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十五日
小镇上的茶馆内,一个车夫打扮的人正坐在座位上侃侃而谈,身边围了一圈好事儿的茶客。
“哎哟,您可不知道,我从漳州城赶车来到这儿,走道儿经过那安阳城,大老远的听见那一阵哇哇的喊杀声,我就眯起眼睛往前边儿一瞅,你们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啥?”
“瞅着啥了呀?”
那车夫抿一口茶,茶碗往哪桌上掷地有声的一放,嘴里嘶嘶吸进一口凉气。
“那儿哪是原本的安阳城呐,箭如飞蝗歘歘地往城楼上飞,楼下那御林人扛着城楼一般高的梯子呜啦啦地往前冲,城楼上不知道干了什么,只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刚才还呼天叫地地御林人嗖的一下成了御火人……”
顾甫生坐在一旁喝着茶,耳朵仔细听着那人说道。
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但顾甫生心里却担忧的很,爹、娘、颖儿、叔父、傅管家还有阿福,都不知他们现在怎样,情况应该远没有那马夫说地那般乐观。
“臭小子。”
“路上切记要注意安全。”
“甫生哥。”
“你有这份心便好。”
“少爷。”
“少爷你先跑,阿福我去引开他们。”
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顾甫生对自己说道。
“差不多了,出发吧。”申屠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甫生收拾好心情,继续踏上前往沧州的道路。
……
顾府
城里如同死一般安静,空旷的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
城头的喊杀声一波波传来,在青石板上弹射,跳跃。穿过门缝,传到人们的耳朵里。
“叔妈,我害怕。”颖儿靠在喻景淑的怀里。
“不怕,不怕,你叔爸,你爹,还有全城的将士们都在保护我们,叔妈也会保护颖儿的。”
“我想叔爸,想爹,也想甫生哥。”
“傻丫头,”
喻景淑抚摸着颖儿的头顶。
”叔妈也想甫生呀,等仗打完了,我们就叫上你爹,叫上你叔爸,叫上甫生,叫上傅管家,还有阿福,阿贵。我们再去大泽山踏青,好不好。”
“娘……”
颖儿闭上眼,模模糊糊地说着,好似已经睡着了。
喻景淑闭上眼,两颗眼泪落到手背上。
“娘也想你甫生哥啊……”
……
城楼上,顾元昊把手上的鲜血随手抹到城墙上。
“能动的,还有几个?”
“还能走路摸刀子的上下不过九百人,死的人多了,粮食倒还能多撑上几天了。”顾天昊自嘲道。
“把多的粮食分派到城里的各家各户吧,营里只留下三天的分量。”
“你这是?”
“我在此关已经镇守了整整十六年了,十六年,与民秋毫无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但城里病死人饿死人的情况却常有发生,顾某愧对安阳百姓啊。”
顾元昊双目赤红,双拳紧握。
“如今大势已定,最后再让百姓们吃上一口饱饭吧,这也是顾某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顾天昊点点头,粮食从仓库里流入了全城百姓的家中。
“启禀将军!”传令兵从城头跑来。
“什么事?”
顾元昊从城楼上下来,远远的看到城门后聚集着一群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正不断地从城中巷道中走来。
“这是?”顾元昊疑惑道。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看到顾元昊,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身后的人纷纷跟着跪倒在地。
“老人家快快请起,请问,这是又怎么回事?”
“应将军所言,安阳城里凡是能动的,能摸刀子的,都在这儿了。只求能助将军一臂之力!”
“这怎能……”顾元昊哽咽道。
看着老人身后,上有年过半百的老人,下有十五六岁的青年,他们中有孙子的爷爷,孩子的父亲,父母的儿女。
此刻,那一双双眼中满是坚毅的神色。
顾元昊环视一圈,再也克制不住,两行清泪裹着黑灰流下。
“顾某,在此谢过各位!”
顾元昊跪下行大礼。
“将军快起,今日吾命与城同在!”老人说道。
“吾命与城同在!”
身后百姓高呼,震耳欲聋!
……
四月一十八日
“我跟你们说啊,那安阳城下可谓是尸山血海……”
消息传播的速度比顾甫生想象的要快得多,刚刚进入沧州,消息便快人一步,在沧州传开了。
“客官,顺着这条道儿再走一日,便能到沧州城了。”
从酒店中出来,二人继续快马加鞭赶往沧州城。
……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安阳城上的黑云浓得搅不开,天空传来道阵阵雷鸣,闪电劈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不久,那黑云浓稠得近乎凝固,天上打下冰冷的雨点。
“还能动的,还能操刀子的,有几个?”顾元昊喉咙嘶哑。
“不到四百。”顾天昊阴沉着脸。
“传令兵。”
“在。”
“传我口令,全军下城。”
“是。”
所有士兵从城楼上下来,城楼上空空如也。
御林军派出一支小队,确定了无人镇守城门以后,再派出一对士兵,搬开堆积在城门前的尸堆。
城门大开,从外往里望去,街道上空无一人。
雨水冲刷着地面上的血液,汇聚成了一条深红的小溪,小溪从城门爬入城内,顺着石板的缝隙缓缓流淌着。
谁也没有轻举妄动,都在远处观望着,等待着,潜伏着,只要一个命令,两只野兽就要开始互相撕咬。
“杀!”
城外,一道粗犷的声音响彻全军。
“杀!”
所有御林士兵汇集成一股洪流,冲入城中。
“杀!”
城中,一道嘶哑的吼声在城墙里回荡。
“杀!”
所有潜伏在屋舍里的士兵冲出屋外。
两只野兽终于在此刻将锋利的獠牙互相刺入了对方的身体。
御林军杀声震天,势不可挡。
地上的血溪变成了小河,颜色越发的鲜艳。
“还有人吗?”
顾元昊用长矛撑着地,雨水洗刷着新鲜的血液,从盔甲上滴落。
“还有……能动……的人吗?”
血液从顾元昊口中,腹部汩汩流出。
“还有……拿得动……刀的……人吗?”
声音孤寂的在雨幕里回荡,犹如落入深渊的石子,没有一丝回响。
“哟,这不是顾大将军么。”
一人从城墙的门洞中走出,语气里带着戏谑。
“萧臧。”
“什么什么,我听不见?顾将军,多年不见,怎落得这幅模样?”
“我当初……便不该留你性命,你那只耳朵被我放在茅厕里,日夜腌渍,现在……想必已经被苍蝇吃了个精光了吧。”顾元昊喉咙里发出沉挫的浅笑。
那人面皮一僵,愣在原地。嗓子里发出仿佛受伤般的呜咽,继而捂脸大笑,而后抱头狂笑,近乎癫狂。
“顾某人,十六年,如一日!”
顾元昊不再理会那人的狂呼小叫,捉矛朝他当胸刺去。
那人偻身,一个旋转,长刀从空中划过,最后收回到鞘里。面无表情。
身后,多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那尸体单膝跪地,右手长矛直指苍穹!
那人仰头望天,任由雨水冲洗这面庞,呈现出的,是一种极尽享受的神情。
未几,那人嘴里发出如受伤的狗一般呜呜咽咽的声音。
“爸……爸……”
“阿爸……阿爸……阿爸……”
似哭似笑,神情若狂。
安阳城,破……