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十九日
“城门修得如此气派,不愧是沧州城啊。”顾甫生感叹道。
宽厚的城墙如一只卧兽,来来往往的车队络绎不绝的在卧兽的腹下穿行。
顾甫生穿过穿过墙洞,沧州城中一片繁荣。
沿街的屋舍鳞次栉比,一路走来,卖吃食的,耍杂技的,热闹非凡。
“已经到了,就此别过吧,欠你的东西自然会有人找你来还。”
申屠月说完,不给顾甫生回话的机会,牵着马便离去了。
“申屠姑娘……”
真是薄情啊。顾甫生感到怅然若失。
“请问,喻丞相府上在何处?”
顾甫生拦了一个孩童问道。
“顺着这条路走过三个路口左拐过两个胡同再右拐就到了。”
“什么……?
还没来得及问清,那小童便蹦蹦跳跳着和同伴跑走了。
“三个路口左拐右拐……?”
顾甫生稀里糊涂的走着,青石板往前方蔓延,离街道也越来越远,周围也越发安静了下来。
不远处,一个少年正抓着一把扫帚在一座院子外扫地。
那少年衣着朴素,一副平静且悠然自得的姿态,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出尘的潇洒。
顾甫生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这少年。
“请问,喻鸿泰喻丞相府上在何处?”顾甫生问道
那少年停下手头的活,温煦的笑道:“正是此处。”
顾甫生向对方行了一礼,转头看向那院子。
院子的围墙涂上一层白粉,看上去非常牢固,门面不过是普通的黑漆木门,屋檐的瓦片上点缀着些许青苔。
走进院内,正中是一个庄严肃穆的祠堂,左右各设着四间瓦房,屋后一株梧桐生得端庄挺拔,正中摆着一口大缸,几片叶子微微露出水面。
院子四周养着些许花草,顾甫生走进来,心情莫名地放松下来。
一道身影正在祠堂中来回地踱着步,花白的胡须被捋得整整齐齐,头发虽已灰白,但腰杆却挺得笔直,这便是喻景淑的父亲,顾甫生的外公——喻鸿泰。
“外公!”顾甫生在院子里拜下。
“甫生!你怎么来了?”那人听到声音,从祠堂里走了出来。
“快起来,你怎成了这幅模样?你爹呢,你娘呢?”
“御林军又来扰关了,甫生听了父亲的命令来此避难。”
“开战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自前线回来,可知道战况如何了?”喻鸿泰问道。
顾甫生把事情先后一五一十都对喻鸿泰说了。喻鸿泰听了,眉头紧蹙。
“待会让下人收拾一间房,你便在此住下。”
院子外边,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那少年进到院子里,随后跟进来一个驿卒。
“启禀丞相大人,前线有报,安阳城,破!御林军屠一城。”
听到这个消息,喻鸿泰两眼一闭,摇摇晃晃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顾甫生只觉得胸口遭了一记重锤,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都鸣鼓一般听得一清二楚,蹲在地上,脑海中的回忆如走马灯一般浮现……
……
千机塔沧州分部
一座古朴宽敞的阁楼夹在坊间,无论是颜色还是结构,都与周围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
从外看,却又显得毫不起眼,若是不仔细看,常人只会看一眼,随后便会将它遗忘。
申屠月把马栓到屋后,推门而入,阁中布局错落有致,纯木的构造给人一种朴实细腻的质感。
一个黑袍正坐在桌边喝茶,旁边坐着一个小女孩,女孩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喝茶的样子却俨然是一副大人的模样。
短发梳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乌黑的大眼睛里流露出这个年龄不具有的平静。
“苏层主。”申屠月说道。
“我听着声音就知道你回来了,快上楼吧,塔主还在等着你。”苏华黎说道。
申屠月上了楼,一路上沉重的心情变得放松,脚步却也变得轻飘飘的。
“怎么这时候……”
申屠月感到一阵困倦,推开雕花木门,脚下一阵绵软。
“师父……”
话还没说完,申屠月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正坐在椅上的左公明急忙起身,胸口上传来的疼痛却让他迟了一拍。
申屠月倒在门口,左公明连忙将她抱起。
“月儿……你怎么……”
一股熟悉的气味窜到鼻尖,黑色从袖子中蔓延到申屠月洁白的手腕上。
“这是乌背露阳草的毒,究竟发生了什么?”
左公明感到疑惑,但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减。
在重要穴位上连刺几下,封住毒血流经要害的通路。
左公明把她抱进房间,面对面盘腿坐下,双手扣住申屠月的手腕,一道无形的气流顺着左公明的手臂缓缓导入申屠月的身体。
一阵剧痛袭来,左公明猛的咳出一口鲜血。
胸前渗出殷红的血液,从领口看去,一道伤口只露出一点儿尾巴。
“可恶……”
左公明没有理会,口中轻声念道:“苏华黎。”
“在。”木门应声推开。
“塔主,你!”苏华黎惊讶道。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左公明这般模样。
“叶施恩在哪儿?”
“叶层主正在雁州,给司徒复治伤。属下这就去叫叶苏眠过来。”
“要快。”
“是。”
苏华黎应声,关上木门。
……
喻府
夜已经深了,喻府的灯还亮着,府中不时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爹,您轻点儿咳。”
一个女子正轻轻拍着喻鸿泰的背,这是喻鸿泰亡子之妻——尹秋。
喻鸿泰弯腰朝着脚下的铜盆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铜盆中盛着红得发黑的血液,这是刚从喻鸿泰身上放出来的。
“淑儿……我的淑儿。”喻鸿泰口中喃喃道。继而,又是几声响亮的咳嗽。
顾甫生在另一头的屋中,听着对面传来的声声咳嗽,看着油灯的火焰,心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
该流的眼泪都流尽了,只有往日的回忆还在脑海中循环播放,记忆又怎是说忘就能忘的呢?
顾甫生想起往日一家人去攀大泽山那回,颖儿走到一半就嚷嚷着腿疼,哧溜一下就趴到了自己背上。
温凉的小手贴着自己的脖子,把一路上采到的野果挨个儿喂到自己嘴里试毒。
喻景淑在一旁捂嘴轻笑,傅管家跟在后面,阿福和阿贵在最后扛着行李。
连一向拒绝参加外出活动的顾元昊与顾天昊也出来了,在最前边专心的走着。
野果的味道酸酸涩涩的,却比不上此时心中的万分之一。
“哐哐哐。”耳边响起一阵敲门声。
“我可以进来吗?”
是那个在院子外边扫地的少年。
顾甫生不做声,少年轻轻推门走了进来。
“抱歉,我来给你送点吃食茶水。”少年微笑道。
“你是?”
“我长你两岁,按辈分算,你该叫我姑表哥。”
顾甫生好似想起了什么。
“想起来了吗,五岁那年,在京师。”
“那一年,正是文昭帝驾崩……”
“嘘。”少年掩唇。
顾甫生截住话头,少年给顾甫生倒上茶水。
“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不记得了。”
“我姓喻,单名一个年,我还记得你,你是叫顾甫生,对吧?”
顾甫生点点头。
“何不吃点东西呢?”
顾甫生呆楞楞的,不知该怎样做答。
“可是在怨恨?”
顾甫生抬起头。
“怨恨自己没有力量。”喻年说道。
我在怨恨什么?顾甫生问自己。
学医数十载,到头来却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就连自己如今也要受他人保护。
“在这世上,没有力量,便什么也保护不了。”
“我没有力量……”顾甫生低声呢喃。
“暴凌者是不会在乎弱者的感受的。”
“够了,不要再说了。”
“若是不想成为弱者,就必须要……”
“我要你别说了!”
顾甫生起身,一拳打在喻年的脸上。
“为什么……不躲……”
喻年从地上爬起来,擦擦嘴角的血迹。
“为什么,不肯听我把话说完呢?”喻年仍旧微笑着。
顾甫生没有说话。
“若不想成为弱者,就必须要获得力量。至于怎样得到,我倒是知道有一个地方是个好去处。”
顾甫生依旧无言。
“你可知道千机塔。”
千机塔?顾甫生心头一跳,那双眼睛又从眼前浮现。
“那个地方,到底是做什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