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剪完票,通过检票口没走几步,方一石就被身边涌过的人群裹挟着,沿着长长的甬道向站台流去。这时,左边是背着大包小包的,右边是抱着背着小孩的,后面怼着的是行李,无法控制的身体,只能前进、前进……
到了站台上,涌动的人群仿佛奔流的大河找到了出口,从每一节车厢的入口流了进去,流进车厢的人们,纷纷抢着将行李抗上头顶的行李架,塞满放好,才算能缓口气,然后带着一丝悠然,扇着衣襟看着后面上车的人,着急忙慌地闯进车厢,找位置,放行李。
门口检验车票的列车员,有时也会被迎面扑涌过来的人流,惊的后退一步,堪堪扶住身侧的车厢。
终于在自己的座位上,方一石停下了不受控制的脚步。他舒了口气,用手捻着背后衬衫的一角,呼扇了几下,湿透的衣服粘着后背难受的紧。对面的乘客还没上来,头顶的行李架已然塞满了大包小包。幸好,他只有一个背包,而且好运地买到了靠窗的座位,晚上应该还可以趴着面前的小桌子眯瞪会儿。
很快,空空的车厢里就被塞满了,伸直脖子看过去,满是攒动的人头。座位间的过道站满了人,只是对面的座位居然还没有人,方一石心想,应该是买了后面车站的票。
终于火车震动了一下,窗外的立柱缓慢地移动着,然后逐渐加快,终于开车了。这时,旁边倚在靠背上的人见对面座位仍空着,没有持票人来,两人赶紧挤过来坐下。
列车员开始走过来检查行李架,叮嘱不要将头、手伸到窗外,也就是现在的绿皮车才有的待遇,等过几年,几乎所有的车厢都变成封闭式的,绿皮车也逐渐退出了现役,也就没有能伸出头手的窗户了。
“呼呼……”的暖风,透过车窗吹干了后背,也将车厢里的闷燥,汗臭扫空了一遍,空气终于清爽了一点,虽然屁股底下和后背,还是如同火烤一般冒着汗,但至少窗外吹进来的风,能稍稍舒缓下烦闷的心。
坐在位置上,即使不困,人也开始变得昏昏沉沉。方一石也打了个呵欠,闭眼靠着打起瞌睡。
“你们两位把票给我看一下。”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方一石睁眼一瞧,见列车员和一名乘警站着面前。坐在他对面的两人赶紧掏出车票。
“你们买的是无座的。”
“是,是,不是看这座位暂时没人,就坐一下嘛。”
列车员将票还给两人,没有说什么,这时他转身过身,露出背后站着的两人。方一石一看,真巧,这不就是在候车室里遇到的那位老人和她的女儿,或者儿媳。
“你们的票就是这两个位置。”列车员指着空出来的座位对两人说道,说完帮忙将老人扶到位置坐下。这时,那位中年妇女也发现了坐在对面的方一石,眼神中带着惊喜。
向列车员及乘警道谢,待两人走后,中年妇女拉着老人的手说道:“妈,你看,刚刚就是这位兄弟救你的。”
说完中年妇女起身对方一石躬身道:“大兄弟,刚刚多谢你救了我妈,谢谢,谢谢……”
方一石连忙起身,扶起对方道:“不用不用,我也没做什么,是火车站的医生和那位军人叔叔,是他们……”
“大兄弟,真是不好意思,本来当时就想向你道谢的,可是到了医务室转头再找你们,就找不到了……”
已经落座的老人这时也扶着小桌子,晃晃悠悠地要站起来,方一石连忙阻止,他已经感受到座位周边的人们传来的目光,心里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有一些尴尬,仿佛大白天地在街上,突然发现自己没穿衣服一般。
周边的人见没什么热闹看,就收回来打量的目光,或聊天,或吃东西,或打扑克,或继续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大兄弟,吃咱家做的地瓜丸子……”
“还有咱家的烙饼……”
“还有……”
座位间的小桌子,摆满了一个个用袋子装好的的各种吃食,推却不过捻了一个暗黄色的丸子放进嘴里,外皮带着一点脆,咬开软软的,油香夹着甘甜,真好吃。看着方一石控制不住再捻起一个丸子时,对面的大姐(方一石不好再叫别人阿姨了)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闲聊间,方一石才知道,大姐是老太太的儿媳,这次南下鹏城,是去儿子那里定居。大姐的男人很多年前就在去南方淘金,一直没有回家,只留大姐在农村照顾老人。前些时候,男人来了几封信,嘱大姐带着母亲移居南方,拗不过儿子的要求,老母亲终于同意离家南下,谁知道在火车站,人多、天热、加上老人离开乡土的心中郁结,一下子晕了过去。
说了一会儿话,老人的精神有些困顿,大姐收拾了下东西,让老人眯瞪会儿,她也放松下紧绷的心弦,靠在椅背上,很快就睡着了。看着对面的老人和大姐,方一石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第一次一个人出门,他们尽管爽快地答应,但是心里一定很担心,说不定今天晚上都睡不好觉。
火车伴着“哐嚓”的声音卖力地奔跑着,窗外吹进来的风也开始带着丝丝凉意,噪杂的聊天声渐渐消减下来,哭闹的小朋友们也开始倚卧在父母、亲人的怀里,陷入了梦乡。方一石也开始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
夜晚,火车停了几个站,上了一些人,也下了一些人,在一些小站,售卖零食的小贩将东西举近窗口,供乘客们挑选,个别的人懒得从拥挤的门口出入,直接从车窗钻进或爬出,迎来的是站台工作人员的呵斥。
停车时,方一石睁开眼睛扫视了一下,见一切安然,又闭上眼睛陷入昏沉。
终于,终于,火车里的扬声器喊着:“前方到站鹏城,请前往鹏城的旅客做好准备,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车……”
方一石背上背包,帮着同在鹏城下车的大姐他们,收拾东西,扶护着老人,慢慢走出车厢。车外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整个人一下精神起来。
“大姐,大哥他来接你们吗?”方一石在另一侧给老人挡着身边拥挤的人群。
“你大哥说他安排了人过来接我们……”
三人躲避着身边的人流,来到火车站的出站口,凌晨的鹏城东站,站前广场上依旧是拥挤的人群,东坐一堆,西躺一块。
站在广场上,看着进出火车站的人,方一石一阵头大,这么多人,又是凌晨,远一点的根本看不清人的面目。
“大姐,大哥说在哪里接你们啊?”
“就说在火车站啊……”
“火车站?……”方一石一阵无语,看来只能等天亮了。
方一石同大姐将老人扶到一个台阶坐下,然后三人等待着天空放亮。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远去高耸的摩天大楼,逐渐在发亮的天空显露出身形。楼身的玻璃窗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芒,整个大楼金灿灿的,仿佛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在吸引着人的目光。
等待的日子是非常难熬的,三人从天一亮就睁大眼睛,看着从面前过去的每一个人。可是,目标一直没有出现,阳光温和地照在身上,见三人一直不挪窝,开始露出狰狞的面孔,发散自己炙热的能量熏烤着。
“大姐,大哥说了什么时间过来吗?”方一石见太阳开始慢慢升高,目标还没有出现的迹象,转头问道。
大姐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给方一石道:“他说26号早上啊……”方一石接过纸,打开一看,是一份电报纸:“……于26日晨……”
“不对,这好像不是26日……”方一石将纸往眼前凑了凑,用指甲压了压刚好折过6字的折痕,赫然那是一个8字,应该是“28日”,而不是“26日”。
“惨了,惨了……”方一石心中大叫,这现在坐蜡了,自己也不可能在这里陪着他们等两天吧,他犹豫了下说道。
“大姐,你看大哥这电报上说的是28号,而不是26号,大哥他们今天来不了了……”
“啊?怎么会,不是今天?”大姐这时也有些慌了。
“大姐,你别急,大哥有说过他住在哪里吗?要不我送你们过去吧……”
“那怎么行,大兄弟,这不是耽误你的事吗?”大姐带着希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没事,我在这边也没有什么急事,就是过来玩玩的……”方一石安抚道。
“你大哥以前说过他住在石楼,在那边有个店面,叫什么‘玉黄’什么的……”
方一石一听无比怀念起那有着各种地图app、打车app的时候,“大姐,你们等一下,我去那边问问……”说完朝广场的治安岗亭跑去。
“你好……”方一石向岗亭中一个中年保安问道:“请问你知道有一个叫石楼的地方吗?”
“石楼?……”保安微偏着头想了一会,然后侧身问另一个保安:“老周,你知道石楼吗?”
“石楼啊,谁要去哪里?”周姓保安问道。
中年保安将头向方一石一指,周姓保安犹豫了下说道:“去石楼有点远哦,你们要先坐车到湾城区,然后到了那里在过去石楼……”
“哦,谢谢拉……”方一石听着这样不清不楚的指点,有些摸不着头脑,看样子先到他说的湾城区再问了。
方一石转身跑开的时候,没有听到身后周姓保安嘴里蹦出的几个字“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