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云岫，快醒醒，云岫？”
朦胧之中，我听到一声声呼唤，吴侬软语的，好像姐姐啊……
我睁开眼时，姜娘子正守在床边，双眼空洞无神，面上虽施了粉黛，却依然掩不住她憔悴的神色，细看，鬓角处还生出了一缕银丝，整个人瞧上去像是老了不少。
“姜娘子……”
见她不曾注意到我醒来，我便出声叫了她一下，可是一说话，嗓子就沙哑的不行，还带着丝丝血腥味儿。
“哎，我在这儿呢，云岫喝水吗？”
她慌乱地擦去了脸颊上的泪痕，但怕我看出些甚么端倪，又以倒水为借口，背过身去，调整一下状态。
再次转过身来时，又是一副温婉的样子，若不是她眼眶红红的，我倒是真以为甚么事都没发生，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梦，梦醒了，一切如常。
“……姐姐呢？”
我喝了口水，感觉好了不少，开口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可最终只归于三个字……
“公主不知道……公主已然睡了三日，慧顺贵妃已经……下葬了。”
她的一字一句都是细细掂量过的，考虑着怎样说才能给我的伤害小些，可她不知道……
只要体会过亲眼看着自己的姐姐薨在自己怀里，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那种感受，别的，又算得了甚么呢？
“姜娘子……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我鼻子一酸，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说出来的话听起来与平常无二。
待到她走后，我才敢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放声大哭，阁中的宫人们早就退下了，也不会有人说我失礼甚么的。
我哭得眼泪都干了，再抬头时，只觉得这阁中白绫悬挂的样子真是刺眼。
也不知是发甚么疯，竟有了想把这里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的念头，可……
若是烧了这里，又有甚么地方是我的家呢？
宫阁烧不得，但被褥什么的总可以了罢……
想到这儿，我不禁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颇为疯魔，也得亏姜娘子屏退了宫人们不是？
将被褥、纱帐甚么的通通都扔在地上，又拿起宫灯里的烛芯儿，点燃后扔在被褥上，火光星星点点的，越来越大，直到升起浓烟。
我退到窗口处，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不知为何，看着火势愈发变得不可收拾，我内心竟感到一丝温暖？！
我盼望着它越烧越大，烧了月歆园，烧了安月阁，最后烧了整个皇宫！
这被火包围着，暖融融的，真的很温暖……
“公主！公主！”
我还来不及反应，沈之衾就推开了门，见我“呆呆”地站在窗边，他才松了一口气。
“沈……哥哥……我在这儿呢……”
我都想好了面对爹爹时的说辞，就说是一时失神，不小心打翻了宫灯，火势越来越大，我便急得用被子扑火。
爹爹定会相信的，我从小到大说甚么，他都信。
我知道，他都明白，只不过不戳破那层窗户纸罢了，可……
沈之衾呢？
他成日里教我要知书达理，要吟诗作对……
他是个聪明人，这般蹩脚的理由又怎会相信？
我不禁愣住了，可沈之衾却以为我是受了惊吓才愣住了，忙把我搂在怀里，一遍一遍地安慰着我。
“没事，公主，没事，公主只是失手打翻了宫灯，不关公主的事……”
说着又把宫灯灯罩扔在火堆里，把我抱起来，轻轻地放在床上，又褪下自己的披风披在我身上，随后起身。
我眼疾手快，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感觉他会走的，他会不要我了，像姐姐一样……
“沈哥哥，别走……”
“公主，臣不走，臣先把火灭了，再回来陪公主。”
沈之衾回头，用手指了指门口的水桶，开口解释道。
我怔了怔，又觉得颇为尴尬，只得松开了他的衣袖。
待他向我走来时，正背着光，金灿灿的阳光，像是给他镀了层金辉，格外耀眼。
若干年后想起来，定是天神不忍我过得太苦，才派他来拯救我。
“公主，今日的事……莫要再提，就当做是我说的那样，忘了罢。”
他冲进来的那一刹那，见着我在窗边漠不关心的那副状态，便懂了罢，只是不说罢了。
“沈哥哥，你知道吗？我今天才懂，原来人心痛到极致时，眼泪都没有了啊……”
“你可能都不信，我看到那个火燃起来时，我真的很高兴，你不来，我就可以看到姐姐了……哈哈哈……”
反正在他眼中，我不就是这么个疯癫的人吗？
既然如此，我不如疯癫到底，告诉他我是怎么想的，然后看到他失望的眼神，哈哈哈……
“我睁开眼时，满目的白绫，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可为甚么？为甚么你们都要逼着我记得？！”
我不用看铜镜都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又是用甚么词来形容这副样子。
丧心病狂？
歇斯底里？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他不但没有丝毫的厌恶，反而将我紧紧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宽慰着我……
“沈哥哥……我想姐姐了……她跟你一样，不会嫌弃我，即使我像个疯子一样，她也不会……”
我从不敢在爹爹面前显露半分，因为他喜欢的是那个天真活泼的延昌公主，不是这个疯疯癫癫的赵云岫！
我似是找到了个发泄口，不断地哭诉着我的苦楚。
在他面前，我不用伪装，我不用装作那个温和守礼的延昌公主。
我只是我，仅仅是赵云岫而已！
“睡罢，公主，一觉醒来，最好是把甚么都忘了，公主才六岁啊，不应该把甚么都埋在心里……”
我真的是没有甚么力气再去折腾了，迷迷糊糊地在沈之衾怀里睡着了，睡梦中我好像又看到了沈之衾。
“哥哥……别走……哥哥……”
沈之衾忍俊不禁地轻笑一声，把我鬓角处凌乱的碎发都掖于耳后。
许久，才低低说了一句：
“云岫……睡罢……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