地躺下,医生还没有过来,现场人站在旁边,老人依旧闭着双眼,双腿偶尔轻微抽动一下。
方一石放下包,低下身蹲在老人身侧,用手背挨了下老人的手臂,发觉皮肤温度还是很高,抬头问道:“有没有水、毛巾?”
军人也连忙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在场的工作人员,带着红袖标的工作人员连忙道:“就在这边有……”军人顺着他的指示疾步跑去,很快就抱着一桶水赶回来,这是中年妇女也扯出一条毛巾。方一石在军人的帮忙下,将毛巾打湿,擦拭着老人的额头、太阳穴、两侧颈部、双臂的肘窝。擦拭两遍后,他将毛巾递给中年妇女,让她按照刚才的位置,继续给老人用湿润的毛巾擦拭,给她降温。
方一石起身来到另一侧,轻轻用一手扶着老人头部,另一手指甲压住老人的人中,逐渐加力刺激。过了不到一分钟,一声轻微的呻吟从老人干燥的唇间吐出,方一石连忙松手,老人的眼皮蠕动着,慢慢挣开。
“妈,妈,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中年妇女见老人睁开眼,一把丢了毛巾,握住老人的手哭喊起来。
“医生来了,医生来了……”终于,方一石送了口气站起来,也顺手扶起哭喊的中年妇女,给急奔过来的医生让开位置。
到来的医生,喘着气,认真地检查了下老人,然后低声询问中年妇女。军人见医生来了,老人也醒了过来,他悄悄地抓起方一石刚才放在地上的硕大背包,向方一石点头示意,轻轻的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方一石见现场也没自己什么事,也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很快他就钻进洗手间,用清凉的水冲洗着手臂,缓释一下燥热的心。
问询检查完老人的医生,建议中年妇女还是带老人去输下液,得到同意后,工作人员帮着一起,用推车带着老人向医务室走去。这是中年妇女才发现刚刚帮忙的方一石和那名军人,早就已经离开了,而现场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留意到。
中年妇女看看躺在推车上的老人,只能放弃心中想去寻找感谢下两人的相法,随着人群向医务室而去。
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方一石,看了下时间,离登车还有一段时间,他在候车室里寻着一个角落,人少一点的地方,从包里取出一张稿纸,垫在地上坐上去,想起刚刚离去的军人,不由地一笑,还真是与军人有缘,才多久就碰到了两回。
在别人有所顾忌时,毫不犹豫冲上去的总是军人,他们的内心放在第一位的永远不是自己。这时,他想起交给齐海山的那张纸条,如果没有按照预期的那样,自己在事先就知道的情况下,真的就能心安理得吗?
方一石倚靠着,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还要做点什么,在那个危难的时刻,冲上去的解放军,也同样是一个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他们不仅仅是国家的屏障,人民的卫士,也是父母心中的心头肉。想起那些自己在学校上课时,录像中的那些逝去的面孔,他的心仍是一阵剧烈的悸动。
“嗡……”候车室的巨大风扇依旧不停歇地,想周边的人群鼓吹者自己的火热,大声聊着天的人们,一面竖着耳朵听着喇叭大声地报着发车信息,一面也将自己制造的噪音加入噪杂的空间中。疲倦的人们,带着一丝希冀,抑或憧憬,经过检票口,通过长长的甬道,踏上站台,让火车带着自己,抛却身后浓浓的牵挂,奔向那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